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真槍——”
李姝驚喜地接過爸爸遞過來的盒子,滿心歡喜地打開,卻發現不對頭。
她剛剛還覺得不枉自己在門廳里等了許久,一下午都在窗口張望著,等爸爸回來。
到手里的卻是支假的不能再假的槍。
“嗚嗚——爸爸騙人!”
大魔王還真是第一次表現的這么委屈,甚至都哭了。
秦京茹好笑地看著他,撇嘴道:“我就說您甭逗事吧,現在看您怎么辦。”
顧寧也是很無奈地看著門口的這對父女,昨天早晨上班的時候李學武主動問起。
他也是真稀罕閨女,答應要啥就給啥。
結果呢,李姝早就惦記他每天都帶在腰上的槍了,小手一指就要真槍。
李學武還沒當回事,順嘴就答應了下來。
現在好了,李姝不認盒子里的玩具。
“爸爸怎么可能騙人呢。”
李學武抱起閨女,撿了地上的盒子,邊走邊說道:“你不是要槍的嘛。”
“這是假的——”李姝抬手抹了眼淚,委屈巴巴地說道:“我要真槍。”
“嗯,咱家一個扛槍的還不夠,”秦京茹笑著逗趣道:“得上陣父女兵是吧。”
“嗚嗚——我要真槍!”
李姝被爸爸放在了沙發上,連撒嬌帶磨人地,一邊哭著還一邊吵著要真槍。
要不是李學武主動問了,李姝也不能講要什么,爸爸都說了要什么給什么的。
現在卻是被騙了,李姝好委屈的。
要不怎么都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呢。
李學武好笑地從后腰上掏出真家伙,一起擺在了玩具盒子里,問道:“那你告訴爸爸,這兩把槍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見爸爸問了,李姝也不哭了,小手一指手槍道:“這個是真的,那個是假的。”
“艾嗨——”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秦京茹站在一旁湊趣地哼了一聲,想看李學武的好戲。
韓建昆進來,見李寧也是一臉好奇地爬在地板上看著熱鬧,便順手抄了起來。
李寧是不怕他的,同李姝一樣,見天的在一起吃早飯,吃晚飯,還陪著他們玩鬧。
別看他平日里在外面說話不多,同李姝這樣的小孩子在一起,怎么玩鬧都成。
李姝還經常騎在他的脖子上撒歡的,現在輪到李寧了。
“那你告訴爸爸,你是怎么確定這個是真的,那個是假的。”
李學武將玩具槍拿了出來擺在了手槍的一邊,道:“你說出來,爸爸就信你的。”
“這個真的短,那個假的長——”
李姝指了指手槍,眼睫毛上還帶著淚珠呢,卻很是認真地說道:“真槍應該是這樣的。”
“噗——”
秦京茹一個沒忍住,轉過身去便笑了出來。
顧寧也是嘴角微微翹起,看著閨女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了。
“你看,說錯了吧——”
李學武點了點李姝的小手,說道:“爸爸平時怎么教給你的了。”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兩把槍都是真的。”
“不是——”李姝的眼里雖然帶著懷疑,但還是嗔道:“這個是假的。”
“槍有長有短,用處各不一樣。”
李學武認真地拆開了手槍的彈夾,拿出子彈示意給了閨女,然后又裝了回去。
當著閨女的面,掛了空槍扣動扳機。
“咔噠——”
李姝聽見這聲音嚇的一皺眉毛,呆呆地看著爸爸,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看著啊,這個——”
李學武又拆開了玩具槍的電池倉,將子彈一般的電池裝了進去。
“不是這樣的,”李姝的眼睛倒是很好使,指著爸爸手里的子彈和電池說道:“這個不太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
李學武很正經地比劃了子彈道:“手槍短,用的子彈也小,是近距離射擊用的。”
“看見這個了嘛,這是長槍用的。”
他將電池倉裝好,把槍遞給了閨女,示意了扳機的位置說道:“長槍比短槍打的更遠,更有威力,也更危險,你得小心點。”
李姝懷疑地看了看爸爸,低下頭打量起了手里的玩具槍,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同樣是鐵的質感讓李姝稍稍減少了一些疑惑,槍托上“CN魔都康元玩具廠出品420”的標識又帶著點未知的新奇。
大家在這一刻都沒有說話,只等著她端詳后,何時扣動扳機。
而李姝就在眾人的期待中,手指很慢地搭在了扳機上,輕輕地扣動。
“噠噠噠——噠噠噠——”
就在她扣動扳機的一剎那,槍管和彈夾同步閃起了紅光,同時發出了“噠噠噠”的紙鼓聲,這突如起來的動靜嚇了李姝一跳。
她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爸爸,眼里全是驚喜和意外。
“爸爸,這是……真槍。”
“你看——”李學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點了點她手里的沖鋒槍說道:“爸爸答應你的事什么時候沒做到啊?”
