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才就像圈在籠子里小野馬,一聽到二哥點頭的消息便立馬跑了回來。
他是興奮的,渴望的,想要盡快恢復學業的,越快畢業才能越快工作。
不是他恨透了學生生涯的漫長而又波折,而是對未來的渴望愈切。
只姬毓秀就給他帶來了兩個方面的壓力。
首先,姬毓秀已經參加工作,甚至成為了分局的干部。
而他呢,還是個等待復課的大學生。
對象都已經開始賺錢攢錢了,他還在吃家里的飯。
雖然父親已經講過了,中醫一定是個磨礪和積累的過程。
但是,他是個年輕人啊,總有一點年輕人特有的沖動與毛躁吧。
誰還能像二哥那樣,十六歲以前把一生的毛躁和沖動都用完了。
現在呢?看看他二哥吧!
知道的是他二哥,不知道的光看那副沉穩的氣度和心態,還以為是他二大爺呢。
除了對象的事業已經走上了正軌,開始賺錢,還要貼補兩人相處的零花錢外。
李學才感受到的第二個壓力是婚姻。
姬毓秀在家里已經一年多了,就代表兩人處對象確定關系也有一年多了。
這年月很少會有人處這么久的對象,相處仨月就結婚的才是正常現象。
雖然有姬毓秀年齡的原因,也有他正在上學的緣故。
但是,不能老是這么拖著,他作為學生,對比姬毓秀總有壓力。
小心眼的他有點擔心姬毓秀在工作中遇到了更好的,不要他了。
當然了,這是他自己心里想的,說出來的是要對姬毓秀負責。
他還要兩年多才能算完成學業,只有畢業了,分配工作了,才能談婚論嫁。
所以,再拖下去,他們可能要三五年后才能結婚了。
這對于他來說是有些忍受不了的,哪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忍受得了?
姬毓秀倒是沒拒絕他的心思,可父親和母親嚴肅地跟他談過這個問題。
婚姻以前,對姬毓秀最大的尊重就是保護她,別給她帶來任何非議。
這年月的婦女們眼睛都跟X光似的,甭說是不是姑娘了,就是昨晚要了幾次她們都能猜的出來,嘎嘎厲害。
可能是過來人的經驗,也可能是這個時候電視機不普及,晚上睡得早,沒事做,就攢下這么點實戰經驗了。
所以,李學才也好,姬毓秀也好,還是小伙子和大姑娘呢。
李學才是有些憨厚的,不像他二哥李學武。
這事要擱在李學武的身上,不等爹媽提醒,早就把事給辦了,還能擱了夜去?
他是不敢這么放肆的,父親之于他不僅僅是親爹,還是教了他醫學的老師。
雙重身份加持下,乖孩子李學才恨不得現在就能畢業,好大操大辦。
只是他著急沒有用,整頓教育環境的通知從去年年末就開始扇風了。
從九月份開始嚴肅起來,一直到十月底,這股風才算是吹起來。
而在相應的管理約束和實際環境之下,中、小學生恢復教學秩序的工作要比大學方便也快的多。
不能算遙遙無期,但也不是一蹴而就。
“你急什么?”李學武打量了弟弟一眼,好笑道:“兩年都等了,還差這么幾天了?”
“這不是都下通知了嘛——”李學才坐在椅子上嘟嘟囔囔地說道:“我真是搞不懂,誰在從中作梗啊?”
“就你這樣說話啊?”
李學武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看著弟弟嚴肅地說道:“趁早回山上去,別一下來就像放羊似的,給家里惹禍。”
“聽二哥的,嘀咕什么啊!”
姬毓秀站在李學才的身后懟了他一下,提醒道:“二哥還能害了你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學才膽怯地抬起頭偷偷瞧了二哥一眼,解釋道:“我是沒明白……”
“沒明白就好好想,”李學武瞥了他一眼,講道:“讓你看報紙,看書,你都看哪去了?”
“總不能一輩子指望家里照顧你吧?”
他看著弟弟說道:“你都快二十了,也該懂點人情世故、正治形勢了。”
“這些東西只能靠自己學,自己悟,我掰開了給你講,你也聽不懂。”
“聽你二哥的,沒錯。”
趙雅芳哄孩子睡著了,從南屋出來,對小叔子勸了一句。
今天李學武是自己回來的,要不是李學才從山上下來,他也不會周三就到家里來。
“我和你大哥也收到復課復工的通知了,不也沒去報到呢嘛。”
她來到八仙桌旁坐下,打量著小叔子笑問道:“你是著急了?”
