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時光能不能倒流?
能不能倒流?
如果能倒流的話,大強子一定不會那么的跟自己較勁。
從煉鋼廠招待所出來的時候,他臉上的淚水依舊沒有干透。
人啊,活得越久越糊涂。
為啥這么說呢?
有的時候你也搞不清楚誰對你是好,誰對你是不好。
就像人在這一生里遇到的種種問題,不一定都能解得開,想的明白。
甚至會讓人沉迷于哲學,或是玄學。
有文化的想哲學,沒文化的想算命。
你說你失戀了,特別喜歡前男友或者前女友,怎么都走不出來啊。
你想啊,他(她)為啥不要我了,難道是我對他(她)不夠好嗎?
還是他(她)移情別戀了?
如果不是,那又是因為什么呢?
想不通,要死要活的,怎么辦呢?
如果你有一個好朋友恰巧懂哲學,辯證地幫你分析一番。
可能說四五個小時,也可能嘮個三五天,甚至是一個多月的,慢慢的你也就釋然了。
就算想不明白,內心無法釋然,可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你朋友也得上班呢。
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好朋友,或者朋友里沒有會開導你的,還能死去嗎?
找個算命的破一破吧。
你就問算命的,為什么!
為什么他(她)要離開我,為什么他(她)要這樣對我,我該怎么放下。
算命的一般只需要用三個字,便能讓你放下心理包袱,開懷大笑離去。
哪三個字啊?
他(她)克你!
現在大強子就在想,或許人跟人走不到一起,或者半路分道揚鑣,恰恰是人生最好,也是最合適的安排。
難道跟著掌柜的繼續走下去,就一定比今天開心嗎?
難道留在鋼城同小護士結婚,就一定比今天幸福嗎?
不見得啊,他自己都不敢說一定會。
剛剛在樓上,李學武和老彪子對他提的醒,其實他也在琢磨著。
對那個姑娘到底是喜歡,還是慈善。
他有點糊涂了,想不明白,都怪他文化水平低,沒有那么多的見識和學問。
后來聽李學武講話,講工作的方式方法,他試著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有些事情本可以反過來想想的嘛——
關于那個姑娘,到底是喜歡還是慈善呢?
反過來想,他有慈悲之心嗎?
想想過去做的那些事,想想過去的那些人,他哪里有資格說慈善啊。
得!就這一個,他想明白了。
甭管是家境如何,甭管是我見猶憐,自己都不嫌棄她是屠夫的閨女,孤兒身份,她也就別嫌棄自己狗屁不是了。
該結婚結婚,該要孩子要孩子,他也名正言順地把女人帶回村里拜拜爹娘。
至于小舅子,那該養活還得養活,他又是不差這一碗飯,這點良心還是有的。
他現在不差錢,連最需要的身份價值,都即將在弟弟身上實現了。
從招待所出來的時候,他心里是豁亮的,開心的想要喊一嗓子。
老彪子拉開車門跳上了汽車,轉頭對上車的大強子問道:“帶你瀟灑去啊?”
“瀟灑啥啊?我不去——”
大強子搓了搓自己的臉,悶聲悶氣地說道:“挨罵了還要見你的刀刃去啊?”
就在李學武等人視察鋼城煉鋼廠,討論接下來的技術改革工作時,上面對復課又做出了新的通知。
十月十四日,人民大報上刊登了《關于大、中、小學校復課的通知》。
通知要求“全國各地大學、中學、小學一律立即開學”,“一邊進行教學,一邊進行變革”。
這是進入十月份以來,上面就教育工作下達的第二份通知。
而在李學武看來,覆水難收,這扎口袋的工作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
各地教育環境已經散漫了兩年多了,驟然強調紀律,嚴肅教育,咋可能呢。
似是紅星廠這樣,在亂中取靜,嚴肅紀律,從根本上去除掉了不穩定因素滋生的土壤,新建學校就是有這樣的條件。
但對于目前的大環境來說,想要完全恢復兩年前,甚至是三年前的教育環境,恐怕還是得花費一些精力和時間。
再一個,從通知中就能看得出,復課不等于完全恢復原本的教學紀律和環境。
還是要大學習,在學習中變革,在變革中學習,根子上沒有解決問題。
這就會造成一個結果,復課了,但約等于沒復。
時間、精力上且不說,老師呢?