“你說要真槍,爸爸都點頭了,那就一定會給你買,你是不是錯了。”
他說這個的時候,還得意地回頭看了看秦京茹和顧寧,一副“我還可以吧”的樣子。
秦京茹卻好笑地轉身往廚房走去,絲毫沒覺得輸了,反而想說一句領導幼稚可笑。
“既然收到了爸爸的禮物,又誤會了爸爸,”顧寧沒理會李學武,卻教起了閨女,道:“你這個時候應該說點什么啊?”
“對不起爸爸——”
李姝主動摟住了李學武的脖子,在他的臉上MUA了一個。
“謝謝你爸爸——”
“不用謝,你喜歡就好。”
李學武很是感動地說道:“為了我閨女,爸爸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嘛?”李姝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摟著他的脖子問道:“什么都行嗎?”
也不等爸爸強調一下條件,或者很怕他反悔似的,李姝把手里的沖鋒槍塞到了爸爸的懷里,伸手去摸那把手槍,道:“那咱們換一換,你要威力大的,我要威力小的。”
“哈哈哈——”
回到餐廳的秦京茹突然發出了果然如此的笑聲,得意洋洋。
晚飯過后,李學武同閨女講事實,擺道理,終于給李姝說通了,拿回了自己的配槍。
要說委屈,誰有他委屈。
從當兵的那一天起,他還沒被繳過械呢,今天是第一次,面對閨女真是投降了。
他是不敢講手槍的缺點的,李姝鬼精靈似的,越是這樣說她越要懷疑。
只能說這把槍是公家的,上班必須帶短槍,又講了威力小對于執勤的必要性。
他甚至給閨女普及了槍支的安全管理條例,雖然知道李姝聽不懂,但不明覺厲就對了。
顧寧同秦京茹給李寧洗了個澡,這才叫了李姝上樓,準備教她學功課。
古詩要背,大字要認,還要學習一百個數字,李姝每天晚上都可忙了。
她是不敢拒絕媽媽的,也看得出來媽媽喜歡她學習的樣子。
大魔王敢跟爸爸逗心眼,絕對不敢含糊媽媽的話,所以乖乖地下了沙發。
當然了,有個鍕醫的媽,副團長的爹,傳承和傳統是不能落下的。
沖鋒槍挎在了身上,晃晃悠悠的,跟幗軍似的,走兩步就得整理一下背帶。
叮咚——
很少在這個時間響起的門鈴卻傳來了響聲,把全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韓建昆從餐廳里出來,摘了墻上掛著的大衣,徑直出了門。
沒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了姬毓秀的聲音。
“二嫂……”
“噠噠噠——”
見顧寧站在樓梯口,一進門姬毓秀便要打招呼,卻先被舉起槍的李姝“擊斃”了。
“李姝,不許跟小姨鬧。”
顧寧瞅了眼閨女,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道:“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再見到跟在姬毓秀身后的男人,她又止住了話語,看向了客廳里走過來的李學武。
李學武很少把工作帶回家里,單位上的人也從未找到家里來過。
今天姬毓秀帶著生人來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則她不會這么的貿然。
“不好意思啊——”
姬毓秀笑了笑,走進來解釋道:“突然有個緊急的案子,想跟二哥問問情況。”
她介紹了身后跟進來的男人,道:“這是北新橋派處所的所長,段又亭同志。”
“李處長,不好意思,叨擾了。”
還沒換韓建昆幫找的拖鞋,站在門廳里的段又亭便同走出來的李學武打了招呼。
李學武點點頭,眼里雖然帶著詫異和意外,但還是招呼道:“老段啊,稀客。”
“吃晚飯了嗎?”