“沒有——”
李學才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水,解釋道:“像是好多年沒上學了似的,心有點癢癢。”
“很正常,但別抱太大希望。”
趙雅芳認真地介紹道:“我跟同事們打聽了,復課不等于全復,還要搞大學習活動,是在學校內邊學習邊搞。”
聽到這個,李學才想起剛剛二哥的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還要搞?”
“沒見你大哥都沒回家來啊?”
趙雅芳瞅了他一眼,說道:“要還是以前那一套,你大哥也不愿意回去呢。”
剛下班,李家堂屋里就兄弟姐妹幾個,大嫂趙雅芳,老二李學武,老三李學才和姬毓秀,以及剛剛進屋的李雪。
李雪聽著他們講這些,心里想的卻是自己。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復課,不是恢復考試,高考可沒有提。
所以,當初二哥給她選的這條路還是正確的,至少暫時是正確的。
可要是恢復了考試呢?
以她現在的知識準備,以及在工作上的狀態……回不去了,考不了了。
因為現在的她已經算是分配工作了,按目前的教育規則,已經失去了考試資格。
可是,她有遺憾嗎?
對于她這一代人來說,必然是遺憾。
但對于她本人來說,不知道有多少同學羨慕和嫉妒她。
有個好哥哥,沒有上大學又怎樣?
現在甭說同班同學了,就是廠里的大學生,比她又能先進多少去?
一代人終究有一代人的使命和命運,具現在一家人之中,命運也各不相同。
“哎呀,二哥,咋還讓你來接了。”
麥慶蘭抱著孩子從出站口走出來,便見到了等在門口的李學武。
她母親胡蕙蘭拎著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很是費力的樣子。
有好心的小伙子還幫著拎了一個箱子出來,見到有人接站,笑著打招呼離開了。
李學武是要給他發煙的,卻被對方拒絕了。
“來吧,閨女給我。”
他笑著從麥慶蘭的懷里把孩子接了過去,示意了站臺下面的汽車說道:“走吧,路上再說,天太冷了。”
“我都跟文彪說了,別麻煩您。”
韓建昆從胡蕙蘭的手里把行李都接了,快步送去了車上。
李學武這邊則是邊走邊同麥慶蘭說道:“跟我你們還客氣啊?外道了不是。”
“國棟上山了,一時回不來,小子們開車他又信不過。”
見韓建昆一邊裝車,他則是示意了麥慶蘭先上車,再把孩子交給她。
“正好,我來火車站這邊有事,順道接上你們。”
“怪麻煩你的,李處長。”
胡蕙蘭不好意思地客氣著,她從來也沒按照姑爺那邊的關系稱呼過李學武。
李學武卻是客氣著幫她打開了車門子,送她上了汽車。
“甭客氣啊,老嬸兒,咱都是自己人,再客氣我就要不好意思了。”
把車門子關好了,又幫著韓建昆裝了最后兩包行李,這才上了副駕駛。
韓建昆開車,按照李學武的指示往回走,老彪子說的那處宅子,還是當初李學武從幾個唱戲的手里收來的。
陰差陽錯的,還撿了兩個“要死要活”的小老板。
早前唱戲唱出頭了,都被稱呼為老板。
現在佟慧美和金姣姣也快成為老板了。
兩人當初住的那處宅子,就是老彪子為媳婦和丈人丈母娘選的家。
當初的五處宅子,李學武自己占了一處,給佟慧美兩人居住。
剩下的都叫兄弟們自己挑選,他們嫌太大,又沒有結婚,所以沒有過去住。
截止到現在,只有沈國棟把丈母娘,也就是對象小燕的母親接過去了一起住。