學生們回歸課堂,老師去哪了?
經過了那么多的事,遭遇了那么多的問題,他們還有教學的能力嗎?
聾老太太沒的時候,李學武在后院聽三大爺講了幾句。
閆富貴是個謹慎小心的性子,就算是講了,也是含含糊糊,不留把柄的。
但從只言片語間,也是能夠深深地感覺到他的無奈和膽怯。
試問,一個怕了學生的老師還能教育好學生嗎?
就像后世一樣,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你讓老師如何教育學生啊?
你上學那會兒都是怎么淘氣的,你覺得自己的孩子是乖寶寶,不用教嗎?
矛盾往往存在于供需關系的不穩定狀態中,一切問題都是有跡可循的。
反過來問了,學校里就都是好老師嗎?
他們在體罰學生的時候是否會有過激的行為,這種行為是否會影響或者傷害學生心理健康。
如果真的要想全面,菜市場里的菜別吃了,因為都打農藥了;生病了也別去醫院了,因為打點滴傷害血管……
有一個成語形容的很貼切啊,因噎廢食,怕噎死不吃飯,把自己餓死了。
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有了矛盾不可怕,因為矛盾和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萬萬不能怕出現矛盾和問題,而不去行動,那傻的可就是自己了。
所以,在目前教育環境下,紅星廠毅然決然地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教育系統。
李學武不怕出問題嗎?
李懷德不怕出問題嗎?
都怕,提心吊膽的怕,就算是在鋼城,李學武在同鋼城煉鋼廠的班子成員談話時也在問教育和教學情況。
紅星聯合學校在京城,鋼城、營城、奉城等等,以后這些地方的職工子女該如何實現教育和教學管理呢?
頂著擔驚受怕,頂著提心吊膽,依照紅星聯合學校的模式,依然要嘗試著開展教育教學工作。
有條件的,恢復和重建初中、小學教育環境。
統籌規劃,由教育管理處統一管理。
之所以只規劃了初中和小學的建制,是因為后半段的教學可以轉移至京城。
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那就創造條件來達成這一目標。
紅星廠在京城建設的亮馬河工業區不是集團的全部單位。
在津門,在鋼城,甚至是在奉城,未來都會有大量的職工在集團內工作。
亮馬河工業區的住宅只是第一批工程,未來在紅星鋼城工業區還會有同樣優秀的配套項目搭建起來。
對應的,醫療、教育、生活等等福利保障設備設施也會逐漸建立起來。
李學武在陪同羅賓參觀煉鋼廠的時候,就提到了這一點。
亮馬河生態工業區,將會是紅星廠在探索未來工廠與城市有機結合的一種嘗試。
今天亮馬河工業區的設計和建設有多規范、超前,那就意味著紅星廠未來在其他地區建立的工業區域有多么的優秀。
紅星廠在鋼城的工業區其實已經頗具規模了,一行人乘車繞行,重點查看了與煉鋼廠配套建設的項目,以及未來的軋鋼廠建設項目基礎。
在預留出來的一塊區域,一行人下了汽車,拿著圖紙討論了起來。
“火力發電站的核心是什么?”
羅賓摘了手上精致的皮手套,拿在手里指了指前面的空地道:“是土地。”
“我還以為您是要說……”
李學武被他的自問自答逗的一樂,見他看過來,搖了搖頭表示了歉意。
圣塔雅集團的副總裁羅賓卻是沒有在意,同樣微笑著問道:“什么?”
“鍋爐、汽輪機和發電機嘛。”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解釋道:“我還以為您強調的是這些呢。”
“哦,這些當然重要——”
老頭羅賓在香塔爾的面前有著古典紳士的刻板,但到了鋼城……
像脫了韁的野狗,有點撒歡了。
他抿著嘴唇,看著前方平整的土地說道:“但更重要的是有足夠多的土地來建設它,包容它,不是嗎?”
“這里真是哥好地方啊!”
沒等李學武回答,看著平整的田地,羅賓有些感慨地說道:“如果法國擁有這樣的土地,絕對不會浪費在工廠身上。”
別聽他胡扯了,無病亂呻吟罷了。
法國開始工業革命的時間可是很早的,難道都是拘在大山里開建的工廠?
