“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徐斯年看了看手表,對著李學武問道:“要不要出去轉轉?”
“跟你嗎?”
李學武斜撇了他一眼,輕笑道:“兩個大老爺們?”
“你想要啥?”
徐斯年壞笑道:“你想要啥,我就給你準備啥。”
“那來倆,過十八的不要。”
李學武笑呵呵地靠在了沙發上,微微瞇著眼睛道:“辛辛苦苦一大年了,也該享受享受了。”
他疊起右腿,笑呵呵地說道:“咱也跟徐主任學習學習,這是不是應該叫做營城經驗?”
“倆十八的,沒問題——”
徐斯年點了點煙頭,在煙灰缸里熄滅了,笑著說道:“你現在要倆二十八的我不好給你找,但十八的,要多少有多少。”
“領導——”
樊華拎著筆記本輕輕敲開了房門,向李學武打了招呼。
見徐斯年看過來,又主動問了好。
“樊華是吧,哈哈——”
徐斯年竟主動站起身,與她握了握手,招呼道:“別拘束,到我這來了,就跟在家里一樣。”
“徐主任太客氣了——”
樊華笑著回道:“還沒有來得及感謝您的盛情招待呢。”
“哎——”徐斯年故作不滿地說道:“你這又客氣了不是!”
他示意了李學武的方向說道:“我們這啥關系,多少年了。”
“沒事,去吧,去休息吧。”
李學武臉色微紅,剛剛在酒桌上很是放得開,與徐斯年等人喝了點酒。
對徐斯年,對營城,他自然是了解的,也是信任的。
放不開,拘謹著,容易讓營城的干部誤會,尤其是他的身份。
這頓酒甭說是十點喝的,就是船十一點、十二點來,徐斯年和營城的班子也會等他到那個時候。
只有酒喝了,明天的事才好談。
這會兒已經快十二點了,他擺了擺手,對著樊華說道:“好好休息,跟大家說今天辛苦了。”
“好的領導,您也早點休息。”
樊華微笑著點頭答應,又跟徐斯年客氣了兩句這才離開。
“以前在保衛科對吧?”
徐斯年走了回來,一邊坐下,一邊感慨地說道:“你手底下出了不少能人啊,許寧,包括魏同。”
魏同是今年年初從保衛處作訓科調來營城擔任保衛處處長的。
不用糾結分廠保衛處為啥是科級,工人人數多,匹配的部門和保衛人數多。
這種高配現象很正常,而且馬上也不用糾結了。
一等紅星廠完成了晉級和集團化進程后,分廠的保衛處也就名正言順了。
“魏同怎么樣?”
李學武身體微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徐斯年問道:“表現如何?”
“你帶出來的兵,還用問?”
徐斯年很是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能打能扛的,是個好手。”
“那就好——”
李學武的狀態很松弛,兩人就在招待所的會客室里。
門口有徐斯年的秘書在,不虞有人進來打擾。
他長出了一口氣,帶著些許酒味兒,徐斯年也是一樣。
“保衛工作,到什么時候都得抓。”
李學武看著眼前的虛景,道:“這小子忒實誠,還是在保衛系統更合適些。”
“你這個大家長當的合格。”
徐斯年看了看李學武,問道:“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他意有所指地問道:“沒必要這么委屈自己吧?”
“哈哈——”
李學武輕抬了一下手指,輕笑道:“哪至于像你說的這么嚴重。”
“機關里正常的人事變動,你我都一樣,得遵守游戲規則。”
“那這制定游戲規則的人,也總得有點覺悟吧?”
徐斯年端著茶杯說道:“要是這點覺悟都沒有,誰還陪他一起玩了。”
“嗯,你倒是敢說——”
李學武側頭打量著他,問道:“聽人家說,你還養小老婆了?”
也沒等徐斯年回答,他便繼續說道:“果然還得是外面的鍛煉機會多啊,你徐主任都有風言風語了。”
“人紅是非多嘛——”
徐斯年嘴角一扯,笑了笑,并沒有在意李學武話里的提醒和警告。
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不能做,他一清二楚。
對比董文學,他的手段和能力更高、更狠,心也更硬。
單位里這點事,無所謂了。
你沒做也會有人編排你的,那為啥不做,省的吃虧。
只要不做虧心事,不做讓組織虧的事,那就沒啥事。
李學武話里有話地提醒他,就已經表明了廠領導的態度。
他要做什么是他的選擇,但不能耽誤工作、影響工作,更不能給廠里帶來麻煩。
尤其是李學武說這話。
他看向李學武,輕笑道:“就連李主任都避免不了,更何況是我呢?”