顧寧拉著還要開槍的李姝,輕聲關心了姬毓秀一句,是見他們這么晚還匆匆趕來。
姬毓秀也正如她猜的那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下午出的案子,一直忙到現在,都忘了還沒吃飯這件事了。”
“李寧在樓上呢,我帶李姝上去換京茹下來,”她拉了拉姬毓秀有些涼的手,說道:“要照顧好自己啊。”
“謝謝二嫂——”
姬毓秀笑著逗了逗沖她開槍的李姝,很是欣喜地道了謝。
“來,進來坐——”
李學武招呼了段又亭進客廳,同時叮囑韓建昆倒熱水就成,一會兒還得吃飯呢。
段又亭卻是真不好意思了,他真沒想這個點來打擾李學武的,可案子趕在這了。
“不好意思啊,還麻煩您。”
他看了看姬毓秀,本來想婉拒的,怎么好意思在這吃飯呢。
可姬毓秀答應的痛快,他這會也不好意思拒絕了,所以臉上全是尷尬。
“到家里了,還能讓你們餓肚子?”
李學武沒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在意,坐下說話。
姬毓秀帶著案子來的,只同顧寧說了兩句,便跟著來了客廳,坐在了沙發上。
“二哥,北新橋出了個命案。”
她一坐下,便開始介紹道:“死者是老乒圈子里的頭頭,叫謝前進。”
“領導,飯菜有什么要求嗎?”
秦京茹從樓上下來,路過客廳的時候問了一句。
“簡單點就行啊,”段又亭主動開口道:“謝謝您啊,我們趕時間,一會就得回去。”
“下點掛面吧,咸鹵。”
李學武點點頭,交代道:“咱家還有咸鴨蛋吧,給他們熱兩個。”
“不用那么麻煩的……”
段又亭還想客氣,李學武這邊則點了點姬毓秀,說道:“謝前進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前年在冰場上惹事的就是他吧?”
“沒錯,就是他——”
姬毓秀點頭,確認道:“我們勘查了現場,也給在場的人做了筆錄。”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一起蓄意報復,行兇者懷疑是頑主張建國。”
“嗯——”李學武并未意外,聽到是謝前進出事了,便想到了上周末的遭遇。
他點點頭,示意了姬毓秀繼續說。
“今天下午,謝前進同朋友一起在北新橋的公園玩,突然就遭遇了襲擊。”
姬毓秀沉著地介紹道:“他的同伴,也就是目擊者稱,張建國帶著人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躥了出來,目標直指謝前進。”
“而且他們配合的很是默契,在用叉子行兇過后,有序地逃離了公園,并不戀戰,甚至都沒有搶地上的衣服和車子……”
“這算什么表述?”
李學武微微皺眉道:“他們這是把法律當兒戲了,眼睛里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兩個圈子鬧的很厲害,主要矛盾就在于搶衣服和自行車。”
段又亭開口介紹道:“分局那邊已經做了安排,提醒了他們要注意尺度。”
“只是沒想到張建國這么野,竟然敢下死手。”
“他就是在報復啊。”
李學武皺著眉頭,把童言的事講了一下,也講了衛國和張建國等人之間的關系。
其實他不愿意攙和這兩個圈子里的事,都是一群小玩鬧。
說意氣之爭都是扯淡,完全是躁動的青春無處發泄,矛盾演變成了仇恨。
“我們這邊還沒有了解到這一情況。”
段又亭皺著眉頭講道:“如果牽扯到了您剛剛提到的這個情況,那案子就復雜了。”
他看了看姬毓秀,說道:“我們得跟領導匯報一下,看看是不是交給刑偵來辦。”
“我懷疑張建國不會滿足和放棄,這是他報復的第一起,還會繼續針對老乒圈子發起報復行動的。”
“你們是在找張建國?”
李學武打量了段又亭一眼,說道:“那又怎么來了我這?”