小燕是曾經兄弟大壯的妹妹,大壯的母親算是把兄弟們的干娘。
他現在把干娘處成了丈母娘,算是對兄弟大壯有了個交代。
當初兄弟們落魄的時候,說好了每個月給十塊錢養家錢的。
現在也沒人提這個事了,一切都由沈國棟來承擔,他是不缺這個錢的。
大壯母親也想開了,有閨女和女婿養老傍身,總算是沒把家過散了。
沈國棟選的那處宅子也在南鑼鼓巷,距離街道比較近,離現在的倉庫區和小工廠區也不遠,反倒離大院這邊遠了。
“前天晚上國棟兩口子過去燒的爐子,”李學武回頭介紹道:“這兩天一直有人過去收拾衛生和添火,保準暖和。”
“太麻煩大家了,我……”全身包裹著棉襖的麥慶蘭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再說謝謝我就真顯得矯情了。”
“所以說了,甭客氣。”
李學武擺了擺手,道:“彪子敢讓你們娘三個回來,就說明他心里有底。”
“選在這邊也是因為距離學校近,照顧孩子方便,不然就騰后院的房子給你們住了,照顧你們更方便。”
“我也是奔著照顧孩子方便,”麥慶蘭語氣里帶著一點點內疚地說道:“不然我就不回來了,留他一個人在那邊……”
“沒事,彪子跟我說了。”
李學武點點頭,理解地說道:“他是出息了,也長大了。”
“跟我說,他這輩子最大的能耐就是不給你留下任何的遺憾。”
“他就會說嘴——”
麥慶蘭聽著自己愛人的土味情話,想著他為自己做的這些事,真是有感動的。
當初從報紙上看到通知,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回來上學。
但隨即便被襁褓中的閨女打斷了思緒,進而想到了李文彪。
他一定是在意的,孩子還這么小。
如果她不回去,那學校一定會把她除名,這輩子再沒有上大學的資格。
可如果她回去了,把閨女和他扔下,哪一個她都舍不得。
沒讀完大學說是人生的遺憾,但李文彪確實做到了。
在一起的這一年多時間里,從未讓她失望過,也從未讓她遺憾過。
要說對李文彪的感情是愛,她還不確定,但要說是責任,她一定是確認的。
一邊是家庭,一邊是學業,怎么選?
李文彪沒讓她選,更沒讓糾結的她開口,已經為她做了決定。
她承認,自己的沉默和郁郁寡歡已經是做了選擇,但這更讓她自責和內疚了。
所以,李文彪說了安排她和母親帶著孩子回京,邊照顧孩子邊上學的事。
她驚訝,她錯愕,繼而是感動的淚水,和對他深深的愧疚。
夫妻兩個沒有說什么海誓山盟,更沒有說什么前程和未來。
孩子都已經有了,麥慶蘭哪里還能不知道李文彪現在的生活。
說是資本家也不為過,有李學武的照拂,李文彪絕不缺少她的承諾。
所以,她回來了,回到李文彪說給她的家,他們的家。
其實從麥慶蘭對老彪子的稱呼上,李學武也能感受到兩人的關系。
她從來不叫老彪子,或者彪子。
文彪或者李文彪,總是這樣叫。
李學武對她的印象和態度也逐漸在轉變,少了以前的距離和懷疑。
當兄弟的,這一點點照拂完全是應該的。
車停在了大院門口,看著比自己家以前的宅院還要寬廣的三進大宅,胡蕙蘭只覺得震驚到震麻了。
以前說姑爺是收破爛的,她和老伴都信了,也認命了。
可啥時候收破爛的也這么闊綽了。
被李學武照拂著在俱樂部居住時就糊涂著,到了鋼城,感受著姑爺的生活,那就更糊涂了。
再回到京城,胡蕙蘭看著眼前的宅院,干凈整潔,明顯收拾過的大宅,只憋在心里的話,一句都不敢問出來。
怕什么?