“呵呵——”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點點頭,說道:“所以說李主任特別能理解你呢。”
“哈哈哈——”
徐斯年笑了起來,有點酒后失態的感覺。
當著李學武的面,他表現的也是很松弛,在營城的壓力也釋放了出來。
其實廠里下來人調研也好,談心也好,目的就是安撫和調控下面干部。
只是方式方法不一樣,有的人喜歡當面說,有的人喜歡私下里談。
但目的都是一樣的,就看大家適合哪一種。
徐斯年跟李學武沒藏著掖著,關于營城的問題毫無保留地攤在了他的面前。
這才是正確的做法,坐在這個位置上屁股不能歪,否則就要挪挪屁股了。
他是從廠里空降下來的干部,自然懂得需要依靠誰。
李學武微微瞇著眼睛,仔細地聽著他講,關于組織建設、人才培養、船舶工程、技術創新等等工作。
這算是工作匯報,也算是個人嘮叨,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這些內容明天的辦公會上他可能還得說一遍,只是會轉換成公事語言。
“最難的不是技術,也不是設備,你知道是什么嗎?”
徐斯年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說道:“人,是人事,這是營城造船廠最難的。”
“先說工人——”
他掰著手指頭數道:“原職工和新職工,外地職工和本地職工,市內職工和市外職工……絕了!”
“我特么必須得說一句,絕了!”
徐斯年有些無奈地說道:“紅星廠三四萬人也沒分出這么多派來,這!”
他指了指腳底下說道:“三四千人,就給我整出七八個團體來,怪不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學武淡定地看了他一眼,道:“組織內部早有結論和經驗。”
“讜外無讜,帝王思想,讜內無派,千奇百怪。”
他點了點徐斯年說道:“你是老機關了,還用我提醒你要加強組織學習嗎?”
“是,現在管委會主持工作,缺乏組織的領導和關心,”他看著徐斯年問道:“可這不是你放縱自己的理由吧?”
“你才來營城一年多啊。”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稍顯嚴肅地提醒道:“不能自甘墮落,腐化變質啊。”
徐斯年沉默地聽著他講,手里的茶杯沒有放下,時不時地喝一口。
很顯然,他現在的內心是不平靜的,酒精并沒有遲鈍他的思維能力。
“讓你下來帶班子,是要務實,但也要務虛啊。”
李學武語氣里并沒有太多苛責,多的還是提醒和勸告。
“虛實結合,這還是你給上一屆來廠工作的大學生講的話吧?”
“這你都還記得?”
徐斯年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還是能力不足,水平有限啊。”
“嗯,先有自知之明,再有奮起直追,人就怕沒有自知之明。”
李學武點了點他說道:“你是一把手,你跟我說人事問題有困難?”
“我告訴你,其他問題都可以談,唯獨人事問題不能談。”
他認真地看著徐斯年說道:“在營城造船廠,有工人四五千,有工程隊四五千,你讓我怎么談?怎么幫你?”
“你要是擺不平人事問題,我不會動這一萬人,而是要動你。”
“是,是我的責任——”
徐斯年點點頭,長嘆一聲說道:“是我沒有帶好隊伍,給組織填麻煩了。”
剛剛他的話不無抱怨和推卸責任的意思,可李學武回復的態度也很明確。
基層人事變革和機關人事變革從總廠開始推行,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
這個時候就要向分廠開始推行了,尤其是在接近紅星廠晉級準備的這幾個月。
在晉級工作完成后,紅星廠集團化的審批就會下來。
兩年之內,紅星廠要完成各專業廠的建設,各專業分公司的創設。
在這期間,業務會調整,資源要整合,最重要的就是人事變革。
從下到上,從上到下,關系到紅星廠能否按時順利完成集團化的目標。
事情都是人做的,人事問題就是紅星廠在變革和發展過程中的主要矛盾。
李學武此來鋼城是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監督和提醒徐斯年盡快推行人事變革。
相比于其他分廠和分公司的建設,營城船舶在業務和組織構架上有著先天優勢。
即便這里的人事結構很復雜,但李學武不管他有多少抱怨,這個問題必須見答案。
只有基層和機關的人事變革推行下去了,下一步才好開展其他工作。
徐斯年為什么有怨言,為什么遲緩了這一工作?