純特么扯淡呢——
工廠侵占農田是工業化變革的一個顯著特征,也是農耕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的一個無奈之舉。
都知道沒有糧食會餓死,但頭頂白旗的法國佬更知道,沒有工業就沒有槍炮。
想要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糧食,他們就得玩了命的發展工業。
現在法國人已經吃完了工業變革的紅利,反過來自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惜了農田,遺憾了糧食。
再一個,這片黑土地從來都不缺少覬覦它的混蛋。
李學武對羅賓的發言只當是放屁,還真能揍他一頓咋地?
“三座高爐,兩個大車間足夠。”
跟著羅賓一起來的工程師團隊在討論過后,同紅星廠的工程師又對接了一下。
李學武聽是聽了,但有些專業術語沒直接聽懂,還是翻譯講清楚的。
記住了,懂外語和專業的翻譯是兩回事。
嘰里呱啦坐在一起扯嘰霸蛋都無所謂,差一句兩句的不耽誤吹牛嗶。
川省的兄弟伙和贑省的老表坐在一起講普通話,他們也有互相聽不懂的時候。
但你要說談工作,對接業務,那是一點都不能差的。
法國工程師說前門樓子,中國工程師說胯骨軸子,那能行嗎?
圖紙拿出來,說是煙囪,沒有翻譯聽不懂,光看圖紙的話還特么以為是地下水井呢。
當然了,這么說是夸張,實際上沒有哪個傻嗶把煙囪當水井建。
兩邊的工程師在翻譯的幫助下仔細地核對和討論著,李學武等人只能在一邊看著,聽著。
煉鋼廠主管后勤的副主任楊叔興給在場的眾人散了煙。
到了李學武這讓了讓,見他擺手拒絕,便笑著說道:“董主任也戒煙了。”
“上次來是跟我這么說的。”
李學武轉頭看著他笑了笑,說道:“不過戒煙的滋味不好受。”
“嘿嘿嘿,我老見他偷摸抽。”
楊叔興給自己點了一支,吸了一口便站在了李學武的邊上。
他是聽不懂法語的,翻譯那邊說的快,他也跟不上。
站在李學武身邊,目的也不是想參加工程師們的討論。
當干部的,并非全能,尤其是管理型的,得懂,但沒必要全懂。
“這發電站要建多大,您知道嗎?”
“什么多大?你是問發電容量嗎?”
李學武回頭看了對方一眼,說道:“不到兩萬吧,應該是一萬八左右。”
“那個……這算是大,還是小?”
楊叔興在李學武這倒是很坦然,沒有不懂裝懂,更沒有藏著不懂。
他很是直白地講道:“對煉鋼我還能知道點,對發電我是一竅不通啊。”
“其實都一樣,我特么也沒學過。”
李學武笑著爆了一句粗口,隨后點點頭,說道:“聽他們說,這就是小型發電站的容量范圍內了。”
“五萬千瓦以下的都叫小型。”
在給楊叔興解釋了一句后,他示意了遠處的大山,道:“要是能搞小水電,其實連起來也能湊活著用。”
“小水電好像不頂用,我問過了。”
楊叔興搖了搖頭,說道:“三百千瓦左右,供農村點燈還行,工業……”
“主要還是煉鋼廠和軋鋼廠,以及其他上下游的工業用電量大。”
李學武抱著胳膊,一邊聽他們討論,一邊同楊叔興閑聊。
“要來的這兩座發電站實屬無奈之舉,以后工業發展的速度一定比電力建設的速度快,總要被卡脖子。”
“我還尋思著能不能往外賣電呢。”
楊叔興呵呵笑著,被煙嗆了一下,咳嗽了兩聲,這才又繼續說道:“要照現在的生產規模,看來是難了。”
“你還想著往外賣電呢?”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現在這一萬八我都怕往后了不夠用呢。”
他抬手示意了遠處正在施工的工地,道:“你且等著吧,煉鋼廠技改完,軋鋼廠建設完,其他配套和附屬工業開工,有的是哭著喊著保電的。”
前些天,李學武看報紙,電力給出的數據預測,今年的發電量只能完成770億千瓦時左右。
覺得很多是吧,畢竟是以億為單位來計數的,但平攤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呢?平攤給七億人呢?