怕問出來,這些眼前的富庶生活就要消失不見了。
這倒是有點玄學的,東西方玄學文化里都有個默認的規則:說出來就不靈了。
“柴米油鹽不用管,國棟按月給你們送過來,冬菜也都預備齊了。”
李學武幫著把孩子抱進了上屋,屋里燒的暖呼呼的,窗戶縫都用紙糊嚴實了。
由著韓建昆和胡蕙蘭往堂屋搬運行李,他給麥慶蘭交代道:“回收站你知道,有事就去那邊找人幫忙。”
“放心吧,哥,我們能照顧好自己,不會讓文彪擔心的。”
麥慶蘭感受著屋里的溫暖,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解了孩子的包裹,看著閨女還在睡著,不由得笑了起來。
“家用電器是彪子早前給你們準備的,”李學武指了指屋里的幾樣電器交代道:“晚上國棟兩口子要過來,到時候你們有不會的就問他。”
“或者有需要的,也跟他講。”
他笑著示意了門外道:“我這邊還在班上呢,得趕緊回去,周末咱們再聚。”
“謝謝二哥,亂糟糟的,我就不留您了,不好意思啊。”
麥慶蘭示意母親照顧孩子,自己則是送了出來,很親切地稱呼著他。
如果按照老彪子他們,叫武哥的多一些,主要是當初在街道上混的。
現在麥慶蘭叫二哥,卻是從家里來論了,她的心思總是很別致。
李學武沒在意這個,在院里就讓她回去了,“慢慢收拾吧,周末讓國棟來接你們,一起回大院吃個飯。”
“哦,對了,”走了兩步,他轉回身提醒道:“報到的事,留個心眼,有什么不對的別沖動,給我打電話。”
“我明白,這事不著急。”
麥慶蘭跟老彪子在鋼城也管過一段時間的業務,比較以前成熟了不少。
看著李學武帶著司機關了大門離開,這才回了上屋。
一路上打量著這座大宅,她以前上學時經常能看見李文彪蹲在門口刷牙。
怎么說呢,有種黑色幽默。
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大宅的,但只要是女人,就沒有不喜歡家更大的。
只是對于她們娘仨來說,這個家有點太大了。
本來今天是叫了父親的,可說是排演的業務忙,要晚上才能回來。
麥慶蘭進到屋里,掃了一眼剛剛進來時還沒來得及打量的屋里擺設。
真如李學武在路上所說的那樣,一塵不染,是有人來特意收拾過的。
東屋起了火炕,窗臺下面是暖氣片,玻璃收拾的很干凈。
上午的陽光熱烈,照在人的臉上很是刺眼,又是那么的溫暖。
在寒冷的冬天,在這冰冷的季節,顯得是那么的不真實。
剛剛回來時,她強忍著沒有看向對面,那是她的學校,魂牽夢繞的學校。
曾經的她離開時是那么的絕望,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站在這座大宅里看對面,頗有種不真實的感受。
母親兌了溫熱水,叫她洗臉,她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水里,想要清醒一點點。
再抬起頭時,卻被母親笑著埋怨這么大了還要任性。
她展顏一笑,這就是人生啊。
“摩托車的銷量降低了?”
李學武翻看著手里的報告,抬起頭看了茍自榮一眼。
茍自榮卻是很老實地回道:“我們調查了一下,跟現在的季節有關系。”
“冬天就不賣自行車了是吧?”
李學武繼續看著手里的銷售報告,嘴里卻是回懟道:“你認真調查了嗎?”
“別跟我打馬虎眼啊,你自己想想再回答我。”
他眼睛沒離開報告,手指點了點桌面提醒道:“剛剛投放市場四個月,銷售渠道還在擴張,你跟我說受季節影響?”
“你知不知道,越是這個時候,對機動車的需要越是迫切?”
“領導,您的意思是……”
茍自榮遲疑著回答道:“我們安排了六個組下去做的調研工作,包括機關單位和城里的職工家庭……”
“樣本的取樣面積狹隘了吧?”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他說道:“年底了,各單位都要算總賬了。”
“賬面上但凡有盈余預算的,也不會留到下一年。”
他講到這里頓了頓,對茍自榮問道:“現在廠里機關人多了,銷售處的人也多了,不好管了是吧?”
“沒有,這件事我下來再調查。”
茍自榮臉色一變,很是認真地保證道:“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找出原因。”
“我不要原因,我要銷量。”
李學武敲了敲手邊的報告,道:“你這樣的銷售數據我拿不出手。”
他把文件推了回去,道:“要不你自己送到景副主任那里去看看?”
“我明白了,銷量,”茍自榮臉色嚴肅地說道:“我這回去就開會,要銷量。”
“跟誰要銷量?”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強調道:“干工作不是蓋房子,鬧著玩呢?”
“術業有專攻,懂不懂?”
他靠坐在了椅子上,看著對面講道:“直白點說就是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干,你領著一幫機關干部開會有個屁用。”
“汽車銷售分公司那邊,”李學武想了想,說道:“跟同志們說,年底了,加把勁,賣一臺摩托車獎勵一塊錢。”
他坐直了身子,手指點了點表情錯愕的茍自榮說道:“到時候你打個申請,以品牌建設的名義,我給你簽字。”
“這……領導,”茍自榮有些遲疑地問道:“這能行嗎?”