很正常,他的壓力一定很大,否則也不會表現的這么苦惱。
他是老機關了,自然清楚領導把他放在這個位置是什么目的。
但就像他說的那樣,人事工作就像一枚地雷,端在手里隨時都要爆炸。
紅星廠前兩年搞大學習活動,鬧的那么大,根本原因還不是人事問題。
動那么一小撮都要出事,動一大片人還不得炸營啊。
李學武到這后先是穩定了人心,又叫了他促膝長談。
隱晦地提了魏同,就是在告訴他廠里的態度。
沒有人可以阻止廠里的這一決策部署,甚至不惜動用廠保衛處。
李學武是干什么來了,就是給他站臺來了,是要推他一把,幫他下這個決心。
機關下來的干部普遍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心慈手軟。
具體表現是思想保守、理論空洞、實踐不足。
在一些問題上理解不夠充分,貫徹的決心不夠徹底,執行的手段不強硬。
董文學是如此,徐斯年也是如此。
對待下面的干部不愿意撕破臉、下狠手,對待問題不想碰、不想聽、不想干。
其他人都還可以緩和,唯獨各單位的一把手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討論的余地。
如果連他們都要忽視和拒絕廠里的決策部署,那還有誰聽廠里的。
所以李學武的小鞭子抽的嘎嘎響,就算他徐斯年是頭懶驢,現在也必須跑起來。
話已經講的很明白了,在這個位置上,他別無選擇。
必須堅決服從紅星廠管委會的決定,堅決支持推行人事變革等一系列工作決策部署。
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遇到困難處理困難,沒有人能凌駕于集體之上。
徐斯年的顧慮李學武都已經點在了明面上,無論是私事還是公事。
私事只要公事不虧,私德是可以教育和培養的。
現在就看徐斯年如何表現了,李學武來了,他必須給李學武,給廠里一個滿意的答復,否則就要動動他。
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你不愿意得罪人,有的是人想當惡人。
“領導,還沒休息啊?”
李學武剛跟著服務員從樓下上來,便見周苗苗從房間里出來。
很顯然,這是在等著他呢。
“剛跟徐主任敘敘舊,”他打量了明顯洗漱過后換了身衣服的周苗苗,問道:“這么晚了,你還要出去啊?”
“哪兒啊,我是不放心你。”
周苗苗是真會說,站在門口等著李學武過來后,便跟著一起往他房間走。
她嘴里解釋道:“我下樓要毛巾,見王秘書還在呢,就知道您還沒上來。”
“喝了點酒,話有點多。”
李學武笑了笑,等服務員打開了房門,他便第一個進了屋。
順手把打開的房門開到了最大,這就是他的態度。
服務員也想跟著進來,主要是幫領導泡茶,準備浴巾和毛巾等洗漱用具。
但周苗苗先一步截在了她的前面,很是客氣地輕聲說道:“謝謝,我來就行了,辛苦您了。”
“不客氣的——”
服務員見多識廣,自然明白人家這是有話要說呢。
她倒是沒有多想,因為領導已經把門開到了最大,并沒有避諱走廊上的行人。
當然,大半夜的,走廊上也沒啥人。
“有什么需要您可以來值班室叫我,就在一樓。”
服務員心里感慨著京城人就是客氣,說話還您您的。
交代了一句,客氣了一句,她就往回走,直到下樓的時候也沒聽見關門聲,心里也就沒起別的念頭。
只是她不知道,京城來的這位年輕姑娘是老江湖了。
周苗苗確實沒有立即關門,而是先去衛生間放了熱水,隨后又用熱水投洗了要來的新毛巾,手捧著進了客廳。
“難受了吧?敷敷臉吧。”
見李學武這會兒閉著眼睛躺坐在沙發上,她輕輕問了一句。
也沒等他回應,便將攤開的熱毛巾沿著鼻子三折攤好,只留了鼻孔。
“唔——謝謝啊——”
李學武聲音悶悶地說道:“這酒后勁挺大,辛苦你來照顧我。”
“您還跟我客氣啊——”
周苗苗嘴里輕聲回應著,聲音幽幽,越來越遠,應該是去了衛生間。
沒一小會兒,李學武聽見了她的腳步聲,稍重了幾分。
“水有點燙,您忍著點啊。”
她的話剛說完,李學武便覺得腳上的鞋被脫了下去。
“這怎么好意思……嘶——”
她的話果然沒說錯,這水是真的燙。