“這個……”
段又亭猶豫了一下,看向了姬毓秀。
姬毓秀則開口解釋道:“我們了解了一下兩邊圈子里的情況,有人說趙老四或許能找到張建國的具體位置,所以……”
“那就直接傳喚他唄。”
李學武瞅了段又亭一眼,只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了,真當自己是秦檜了。
趙老四只是俱樂部的一名職工,有問題接受處理就是了,他哪里會干預執行呢。
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不是宰相,門前也沒有七品,九品都沒有。
“是我堅持要來的……”
段又亭剛想解釋,便見李學武已經抄起了電話,要了俱樂部的方向。
同在東城,雖是夜晚,接通的倒也快。
電話的那頭傳來了趙老四的聲音,今晚他沒敢回家,就住在了值班室。
值班室的電話也不是誰都能接的,要不怎么說接通了就是他呢。
當李學武問起張建國的情況時,趙老四一下子就明白了。
“我真不知道他在哪。”
趙老四在電話里滿嘴苦澀地解釋道:“自從周末那天,我就沒敢回家,更是連大門都沒敢出去,一直在俱樂部來著。”
“今天還是有人來報信,我這才知道出了事,我上哪知道他的去向啊。”
“可能的藏匿地點呢?”
李學武已經相信了他,趙老四全部身家都牽扯在俱樂部身上,他不敢欺騙自己。
尤其是為了一個瘋狂的張建國,他更明白這不值得。
所以懷疑的廢話就不用問了,直擊主題地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有哪些可供短暫休息的住處,或者親密的朋友。”
“就閆勝利他們幾個,但您也知道。”
趙老四在電話里直白地講道:“這些人都參與了案子,一定不會留在家里的。”
“這幾個人就甭想了,但能想的就太多了,他要藏起來,沒人能找得到。”
“行了,我知道了。”
李學武知道他話里的意思了,所以問也沒再問,只叮囑道:“有什么情況聯系北新橋派處所,找他們所長就行。”
“他說不知道。”把電話放好,李學武看著段又亭講道:“他一直都在俱樂部上班。”
“唉,我也是心存希望。”
段又亭已經相信了李學武的話,嘆了口氣說道:“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講的情況你了解嗎?”
李學武看著他說道:“頑主的情況和規矩比較特殊,他有可能在城里的任何一個角落,只要他是頑主,就有人收留他過夜。”
“刷夜嘛,我知道,”段又亭點點頭,講道:“我們掌握了這一情況,正在加大宣傳力度,強調他的危險性和藏匿的罪責。”
“沒用的,”李學武微微搖頭,道:“頑主要遵紀守法,就不叫頑主了。”
“況且刷夜的原則是半夜去,起早走,連當事人和當事人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他看著段又亭講道:“沒有人會冒著不義的名聲和危險舉報他。”
“他要真心想躲起來,除非你們不惜警力,撒下天羅地網,全城布控,否則……”
“這是不可能的,您知道的,”段又亭苦笑道:“警力有限,情況特殊,案子也很特殊,全城布控想都不要想了。”
沒來前不了解童言的案子,現在知道了,他更覺得案子復雜了。
一旦傳出消息去,兩個圈子都不是很配合,調查的難度成倍增加。
兩個圈子都把“打報告”和“找條子”當成了對自己身份的侮辱。
就連今天的筆錄都是在第一時間拿到的,否則過了今晚,再去問的時候,就沒有人說實話了。
就算是謝前進的父母來促進這件案子,也會覺得很荒謬。
他的死竟然牽扯到了另外一起命案,還是多人欺負一個孕婦,實在有失光彩。
就算事情不是謝前進干的,可風言風語的,現在想要洗脫這些流言蜚語太不是時候。
所以,壓力全都在段又亭的身上了。
“你很珍惜這個案子?”
李學武打量了段又亭一眼,見秦京茹出現在了餐廳的門口,便站起身招呼道:“飯好了,先吃飯,咱們邊吃邊說。”
段又亭就知道來了這啥都瞞不住,嘆了口氣,站起身跟著往餐廳走去。
咸魚翻身就指著這次的機遇呢,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怎么洗刷去年的錯誤。
他現在的崗位還是戴罪立功,是鄭局保了他,否則早就一擼到底了。
李學武問他的話,他聽明白了,這個案子整不好會成為一顆燙手的山芋。
不僅成績拿不到,還攤一手臭狗屎。
同時也在提醒他,真要貪心辦這個案子也別帶上姬毓秀,畢竟都供他一頓飯了。
“就這么簡單?”