“不然呢?你覺得是哪里出了問題?”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交代道:“盡快,考察抽調適合且愿意做銷售工作的職工進行培養,補充到銷售崗位上去。”
“你這種情況,不用查都知道了,一定是銷售端出了問題。”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不信咱們就走著瞧,這一塊錢扔出去,你看銷量漲不漲。”
“沒有道理啊,”茍自榮皺眉道:“在哪上班不是一樣,一線銷售崗位怎么會出現這種問題呢?”
“我把你放在一線上干幾天你就明白了!”
李學武掃了他一眼,道:“盡快安排下去,要打造榜樣出來,不要怕獎勵。”
“這一塊錢發的越多我越高興,我就不怕職工賺這個獎勵。”
“您的意思是說……”
茍自榮皺眉道:“一線的銷售心理上……不平衡了?”
甘霖娘!原來問題出在了這里!——
“聽說你罵人了?”
中午吃飯的工夫,谷維潔叫了他一起。
李學武則是招呼了卜清芳一起,同領導一起吃飯,總覺得不得勁。
跟老程或者老李還湊活,單獨跟女領導一起吃,他也是要避嫌的。
男同志在外面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聽誰說的?”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道:“最近怎么了,我總感覺機關的氣氛不對呢?”
“別指桑罵槐的啊——”
谷維潔瞥了他一眼,小聲嗔道:“指正你的錯誤呢,要清醒地認識。”
“是,您的批評我已經收到。”
李學武點點頭,扒拉著飯盒里的土豆塊皺了皺眉頭,問道:“可我冤得慌啊,我什么時候罵人了?”
“呵呵呵——”
卜清芳在一邊輕笑道:“有人說你在辦公室里罵街來著。”
“這意思是保衛組的人傳出來的唄?”
李學武眉毛一挑,道:“看來真是人多了,屁事也多了。”
“別搞大動作哦——”
谷維潔提醒他道:“上面剛剛下發了恢復組織生活的通知哦。”
她說的這個情況,其實就是前幾天老李開會時通知的重點內容。
要不怎么說形勢有了新的變化呢。
月中,也就是十七號那天,上面總結了目前大學習活動的開展形勢。
領導在談話中號召群眾要組織起來,實現共同研究和討論的形勢……
談話中的關鍵一點是,絕大多數干部都是好的。
這一條看著是沒說什么,實際上已經定義了目前形勢的走向,是到了一個節點,將要開始下一階段的學習了。
對于目前的形勢來說,這次的總結是有積極意義的,消除了造成更麻煩情況的因素,時代的形勢已經來到了拐點。
其深刻含義是什么?
就在當天,上面下達了《關于按照系統實行聯合工作的通知》。
實際上就是取消了一些跨行業的組織,重新恢復各行各業的管理秩序。
尤其是前段時間很麻煩的打架斗毆事件,是堅決要清除的。
那這些形勢的變化,跟上面要求已經完成管委會體系架構建設的單位要恢復組織生活有什么關系呢?
因為要討論召開新的代表會議了,這就意味著形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組織生活都要恢復了,組織的恢復還遠嗎?
其實到了現在,也不難理解,上面為何遲遲沒有對紅星廠的班子進行調整。
一方面是紅星廠自己的原因,一方面是上面在尋找合適的時機。
此時,在形勢轉變,業務間歇性調整的時候,就是對紅星廠班子進行維護的時候了。
所以,上面才有了考察廠管委會班子成員工作的消息。
谷維潔此前就是負責組織工作的副書記,現在組織生活恢復,她的影響力在進一步的擴大。
同樣的,這也是在為以后恢復組織做準備。
紅星廠的管理結構勢必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但是,這些僅僅是猜測,谷維潔的猜測,她還是有些拿不準。
所以,見著李學武了,她便叫了他一起上來吃飯。
李學武很理解她的心情,也很了解目前的形勢變化,把水給攪渾了。
好多人都準備渾水摸魚呢,更何況是期待已久的谷維潔呢。
“您對紅星廠目前的形勢怎么看?”