鞋襪被脫掉,扎進熱水里燙得他一激靈。
但只過了幾秒鐘,他便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活躍了起來,十分的舒坦。
“呼——”
他長出了一口氣,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好像呼出去的都是酒氣。
今晚他倒是沒有多裝假,真真地喝了幾杯,否則徐斯年老奸巨猾一定看得出來。
酒沒到位,話也說不到位。
這還是李學武少有的真喝,也是為了工作,必須把話談開了。
只是話談開了,這酒勁上來了,上樓的時候腦子就有點沉了。
“走了一天的路了,又喝了那么多的酒,也就是您吧。”
周苗苗去衛生間里洗了手,又回來摘了他臉上的毛巾,輕聲道:“等一下,我再燙一下,您再敷一敷,去去辛苦。”
“我要是再說謝謝就有些矯情了。”
看著周苗苗走回來,他微微一笑道:“不過還是得真誠地說聲謝謝。”
他剛剛聽見了,這一次周苗苗去衛生間的時候,門口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很輕,但他的耳朵很好使。
“好好好,您的感謝我收到了——”
周苗苗笑著攤開手里的熱毛巾,用哄勸的語氣親昵地說道:“閉眼——”
等重新用熱毛巾敷了李學武的臉,她這才蹲在了洗腳盆前,手伸進了盆里,幫他捏著腳背和小腿。
“您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得為您做點什么,不然心里過意不去。”
不等李學武拒絕,她主動開口解釋道:“像您那樣呼風喚雨、移山搬海的能力我是沒有,只能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了。”
“太謙虛了,”李學武語氣很是和煦地說道:“也太客氣了。”
“我可沒跟您客氣——”
周苗苗半握拳頭,從小腿開始敲打穴位,一直往上,直到大腿。
到了大腿后,變敲為捏,她倒是有幾分能耐,竟然找到了穴位。
“所以啊,您也別跟我客氣,不然我就更覺得虧心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呵呵——”
李學武輕笑著說了句玩笑道:“咱有幸也享受享受全紅廠最漂亮姑娘照顧的待遇。”
“您就會說笑——”
周苗苗嬌笑著開始捏他的大腿里的穴位,力道很是合適。
“我是不是全紅星廠最漂亮的暫且不論,我就不信您沒享受過更好的待遇。”
“你真是高看我了。”
李學武既然選擇了享受,便也全身松弛了下來。
他嘴里隨意地說道:“不能說窮苦出身,那太虛偽了。”
“但我正經的也沒吃過幾天細糧。”
“細糧……哈哈——”
周苗苗聽他的形容,嘴唇忍不住的一抿,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第一次知道您的時候,他們都說您是大老粗,不學無術的那種。”
“哦?誰說的?”
李學武一本正經地問道:“我啥時候讓她們看見了,咋就知道我大老粗了?”
“嘻嘻——壞——”
她站起身,挪著步子蹲在了一側,按捏大腿的外側。
“后來接觸您多了,聽到的關于您的評價也越來越真實了。”
“不全是好的評價吧?”
李學武語氣里帶著自嘲的味道“在紅星廠我可沒幾個朋友。”
“瞧您說的——”
周苗苗笑著挪動身子去捏了另一邊,嘴里回應道:“我知道,在紅星廠您不需要朋友,您需要的是同志。”
“嗯,還是你懂我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以前我怎么沒發現呢,你才是最懂我的人。”
“嘻嘻——”
周苗苗敲著他的腿,嬉笑著說道:“您以前是發現不了,因為我也是最近兩天才懂您的。”
“看來我這一趟必然不虛此行了——”
李學武蒙著眼睛,說道:“至少還得了一位知己,是吧。”
“您高抬我了,我哪敢稱您的知己啊——”
周苗苗站起身,微微弓著腰,捏他大腿上的穴位,嘴里說道:“充其量算半個朋友吧。”
“呵呵呵——”
李學武忍不住的一陣輕笑,道:“朋友就是朋友,何來半個?”