李學武抖了抖手里的文件,還是有些不滿意,或者說有點莫名的遺憾。
李懷德卻是好笑地看著他,問道:“那還能怎么著?”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他努力克制著激動的情緒,用一種自以為沉穩的笑容說道:“大音希聲啊。”
李學武瞧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給他留點面子,差點問出:您還會這成語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里的文件上
《關于同意紅星軋鋼廠變更組織管理關系的批復》
工函〔1968〕26號
一機部、京城市、紅星軋鋼廠:
你們關于變更紅星軋鋼廠組織管理關系的請示收悉。現批復如下:
一、按照《政務院關于〈支持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范區建設工作方案〉的批復》(政函〔1965〕199號),同意自即日起,紅星軋鋼廠組織管理關系變更為一機部。
二、有關部門、一機部、京城市工業要根據上述調整,抓緊對本部門、本市工業組織管理關系作相應調整,統籌發展和變革,建立與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范區建設相適應的管理制度。
三、一機部、京城市工業要會同有關部門,對相關組織管理關系調整的實施成效進行評估,及時研提后續工作建議。
四、將根據紅星軋鋼廠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范區建設情況,適時對本批復的內容進行調整。
1968年2月13日
抓變革·促生產·促工作·促保障——
李學武來來回回地看了三遍,這才抬起頭看向了志得意滿的老李。
“這就完了?”
“不然呢?”
老李也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笑著問道:“不然你以為還能寫點啥?”
“組織管理關系調整了,任命不是跟著一起下來嗎?”
李學武抖了抖手里的文件,道:“這里不應該加個附字嗎?”
“唉——我也想啊——”
老李聽他如此說,不由得嘆氣,剛剛的志得意滿瞬間消散。
“誰讓咱沒攤上好時候,更沒攤上好人好事呢。”
“什么情況?”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擺足了看熱鬧的心態,等著老李說說呢。
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講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
“還記得年前的工作組吧?”
老李坐直了身子,看著他解釋道:“我跟你說過的,一組分兩撥,一明一暗。”
“嗯,我知道,然后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明的都回去了,也提交了工作報告,暗的還在?”
“問題就出在了這里。”
老李懊惱地點了點桌子,皺眉講道:“我當時跟你現在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
“但是,這些癟犢子。”
他咬著后槽牙講道:“明的是回去了,暗的是剛回去。”
這么說著,他還點了點李學武放在桌子上的批復文件。
“這個楊駿絕對知道些什么,他是擺了咱們一道啊。”
“圖意個啥啊?”李學武好奇地問道:“紅星廠晉級了,他還能攔著您進步?”
“癩蛤蟆爬腳背——不咬人惡心人!”
李懷德氣的一捶桌子,不過沒怎么用力,眼神銳利地講道:“這是一套組合拳。”
“您的意思是說……”
李學武瞬間明白了老李話里的意思,眼神向后面一瞥,問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李懷德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語氣壓抑地講道:“暗訪工作組掌握了一些我和程開元的情況,并就此進行了深入調查。”
李學武眉毛一挑,雖然沒有說話,可驚訝和意外的表情很是明顯。
老李也是很郁悶,敲了敲桌子,目光看向了窗外,幽幽一嘆,道:“工作不好干啊。”
“接下來的程序你應該能了解了。”
“關系不大吧?”李學武當然理解老李說的程序是什么,“找您談話聽著就是了,既然都走到這了,還能往后退咋地?”