李學武吃了口白菜,抬起頭掃了兩人一眼,主要還是看谷維潔的。
谷維潔則是淡然地吃著飯,示意道:“我問你呢,你反過來問我啊?”
“要我說啊,四個字就能總結。”
他看著谷維潔認真地說道:“來之不易。”
“我說話您可能不喜歡聽啊,但講事實,我很珍惜現在的穩定形勢。”
“這話說的,誰不珍惜。”
卜清芳見他說的嚴肅,插話打了個哈哈,算是緩和氣氛。
只是她不知道,李學武和谷維潔之間,用不著緩和氣氛。
兩人可以算得上天然的盟友,而且,沒有任何矛盾沖突的那種。
谷維潔很清楚李學武的路怎么走,跟她完全不犯沖突。
且有韓殊那邊的關系,與董文學一系,兩邊的交往很是默契。
可以這么說,紅星廠能有今天的穩定局勢,全看她和董文學呢。
老李敢胡來嗎?
今天敢動李學武,明天他就得進去。
而有李學武在中間左右支應,管委會很順利地完成了過渡階段。
可以說在管委會成立到現在,李學武做的貢獻比任何人都多。
所以,谷維潔并不在意他說真話,倒是怕他說假話呢。
兩人的對話各自心里都明白,對方要講的是什么。
李學武是不贊成她現在動一動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穩定壓倒一切。
在明確了組織生活的恢復,李學武依舊不看好未來的形勢變化,足以讓她暫停心中早已確定好的計劃。
李學武的意見就有這么大的作用?
有,必須有,她就認。
為什么?
因為李學武所做的決定,從來都沒有出過錯,這是很玄的一個情況。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從李學武上班之后,他在形勢上的掌握堪稱天才。
你去問問李懷德,李學武不認同的工作,他敢不敢賭一把。
老李會言辭地罵一句賭狗不得好死你信不信?
明明李學武都用無數次證明了自己,他偏偏還要不相信?
他又不是小年輕的,也不是阿斗。
連老李都不敢胡來,你說谷維潔敢不敢。
“如果您想聽聽我的意見,”李學武吃好了飯,放下筷子,認真地說道:“擱置爭論,團結起來,明天更美好。”
周日,麥慶蘭抱著孩子由著沈國棟開車接到了大院這邊。
小虎妞還小,看著肉肉的,幾個孩子在炕上連滾帶爬的,好不熱鬧。
就在倒座房的西屋,炕也是大,早飯吃完了,大家在屋里坐著也不嫌擠得慌。
麥慶蘭不是第一次來這邊了,但有了孩子以后還是第一次。
母親去俱樂部了,收拾此前存放在那邊的行李。
這邊小燕他們熱鬧了一會兒,也都各自去上班了。
是三舅媽費善英在陪著她,也是一起照看著孩子們。
同在的還有前院李家的老太太,中院的一大媽。
聾老太太沒了,一大媽算是解放了。
可倒手過來,便被傻柱央求著來給看孩子了。
說是央求著,一大媽心里也是愿意的,包括一大爺也是一樣。
對傻柱還差著,對何壯這孩子,老兩口是打心眼里的稀罕。
傻柱私下里也跟迪麗雅商量過了,一大爺和一大媽擔心的無非是養老問題。
上下屋住著,又是這么多年的情分,兩家人找了個時間,湊在一起說開了。
傻柱直白地講了,一大爺有些感動,一大媽是哭了的,兩家人湊一家,算是挑開了這層窗戶紙。
一大爺對傻柱的照顧也比以前更多了些,錢財上面都還不顯著,對孩子才是最為上心。
有一大媽幫忙帶孩子,傻柱和迪麗雅兩口子徹底放開了手腳。
傻柱在單位是班長,瞅著楊老二都能提招待所的副所長,他也是有上進心的。
趁著現在有把子力氣,收斂了早先的狗脾氣,爭取好好表現,做出成績。
他倒是不擔心郭胖子給他穿小鞋,耽誤他的進步。
有李學武在廠里,只要他好好表現,該有的,早晚都會有。
迪麗雅這邊也是要爭氣,眼看著的西院這邊回收站人少了,業務也少了。
小子們都去了大倉庫那邊,二爺擔心那邊忙不過來也跟著過去了。
回收站只剩下四個人忙活了,大姥、小燕、王亞梅和她。
王亞梅已經結婚了,眼瞅著就得要孩子,到時候準要忙不過來。
所以白天這一會兒,倒座房寬敞的西屋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托兒所。
尤其是趙雅芳和李學文回學校報到以后,相關的手續忙了起來,照顧孩子的責任也由老太太肩負了起來。
費善英自己就兩個孩子,大的五歲了,小的不到一歲。
再加上李唐、李寧、何壯,嘰里咕嚕的。
李學武一家是周日早晨回來的,周六晚上很冷了,就沒出門。
往后來這邊的次數也要少了,冬天后院的房子再暖和,也沒有樓房舒服。
看著老太太給大嫂帶孩子,顧寧私下里跟李學武商量著,是不是請婆婆回來。
李寧現在也大了,爬起來騰騰的,甚至都能自己站那么幾秒鐘了。
李學武也有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跟母親開這個口。
只等著大嫂那邊的工作落定以后再跟母親商量。
周日回家,誰最開心?