這一處小型發電站,在立項之初,李學武就不斷地在強調預算,預算,把未來紅星鋼鐵產業基地的用電預算算進來。
結果呢?算來算去算特么個一萬八。
要擱他來算,那必然是三萬到五萬的,就像楊叔興說的那樣,多了可以賣出去嘛,反正這個時候要電的多了去了。
不過這處發電站是白來的,不是你想要多少就能要多少的。
圣塔雅集團也不是慈善組織,一個菜沒點,還得白搭兩個發電站是吧?
看煉鋼廠、看汽車制造廠、看軋鋼廠廠址、看發電站位置……
一整天,調研組都都在忙,都在跑。
李學武全程都在陪同,有意見或者問題,他倒是沒有當面就問。
畢竟這還是在討論階段呢,有什么問題可以在會議上再說。
程開元和景玉農也在忙,一個趁著這個機會調研生產管理和技術變革工作,一個趁著這個機會調研財務工作。
李學武回來的時候,景玉農也是剛忙完,從樓上下來,兩人碰了個面。
“怎么樣啊今天?”
景玉農打量了他一眼,問道:“收獲如何?”
“別開玩笑了您,”李學武笑著回應道:“我是去監工的,不是去開工的。”
“呵呵呵——”
楊叔興跟在后面笑了笑,介紹道:“該轉的都轉完了,相關的數據也都核實了,就看工程那邊怎么談了。”
“辛苦了——”
景玉農笑著點點頭,對楊叔興說道:“這次回去基本上就能把鋼城工業區的規劃做出來了,你功不可沒。”
“可不敢當,都是領導的功勞。”
楊叔興的歲數不大,但也比景玉農大,兩人的對話頗為有趣。
有人問了,憑什么呀!
憑什么景玉農年歲不大,職級卻是這般的高啊?
三十四歲,副局,多少人一輩子的夢啊。
其實原因很簡單,這年月懂經濟的本來就不多。
如果在部里工作多年,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又有著學歷、能力和資歷的相匹配,你說她憑什么?
來紅星廠叫空降鍛煉,都不叫下放掛職,這樣的干部都是帶著線下來的。
做的好了,有可能原地重用,做的不好了抽回去繼續鍛煉。
為什么總是說培養一名干部人才需要消耗很多資源呢。
原因基本上都在景玉農的身上體現了。
能從部里來到紅星廠,已經說明了問題。
楊叔興有自知之明,知道跟景玉農比不了,也得罪不起。
所以在談話和交流上沒有羨慕嫉妒,更就沒有滿腹牢騷。
很客氣的,帶著些許尊敬,把崗位工作需要的態度表達的淋漓盡致。
站在門口,只說了幾句,楊叔興便主動告辭離開了。
他知道,領導下來一定是有事情同李學武談的,他站在這已經礙眼了。
說同景玉農比不起,其實比李學武,他也比不起,這屬于天生的殘疾。
職場進步與發展,看似微妙難懂,實際上簡單的很,也清晰的很。
前提是你得懂,看得清。
像是李學武這樣,從一開始就在總廠機關工作,直到遇見瓶頸期。
這么年輕,又是這么的有想法、有能力,必然是要放在機關里輪轉鍛煉的。
直到經驗豐富,資歷成熟,才會被下放到分廠來當一把手,繼續鍛煉。
反觀他呢,同李學武一樣,在機關里遇到瓶頸了,卻沒有在機關輪轉的潛力。
所以只能提前下放到分廠擔任副職,繼續鍛煉。
從這一差別就能顯現出兩人未來的進步潛力了,預示了兩人能走多遠的差別。
李學武下來是當一把手的,他上去可做不了機關部門的一把手。
這就叫先天殘疾,很無奈,也很現實。
當然了,提前下來的,也不乏有鍛煉培養的后起之秀,逮著機會噌地就上去了。
但是,這樣的后起之秀多不多?
你能看見的多,就說明真的不多,這叫幸存者偏差。
多,什么叫多,習以為常才叫多。
六五年年末,六六年年初,當時的李學武是正科級,楊叔興是副處級。
現在呢?倆人一樣了!
別著急,再過兩年,楊叔興知道,自己還是副處級,李學武可就是他領導了。
西游記有那么多神仙,有那么多妖精,真成事了的,不就孫猴子一個嘛。
天庭里有關系的牛魔王都還沒混上編制呢,那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呢。
“怎么?有問題?”