“你說的對,”李懷德點點頭,緩緩地說道:“背水一戰,沒有退路了。”
干業務工作的,或者掌管一個企業的干部,哪有不背處分的,這是常態了。
想干事業,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李懷德講的程序無非是先過去談話挨罵,接受批評和自我批評,然后妥協一部分人事、財務或者管理上的壓力和職權。
這是作為他在企業晉級和組織管理關系調整的關鍵時期處理程開元,打亂上級部署的一種懲戒。
雖然紅星廠執行的是內部紀監管理,但上面追究的是他的管理責任。
這個真沒處說理去。
你說不處理程開元的案子吧,這叫包庇。
你說處理了吧,上面又要追究你的管理責任。
兩頭堵死你。
但關鍵原因不在于案子本身,李懷德督促這個案子的落地,也是為了削弱程開元。
所以老李遭雷劈并不冤,楊駿的故意使壞也是針對的這一點。
李學武給出的安慰理由也很明確,該爭的還得爭啊。
老李也明白這一點,這個雷沒法躲。
上面看不得他春風得意翹尾巴,既然要用他,就不會任由他長歪了。
小樹不修不直溜,人要不修艮啾啾嘛。
老李的任命沒有問題,該進步還是會進步的,敲打不會敲碎了骨頭。
但程開元可麻煩了,剛挨了收拾,現在又來了一道回馬槍。
不過李學武也在想,上面是不是有意為之,一般這種查不出大問題的小問題組織談話提醒一下就過去了,不會叮叮當當地敲。
這次這么狠,不僅僅是晉級的緣故,可能還有給程開元一次機會的原因。
對老李不可能敲狠了,否則會耽誤事。
但對程開元完全可以敲一敲,或許還能起到關鍵的作用。
有些人就需要振聾發聵才能驚醒,重拾信心,精勇奮進。
得,杜主任也是個記仇的,老李不做人,他也來了一招草船借箭。
且等著吧,老程這一次職級不會提,但職權不會落,興許還要加擔子。
什么樣的干部最能干?
孔捷說過,戴罪立功。
“您看見文件了嗎?”
等到領導從李主任的辦公室里出來,彭曉力便好奇地問道:“啥樣的?”
“嗯——”李學武故意逗他,還仔細想了想,這才認真地說道:“內樣的。”
“內——餒樣的啊?”
彭曉力哭笑不得地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樓,嘮嘮叨叨地說道:“我都還沒見過這種文件呢。”
“很快你就會見到了。”
李學武好笑地說道:“你怎么這么熱心晉級的事啊,跟你有關系啊?”
“當然有關系了——”
彭曉力笑著說道:“咱們廠晉級了,我這不也就相當于進步了嘛。”
“嗯,是這么個道理哈。”
李學武想了想,說道:“那該叫你彭主任了,對吧。”
“我的意思是說啊……”
他剛要解釋,便見樓下蘇副主任上來了,身后還跟著顧城。
“蘇副主任——”
李學武主動避讓一邊,點頭打了招呼。
蘇維德上來,點點頭,問道:“從李主任那下來?文件下來了?”
上午是李懷德自己去的一機部,拿相關的文件。
回來后李學武便跟著來了,他應該是紅星廠除了李懷德以外,第一個看見文件的。
“下來了,沒看見。”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李主任寶貝疙瘩似的,不給我看。”
“呵呵呵——”
蘇維德輕笑著,心里卻道是麻麥皮。
這話他要是信了,他得傻成啥樣啊?
來了這么些天了,他算是看清楚了,要論干工作,李學武是一把好手。
可要論扯犢子,這也是個專業人士啊。
他從李學武身邊上樓,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再說下去真就是扯犢子了。
顧城跟在后面,路過彭曉力的時候還做了個手勢,搭配眼神和嘴型提醒了他什么。
等下了樓,彭曉力這才匯報道:“顧城剛剛提醒我,李主任的那臺大紅旗到了。”
“暫時用不上,先放著吧。”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李主任最近修身養性,不想太過于招搖了。”
“明白了,我跟他說一下。”
彭曉力點點頭,理解了李主任要當縮頭烏龜的想法。
剛剛領導說的明明就是這個意思嘛,他的理解完全正確。
不過在他的理解,李主任這種低調完全是脫褲子放屁,不拿別人當人了。
近些年少有的托拉斯企業,紅星鋼鐵集團即將誕生,他還想要低調?