當然是大魔王李姝了,兩歲半的她什么話都會說了。
一身漂亮的小棉襖,跟肉球似的,顧寧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李寧被他奶奶抱著去倒座房找小孩子們玩了,叫她,她卻抱著顧寧的大腿。
小小的她也有了爭寵的意識,即便秦京茹和劉茵在家也教給她,什么是姐姐,什么是弟弟,但小孩子天性如此。
“呀,這是誰啊?好漂亮啊!”
于麗進屋,瞧見李姝可愛的小模樣,笑著逗了她道:“是不是李姝啊?”
“嘻嘻——”
李姝可明白事了,小姨夸她呢,這會兒還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見小姨蹲下身子張開手抱她,她也是很配合地小跑了過去,撲到了于麗的懷里。
“咦——”于麗跟她頂了個哞兒,笑著咯吱她問道:“想沒想我啊?”
“咯咯咯——”
李姝來不及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笑著,摟著她脖子的手卻是緊了緊。
顧寧笑著看了,卻也沒在意她對李姝的好。
看得出來,于麗對李姝的好一點都不做假,這卻沒什么好爭競的。
“今天沒去俱樂部啊?”
李學武躺在炕上,頭沖著炕里,正烙屁股呢。
冬天里燒火炕,躺在上面曬陽陽,完全不想起身的那種。
于麗抱著李姝坐在了炕邊,解釋道:“就為了等你來呢。”
她說話倒是很直白:“你要不去俱樂部,我這邊還得給你打電話。”
“蘇晴要回去上學了,你知道吧?”
“嗯,蘇晴,”李學武點點頭,知道是老彪子另外一個對象,之前留在俱樂部里幫忙來著,也給開了工資。
這會兒他點點頭,說道:“大哥他們都要回去上課了,她回去有什么稀奇的。”
“她說這邊的工作不干了,”于麗解釋道:“想跟你告個別,感謝你。”
“要見我?告個別?”
李學武微微一抬眉毛,心道是搞毛啊,告別也不應該是來找我吧。
“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他耷拉著眼眉說道:“跟她好好說,感謝她在這段時間對俱樂部工作的貢獻與付出。”
“把她的工資給結清楚,再多給一份獎金,多少你看著辦。”
這么交代完,李學武又補充道:“跟她說,完成學業要緊,請她以后多來俱樂部玩。”
這話說的,于麗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不想見對方唄。
蘇晴是誰,于麗不確定顧寧知不知道,但她在這里講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跟李學武沒有關系,怕什么。
李學武這么說,不是在意顧寧的感受,應該是不想沾李文彪的破事。
麥慶蘭帶著孩子回來了,蘇晴有可能是知道了,想跟李學武說什么不確定,但絕對不僅僅是感謝那么簡單。
李學武的話也是很巧妙,既有安撫,也有實際的表示,最的態度也很明確。
注意自己的學業,別把在這里工作的事四處亂說去,歡迎她常來玩,就是提醒她忘記這里的事情,就當從來沒來過。
歡迎就是不歡迎唄,聽話聽音啊。
“蘇晴走后,辦公室的工作怎么安排?”
于麗直白地問道:“你要是沒有安排,我就叫裴培幫我做事了。”
“嗯,可以,你看著辦吧。”
李學武應了一聲,想了想問道:“港城那邊有消息傳來了吧?”
蓄謀已久的大刀開始割韭菜了,這個時候必然有風刮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