他抬手摘下了臉上的毛巾,看著眼前的姑娘說道:“我沒那么刻薄吧?”
“我沒說您刻薄啊?”
周苗苗抿嘴一笑,接了他手里的毛巾蹲下身子幫他把泡好的腳輕輕抬起放在了膝蓋上仔細擦干。
“您趴在床上吧,我幫您按按,這會兒效果是最好的時候。”
她沒在意李學武的目光,伸手扶了他站起,走到床邊又主動幫他褪了黑色西褲,以及身上的白色襯衫。
“我帶了一點藥酒,平時是我自己用的,您試試看舒不舒服。”
周苗苗輕輕推了李學武趴下,去衛生間洗了手,這才拿著一個小藥瓶回來。
“您還真是槍不離手?”
剛剛幫李學武疊褲子的時候,便發現了腰帶上卡著的槍套。
回來時里面的手槍已經被掏出來擺在了床頭柜上。
她沒在意地解釋道:“我也是聽人家說的,每次見您也能看見。”
“嗯,仇人太多——”
李學武趴在枕頭上,聲音有些悶地說道:“剛剛說的,我在廠里沒有什么朋友,不是在開玩笑。”
“那今天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周苗苗當然不會害怕,只是故意開著玩笑道:“您可別嚇唬我啊,我膽小。”
“呵呵——”
李學武輕笑道:“只要你別碰那把槍就行了,它容易走火。”
指尖沾染了活血化瘀的藥酒,搓熱之后更容易發揮藥力。
按壓力度適中,沿著掌、心、跟、腱,再從足弓回到腳尖,這是一個完整的足療按壓過程。
按壓穴位,舒筋活絡,松弛筋骨會讓人感覺整只腳都是麻的。
再從腳到小腿、大腿、后背、肩胛、胳臂,從手指回到脖頸,沿著脊柱一路向下,一直到后腚,這是一個完整的理療按壓過程。
兩人并沒有那么多的話題,既然省卻了客氣,就只剩下實際。
李學武默默地享受著,周苗苗認真地服務著。
該說不說,她真是有一套,勁頭和力道用的很是老道。
如果不是她叫翻身,李學武都要睡著了。
“舒服吧?”
“確實——”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平躺著,微微閉著眼睛問道:“你學過中醫按摩?”
“沒有正經學過,這些也算是舞蹈隊的基本功了,”她很自然地解釋道:“前輩們教的,我們隊員互相做。”
“您也知道,我們舞蹈演員最容易受傷,也最害怕受傷。”
她半蹲在李學武的身側,手上搓著藥酒,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肚臍上,一股熱氣從她的手心擴展到了李學武全身。
如果有武俠世界里的氣功傳功,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
或者寫武俠的那些人也是從這里取得的靈感也說不定。
不然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對吧?
“我們都是從小練基本功,第一課學的便是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
周苗苗在講到自己專業領域的時候有了很多話題。
“隨著年齡變大,我們會越來越害怕受傷,”她解釋道:“小時候受傷還能養好,現在受傷就等于退伍。”
“所以,我對小時候的訓練沒有什么好的回憶,就算受傷了也不敢跟教練說,都是自己涂抹藥酒,很怕被淘汰掉。”
她的手掌有一些粗糙,尤其是在手掌和虎口的位置,應該是常年訓練留下的痕跡。
誰的職業都不容易,五光十色的包廂里跳跳舞,唱唱歌就把錢掙了,誰又愿意坐到鏡頭前叫大哥呢。
“我說這些您應該都知道吧。”
周苗苗看著李學武輕輕一笑,道:“亞娟有沒有跟你說過這些?”
“沒有,她背著我瞞了好多事。”
李學武一副很生氣的模樣,道:“連你這種手藝她都瞞著我,要不我怎么說沒吃過細糧呢。”
“哈哈哈——”
周苗苗真的感覺跟李學武說話聊天很有意思,他總能在不知不覺間挑開你拋過去的鉤子,然后逗得你哈哈大笑。
或許這就是他成功的秘密?