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景玉農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問道:“哪的問題?”
“發電站,可能不夠用啊。”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法國人緊摳磚縫,這誰受得了啊。”
“敢情你也知道人家是拿錢的一方啊?”
景玉農瞥了他一眼,笑著問道:“差了多少?有具體的數嗎?”
“咋有?”李學武看向她問道:“我說未來有,你信嗎?”
還真就是這樣,從今天的討論結果上來看,法國人自覺得很大方,可是放血了。
紅星廠這邊呢?
也覺得賺著了,興許還有產電量溢出的可能呢。
唯獨在一邊聽著的李學武皺眉啊。
現在是現在,未來是未來啊。
現在搞設計和建設的這些人,誰又能想到未來這里需要多少用電量呢。
李學武的想法是,電力系統的建設完善以前,都不能耽誤了生產用電。
最少三十年,甚至要往后算四十年。
現在說搞小型火力發電站,完全能夠供應工業區各生產單位的用電。
甚至包括未來的工業區配套設施用電,比如居民用電等等。
但是,李學武在立項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座發電站從一開始的獨立供電,未來會慢慢地配合電網供電。
因為用電量增多,用電緊缺的情況下,這座小型發電站的作用會從主力慢慢向輔助運營,直到淘汰的那一天。
但要說從一開始就打主力,打兩年就殘廢了,那建它還有什么用?
土地不算成本啊?
時間不算成本啊?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腦袋,說道:“設計的一萬八,我想要它三萬六。”
“真要依著我,直接拉滿到四萬。”
“做夢呢你——”
景玉農瞅了他一眼,提醒道:“別得隴望蜀啊,貪吃沒個夠。”
“你當法國人援助的是餅干和巧克力啊?我貪吃沒個夠。”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道:“這發電站要是建小了,當初跟法國人要電站真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
他轉過頭,看著景玉農問道:“光聽我白呼了,你這邊咋樣啊?”
“你是羨慕我啊,還是寒磣我啊?”
景玉農白了他一眼,這壞蛋的話不能只聽一句,你得小心著聽他說的每一句。
聽著這一句好像很正常似的,但只要你搭茬兒了,下一句就給你踹坑里去。
說工作都無所謂了,聊閑篇的時候,你就甭順著他說,來一句折一句,準沒錯。
“這話是怎么說的——”
李學武雙手插兜,笑著說道:“我要羨慕您在辦公室里溫暖如春,讓我出外勤,凍得跟三孫子似的,這不是寒磣我自己了嗎?”
“你這還帶給自己降輩兒的啊?”
景玉農終于逮著小便宜了使勁占,笑著點點頭,說道:“是夠寒磣的。”
李學武斜瞥了她一眼,嘴里動了動,卻是沒說出聲來。
兩人白天打嘴仗,說說一樂就過去了,關鍵還得看晚上。
景玉農興許是看見他嘴動了,或有點心虛,咳嗽了一聲道:“別罵人啊!”
“您是大仙啊?神機妙算!”
李學武好無語地看了她,道:“我都沒出聲,你就知道我在罵您?”