現在其他行業可能注意不到,但工業系統以及兄弟單位的目光都聚在了這里。
李主任就是個紅的發紫的電燈泡,無處躲藏。
要說起來,紅星廠這一次劃歸部管只能算回娘家,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
國內的經濟管理是經歷了幾次變化的。
最開始是一把抓,后來抓不住,決定把管理權限下放給地方。
也就是紅星廠這樣專業廠從部管直接落在了京城工業管理的主要原因。
而到了六三年的時候,上面又覺得地方管理的難度太大,經濟上不暢通。
所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整,決定再實施一把抓。
可到了現在,一把抓又出了問題,再次進行了下放職權管理。
紅星廠沒趕上第二次一把抓,卻趕上了第二次的下放管理,屬于逆流而上了。
能確保紅星廠完成晉級的關鍵因素就在于文件上提到的那個政策。
《支持工業企業深化變革發展先進綜合示范區建設工作方案》
紅星廠契合了這份方案和要求,打造了亮馬河工業區,開展綜合工業建設。
海陸空工業領域都涉及到了,更拿到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經驗。
所以,紅星廠晉級穩的。
晉級不是目的,目的是建設先進綜合示范區的同時,打造集團企業。
周五,薛直夫在李學武的陪同下見了圣塔雅集團集團的代表。
雙方就工業工程建設領域的合作發展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聽這么官方的表述就知道了,雙方討論的結果不是很理想。
從國際飯店出來,在上車前薛直夫提醒李學武道:“不論怎么談,原則不能變。”
“這個您放心,原則就是原則。”
李學武等對方在秘書的幫助下上了汽車后,這才從另一邊上了汽車。
“圣塔雅集團表現出來的堅決態度無非是漫天要價,催促咱們快點坐地還錢。”
他手拍了拍司機的座椅,示意對方可以開車了,嘴里則繼續講道:“再等等吧。”
“拉長線釣大魚,姿態可以做足,但不盡的拉扯不可取。”
薛直夫靠坐在座椅上,思索著說道:“拉來扯去的,信任就沒了,合作談下來也是一肚子疑神疑鬼,失去本來的意義了。”
“亮馬河工業區主體建筑工程還有兩年的工期,”李學武看著他講道:“咱們至少還有一年的緩沖期,這份合作可以慢慢看。”
“而且對方也不是等不起,看他們表現出來的態度就知道了,這塊肉很肥,”李學武點點頭,說道:“他們跟我的想法一致,那就是慢慢吃,吃飽了,還得吃好了。”
“我并不是不看好對方提出的關于對未來工程建設市場的展望,而是不看好當前大環境下貿然發展工程建設事業的時機。”
“嗯,你的考慮有一定的道理。”
薛直夫點點頭,看著車窗外閃過的街景,思慮著說道:“那就再看看吧。”
“問題的矛盾點還有一個,那就是工程分公司的組織建設和隊伍管理跟不上來。”
李學武特別強調道:“郎鎮南剛把隊伍拉起來,根本沒有戰斗力。”
“就算配合現在的工程處,以及有合作意向的東風三一建筑,也有太多問題。”
他點著手心講道:“光是工人身份的轉換就需要一定的時間,現在都還沒做好。”
“工程建設的資質、技術、設備,您現在要問他要這些規劃,他一定拿不出來。”
“干中學吧,慢慢來。”
李學武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是漂亮姑娘愿意嫁,可惜小伙沒長大。”
薛直夫的想法他理解,張勁松一來便分走了后勤和服務工作,他現在就剩一工程。
當然了,說的好聽點,紅星廠正在進行大工地建設模式,需要他投入更多的精力。
但這種情況落在誰的身上都不舒服。
張勁松也很無奈,來了一周不到,同薛直夫談了兩次了。
薛直夫本以為自己能落下兩個的,沒想到是分出去兩個。
兩人怎么談的不知道,但薛直夫盯上了企業間合作,想要提振一下工程隊伍士氣。
但李學武負責對外工作,他是不允許任何人脫線操作的,這是原則問題。
與圣塔雅集團的合作必須等,等形勢有了根本性的變化才能繼續談。
包括約定好的,與日商三禾株式會社會面,依舊是保持應有的克制和理性。
外貿的錢好賺,可也得有時有晌的。
風向不對,立馬撤退。
對薛直夫他當然是支持的態度,否則也不會陪著他來見圣塔雅集團代表了。
也是讓他親自看一看,對方是個什么要求,看完他就理解自己的態度了。
至少今年年底前,紅星廠不會再有大的對外合作項目了。
一切都得等明年,合作談判半年,規劃半年,實施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