“你跟王亞娟是怎么分手的?”
她這么問著很隨意地跨坐在了李學武的胯骨上,一條腿膝蓋撐起,把他的手按在膝蓋上,輕輕捏著他的胳膊。
“嘶,忘了,真忘了。”
李學武微微皺眉,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就記得那個時候我十六歲。”
“因為你去當兵了?”
周苗苗倒是對他的過往很了解,問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好像不是,在這之前了。”
李學武想了想,這才又說道:“應該是她提的分手,那個時候太小了。”
“這個時候您倒是大了。”
周苗苗眉目流轉,看了他一眼,故作不在意地按捏他的手掌和指骨。
“您跟她分手以后又交往其他女孩了嗎?”
“調查我啊?”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不會是王亞娟派來的吧?”
“嘻嘻,她現在是我領導,”周苗苗笑著說道:“我得為她鳴不平啊。”
“你真是個好同志啊!”
李學武一語雙關地說了一句,隨后很坦然地說道:“那個時候哪里懂愛情啊。”
“我就記得懂事以后,身邊的女孩跟跑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
他微微瞇著眼睛,任由她按捏自己另一條胳膊,一邊回憶著,一邊說道:“她提了分手以后,我就沒再找過她。”
“倒是經常能見著她妹妹,也知道了一些關于她的消息。”
“你跟她妹妹……”
周苗苗撓了撓李學武的手心,笑著問道:“你真壞啊——”
“呵呵——”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她妹妹比她小好幾歲,跟屁蟲似的半大孩子。”
“我在當兵走之前還有個對象,也很漂亮,溫柔,她……”
“王亞娟之后的最后一個?”
周苗苗好奇地問道:“還是唯一的一個?她怎么了?”
“她……她叫董文文……”
李學武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好像稍有用力便會驚醒她,嚇到她似的。
“比我大一歲,學習成績很好,人也很好。”
他閉著眼睛介紹道:“我走后她考上了大學,有花樣的年華和美好的未來。”
聽得出李學武話語里的異樣,周苗苗很知趣地沒有繼續往下問。
這么飽含希望又沉重的聲音,讓她知道這個名字一定代表了某些特別的意義。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學武這才整理了自己的情緒。
他微微一笑道:“我是個很自我的人,就算我知道這一點也很難改正。”
“在做人做事上難免的要受性格影響,表現出了霸道的一面。”
李學武目光下垂,看著周苗苗說道:“這會給其他人帶來困擾和為難。”
“也許這就是我在紅星廠很少有朋友的原因吧。”
“人都有自我意識吧?”
周苗苗往下坐了坐,按著他的胯骨說道:“或許強烈的自我意識才能支撐獨立的人格魅力?表現出自信的一面?”
“哈哈哈——”
李學武被這一記馬屁拍的笑出了聲,手指點了點她說道:“我看人很準的。”
“你很適合做服務類工作,尤其是與人溝通和交流的業務。”
“像這樣?”
周苗苗很大膽地趴下,看著李學武問道:“是這種溝通嗎?”
她嘴角微微翹起,笑著問道:“您總說我有潛力,您都不知道我有幾分深淺,又怎么知道我有多少潛力?”
“我倒是經常聽人說您最善于教人,我很想跟您學學溝通和交流的技巧。”
“你不怕危險了?”
李學武淡然地看著她,說道:“我是不是有提醒過你,別動那把槍。”
“是您先用槍指著我的——”
周苗苗倒是真大膽,直勾勾地看著李學武的眼睛說道:“我跟周坦約好的,回去第二天就領證。”
“您現在教給我,我還有“用武之地”,以后再教給我,可就算是……”
“之前一直跟你說謝謝,覺得這樣很不好意思。”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現在我只能說對不起了。”
“對不起就別說給我了。”
周苗苗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咬著嘴唇說道:“悄悄說給周坦吧。”
李學武就說她很有潛力,你看看,可以深挖的部分太多了。
十成潛力只開發了三成不到,怪不得她如此好學呢。
他說自己日子苦沒吃過細糧,看來周苗苗的日子是太富裕了,都沒吃過粗糧。
這姑娘很有親和力,對工作很熱忱,擁有人際關系中必要溝通和交流的天賦。
他確定,周苗苗絕對能在未來的工作中做出成績,無論是銷售還是服務。
因為她太懂加分項了——
“怎么辦?別問我。”
營城船舶班子成員第二天一早,聽見消息后聚在一起開了個早會。
會議上,有人問徐斯年的意見,他倒是很光棍,雙手一攤,讓眾人看著辦。
“人事變革工作早在立項討論之初就遇到過質疑和阻礙。”
徐斯年看著眾人,手掌輕輕拍了拍桌子講道:“但你們看,有人能擋得住嗎?”