“我還不知道你的——”
景玉農當然知道,他是沒有罵自己,但絕對沒有什么好詞。
這會兒將要下班了,路上的人不少。
她穿著呢子大衣,手插在兜里,高跟鞋不高,走起路來稍稍有點聲音。
深秋時節,落葉繽紛,天上一片灰,地上一片黃,倒有幾分下班后,小兩口壓馬路,雙雙把家還的意味。
當然了,這都是景玉農心里想的,要說李學武,想下班遛狗都有可能。
論損,他都損到家了。
調研和辦公會三四天,李學武只給周亞梅打了個電話,并沒有過去住。
因為晚上還有會,昨天都開到半夜了,李學武是負責人,得緊盯著。
當天晚上的討論會他依舊是保持著多聽多看的態度,并沒有提出意見或者建議。
直到第二天上午了,雙方的工程師團隊主要負責人,一起上了辦公會,向紅星廠和煉鋼廠的領導匯報討論結果。
畢竟是已經討論過的,也是論證過的,所以匯報工作是由紅星廠一方來完成的。
領導們聽的很認真,有聽懂了的,也有半懂不懂的。
李學武是一邊聽,一邊對照著材料寫,寫了多少,他都沒仔細看。
直到工程師代表匯報完成了,他這才撂下了鋼筆。
“好,辛苦各位工程師同志了。”
程開元、董文學、景玉農三人平級,但董文學以前只是副書記。
程開元來紅星廠的時候,上面給掛的就是常務副,比景玉農的排名還要高。
但隨著后來的形勢變化,分工變化,以及管委會的發展等等,現在老李也沒把這碗水端平了。
當然,老李本來就不想端平了,目前這種狀態才是他想要的。
常務副沒有常務,務都分給了副。
這是在鋼城的地盤上,三人的座位排序就很有意思。
沒有坐堵頭,而是坐在了會議桌的中腰位置。
董文學原本安排辦公室把程開元的名牌擺中間了,他們進來的時候,程開元見著又給換了一下。
現在是董文學坐在了中間的位置,他和景玉農分坐兩邊。
這也意味著,這次的辦公會議是由董文學來主持。
其實不用想,董文學那么安排就是客氣,為了團結嘛。
但還是那句話,這里是鋼城,發電站的項目建設是在紅星廠,但建設地和使用是在鋼城,必然要由董文學來主持工作。
董文學環視四周,看了眾人一眼后,講道:“工業離不開電,就像魚離不開水。”
“多大的魚就需要多大的水坑,魚越多,需要的坑也就越大,需要的水也就越多,發電站也是這個道理。”
他點了點手里的鉛筆,道:“一萬八的總裝量,一年理想狀態下能產一點五個億的電量,是吧?”
“呵呵呵——”
會議桌邊上坐著的工程師笑了,李學武也笑了。
其他領導有聽明白的,也是笑了笑。
“這是不可能的,對吧?”
董文學當然懂這個道理,看向李學武這邊笑著說了一句:“全國一年才多少發電量啊。”
李學武不太懂發電的知識,也是聽工程師說,心里有個譜而已。
這里說的一萬八總裝量,意思是發電裝機總容量。
他理解的就是指發電廠正式安裝完畢并且投入使用后的發電設備能力。
包括正常運轉容量、事故備用容量和檢修備用容量。
計算單位是千瓦。
一年365天,有8760個小時,全負荷滿機組運行,一萬八的總裝量,一年可不就生產一點五個億的電量嘛。
但問題是,這玩意兒能這么算嘛。
什么叫滿負荷,什么叫全機組啊。
這座小型發電站搞了6臺3000千瓦的發電機組,每兩臺為一個生產組。
說的有些拗口啊,實際上也就這么回事。
全年是有8760個小時,但產電實際時效能到2000個小時就算牛嗶了。
因為不可能所有的機組都工作,也不能滿負荷工作,那不是糟踐機器呢嘛。
這種事往后十多年發生過,就是李學武擔心的狀況,全國一年6000千瓦以上機組干廢達38臺。
為啥,就因為滿負荷,全天作業。
誰指揮的?外行,那個時候叫ZZ掛帥,一切行動聽指揮。
“能有三千萬都算好的了。”
李學武附和道:“解決了發電站的問題,咱們還得解決煤炭的問題呢。”
“哈哈哈——”
會議室內,包括董文學在內的眾人都笑了起來。
守著鋼城談煤炭,李學武這句話意有所指,說的根本就不是煤炭的問題。
昨天晚上,董文學已經與他溝通過了,自然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當然,經過李學武的解釋和匯報,他也明白了其中的隱患和擔憂。
“水桶里不能養魚,河塘里養魚也沒有可丁可卯的,對吧?”
董文學并沒有著急點李學武的名讓他發言,而是用一種很和氣的語氣講道:“要計算實際發電量,要有充分準備。”
“同時呢,也要計算生產用電量,還要做好充分的預算。”
他手掌輕輕拍了拍面前的文件,道:“只有兩個余量打開了,未來出現供需要求的時候才能打得開身,對吧?”
能上會討論的問題,其實就是有分歧的,如果主持人在發言的時候就把問題講出來了,那就是沒有分歧的。
所以,工程師團隊這邊的負責人一聽董主任的發言,他就知道咋回事了。
結果一定是總裝量不夠,至于說體現在哪了,他就不知道了。
要么是生產用電量沒給夠預算,要么是實際產電量沒做好預算。
年三千萬到四千萬的發電量,他實在想不通,啥工業、啥發展能用去這么多的電。
目前煉鋼廠給出的數據顯示,年用電量剛剛超過一百萬度電。
就算把軋鋼廠算進來,把未來的工業項目算進來,三千萬也就夠了。
生活用電能有多少,提高機組發電量就行了,絕對能夠滿足。
在場的一眾工程師,絕對想不到,往后的煉鋼廠也好,軋鋼廠也好,年用電量都是幾百上千萬的存在。
那么多條流水線開起來,越來越多的電力機械被應用,這種發展趨勢沒人能想到。
“學武同志昨天晚上跟我們幾個溝通了一下,”董文學看著眾人介紹道:“大家先聽聽他的意見,然后咱們再討論。”
李學武在等董文學點頭過后,這才開始了講話。
他并沒有從發電站開始講,因為他根本不懂這玩意。
要是講發電,在場的一眾工程師能噴死他,至少是在心里噴死他。
想要讓人服氣,就得說得明白,說得有理有據。
李學武是從紅星廠在鋼城的總體工業布局,以及紅星工業區能帶動的集成化產業講起的。
這方面他熟啊,每次有領導來檢查,有兄弟單位來調研,李懷德都會叫上他一起給對方畫大餅。
李學武畫的大餅又大又圓,雖然看著模糊,但吃起來是真的香啊。
他給老李畫的幾個大餅都慢慢地實現了,老李對他自然信任有加。
依著畫大餅的語氣,他給在場的眾人描繪了一副工業巨怪的宏偉藍圖。
集輕重工業混合發展、工業產品集成化生產等超級優勢,透過現有的汽車產業供應鏈實際例子,講述了紅星工業生產基地的未來。
這里是生產基地,同時也具備醫療、教育、居住等配套功能。
未來還要在這里建造實驗生產中心,與遠在京城的實驗室實現聯動共生。
這樣的工業怪獸李學武無法來形容未來會需要多少電力支持,但他敢保證,目前的小型發電站只是作為保障來設立的。
在場的工程師,無論是法國的,還是紅星廠的,都特么干沉默了。
雙方在各自領域都有較為權威的認知,但視野不同,工作不同,稍稍一碰撞,便是滿頭大包。
“您的意思是……”
負責人遲疑著提醒道:“圣塔雅集團的意思是,僅就目前的狀況綜合考慮未來的生產用電進行設計。”
“設計也是要參考需要的!”
李學武語氣稍稍加重道:“誰需要的?紅星廠需要的。”
“紅星廠需要你們提前考慮,并且參與進去,去爭取更多的實際應用。”
他點了點桌子,說道:“如果圣塔雅集團不愿意提高這個設計容量,那沒有關系,你們把設計指標翻兩倍。”
這么說著,李學武看向了董文學幾人解釋道:“至少要在發電站內留出后續的可提升空間。”
“就是說在設計之初就按三萬到五萬的指標來進行定標。”
程開元開口對工程師團隊負責人講道:“他們設計他們的,你們設計你們的。”
“把口子留出來,以后有需要了,咱們自己可以添置設備進行升級改造。”
他又看向了李學武,問道:“是這個意思吧,學武?”
“沒錯,技術上我是不懂,怎么留,留多少,還得看你們。”
李學武點點頭,講道:“我的意見是頂尖了留,留出五萬來,這成本多不了多少。”
“我贊成李副主任的意見,”楊叔興笑了笑,說道:“昨天我們還說呢,要真是有富余,賣電還算收益了呢,對吧?”
“這么想是沒有問題的。”
董文學點點頭,看向工程師這邊問道:“我們的意見是這樣,你們那邊有沒有什么問題,也可以提出來。”
“技術上的也行啊,”他笑著示意了幾人,道:“我們能幫忙的不多,但人多力量大嘛。”
“主要還是容量上,”負責人很是嚴謹地說道:“標量一萬八,設計五萬,人家會不會同意還要另說呢。”
“這成本不是多一塊磚,兩袋水泥那么回事啊……”
“多多少?你們給我個數。”
李學武見他為難,像是不敢跟對方開口的意思,想來文化人是要臉的。
他對董文學等人說道:“要飯丟臉,要錢我是不覺得有啥丟臉的。”
“不給?不給我就搶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