“甭說咱們營城船舶,這個工作是從軋鋼廠,從紅星廠最根本的核心開始的,你們讓我怎么說?”
他頓了頓,目光掃視,把眾人的表情變化都看在了眼里,這才繼續說道:“人事變革的厲害關系不用我來宣講吧?”
“很簡單,咱們關起門說點大白話,廠里要發展,要進步,就要革新。”
“徐主任——”
有班子成員皺眉道:“這不是革新,這是革我們的職,革大家的職嘛。”
“哦,你怕了?”
徐斯年看了看他,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我是不怕的——”
他攤開雙手,很灑脫地看著眾人說道:“我是班長,我認了,責任我來背,這一次無非是撤我的職,回去養老。”
“但是——”
他一拍桌子,質問眾人道:“廠里撤了我的職,就能停止人事變革了嗎?”
“你們覺得今天在座的各位,有哪一個能得到廠領導的器重,接我的班。”
徐斯年擺了擺手,道:“沒關系,大膽地說,誰有這個信心,我支持他。”
“我會在李副主任面前舉薦他,等回了紅星廠,我親自去找領導保舉他。”
會場陷入了沉靜,大家目光交錯,互相試探和觀察著。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更沒有一個人表現出自信的表情。
很簡單,紅星廠不可能,也不會允許一個出身原營城造船廠的干部擔任一把手。
雖然廠里領導表面上講得很好,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
但是,營城船舶的人絕對沒有可能原地進步。
并不是防備他們,更不是歧視他們,這是規矩。
營城船舶從收購到現在,從未出現過大廈將傾的狀態,又怎么會冒險用人呢。
徐斯年的話講的很直白,很透徹。
紅星廠要執行人事變革,就是要打碎舊有的組織生態,把活水引進來。
原有僵化思想的干部下放,把年輕干部提上來鍛煉。
一下一上,形成對比和互補,同時也給紅星廠騰出更多的位置安排和調整。
紅星廠現在不缺干部,有的單位甚至出現了兩套班子。
雖然這是在為支持京城工業建立新的軋鋼廠做準備,但也能看得出紅星廠目前的組織結構狀態。
優秀的管理干部,紅星廠一定會留下,要考察過后重用。
京城軋鋼廠的管理班子要向集團管理班子過度,這期間還會產生很多人事調整。
人事變革不僅僅是營城船舶的中年干部下沉,青年干部上調,是系統的,全方位的人事調整。
京城紅星廠的干部要下沉到造船廠,造船廠的優秀青年干部也有機會上調至總廠。
已經形成干部培養生態系統的地區無外乎京城、鋼城、營城、奉城。
這四地的干部最希望的還是留在本地任職,除了離家近的理由外,無非是眷戀經營多年的工作環境和人際關系。
這種牽連和勾結會讓組織系統運行緩慢,人情關系就是其中的羈絆。
李學武在設計這一套人事體制變革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一點。
所以關于干部考核、調整、任用、選拔等等,都做了較為詳細和系統的布局。
現在紅星廠要做的,除了揮刀內切,鏟除毒根,治本;還要快刀外切,根除弊端,治標。
“李副主任來了,我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徐斯年看著眾人說道:“以前的好哥們好兄弟,不要說我徐某人不講義氣。”
“現在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你們要么幫我把廠里的政策執行下去。”
他敲了敲桌子,停頓了一下,這才又決絕地說道:“要么你們就跟我對著干,看我是把你干服了,還是你們把我干廢了。”
“一會兒李副主任要主持座談會,我會率先表態,你們可以跟,也可以不跟。”
徐斯年站起身,手指點著桌子說道:“我就一句話,誰不跟我,我就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