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還冷著呢,這就翻地了?”
李學武下班后看著院子左邊的菜地被翻了一層,便同迎出來的秦京茹問了一句。
秦京茹在圍裙上擦著手,沒在意地回道:“不是瞧著這兩天氣溫高嘛,就試了試。”
她示意了菜地的方向說道:“沒成想,還真就開化了,沒怎么使勁兒就翻起來了。”
“也是今年的雪大。”
接了李學武手里的包,她又擺了擺手,道:“這些事您就甭管了,瞎操心。”
說著,叫了從車庫回來的韓建昆安排道:“吃飯還得一會兒呢,你把剩下的翻了。”
“又不著急——”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她,說道:“真就翻了你還要種咋地?”
“扣點小白菜啥的。”
秦京茹一副很忙的樣子,只解釋了這么一句,便著急回屋去了。
再等李學武回頭去看韓建昆的時候,他的司機已經去倉房找趁手的鐵鍬去了。
得了,現在看啊,他在這個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保姆都敢說他瞎操心。
當然了,連自己的司機都保護不好,還提什么家庭地位啊。
沒讓他去翻地都是看在是他給開工資的份上,否則他也跑不了。
任你再多的心眼子,也斗不過一個沒心眼敢說又敢干的主兒。
“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啊?”
李學武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就見顧寧的衣服和包掛在了架子上。
等進了客廳,果然見是她在哄著兩個孩子。
大魔王的沙坑玩膩了,沙子被韓建昆用口袋裝了起來,堆在了墻角。
圈沙坑的木頭框架被搬了出來,就擺在沙發的前面,李寧正坐在墊子上玩著木頭積木。
看見是爸爸回來了,小家伙很客氣地分了一塊給他,還瞇著眼睛給了個假笑。
“還沒看完呢——”
顧寧點了點圖畫書,提醒閨女要認真。
李姝的耳朵早就支棱起來了,門口有了汽車的聲音,一定是爸爸回來了。
爸爸進屋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地瞄了一眼,只是礙于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完成。
她當然不敢當著媽媽的面扔掉書去找爸爸玩。
即便媽媽從來沒打過她,更沒有嚴厲地罵她,或者訓斥她。
可越是這樣,她越不敢忽視媽媽的話。
“我還有——我還有一點我就看完了。”
李姝站在地上,身子趴在沙發上看著圖畫書,恰似自言自語地提醒著爸爸。
李學武好笑地湊到了她的耳邊看了看,笑著夸獎道:“我閨女真棒啊,是在看書啊。”
“我都看一……一十……”她對時間的概念還有點模糊,捏著手指努力強調道:“我都看一十一百刻鐘了!”
“那你還真是厲害啊!”
李學武認同地點點頭,說道:“那晚上睡覺前由你來給爸爸講這個故事吧。”
“我——我會講猴子和豬的故事!”李姝很是興奮地說道:“我還會講兔子和烏……”
“你先把現在的看完。”
顧寧也在看書,抬手敲了敲閨女的書本,提醒道:“把書看完再跟爸爸去玩。”
“好——”
李姝看了一眼媽媽,很是痛快地答應了下來,沒有跟李學武在一起時候的撒嬌。
李姝如此,李寧也是如此。
別看他年齡小,心眼可一點都不少。
他姐姐怎么難糊弄,他比他姐姐更難糊弄,姐弟倆比賽似的學聰明。
姐姐都學乖,李寧更是用眼睛看著,這會兒不哭不鬧地在圍欄里擺弄著玩具。
其實顧寧并不討厭孩子,更不厭煩哄孩子,否則也不會不厭其煩地教李姝學習了。
同孩子在一起有異于常人的相處模式跟她的性格有一定的關系,跟認知也有關系。
她所認為的為人父母的責任就是照顧好孩子,教給他們力所能及的生活常識。
有的時候也會不小心地忽略了孩子的年齡,已經開始學習的李姝到生日也才三歲。
“最近怎么沒聽顧延的消息呢?”
李學武從樓上洗了個澡,換了身家居服下來,見娘幾個還在各玩各的,便主動開了口。
已經完成任務的李姝很懂事地哄著弟弟玩耍,見到爸爸下來還給了他個燦爛的微笑。
李學武則是彎下腰親了閨女的頭頂,這才坐在了顧寧的身邊。
“在連隊比較忙吧,沒問。”
顧寧很沒有當姐姐的樣,顧延要不主動跟她聯系,她就不主動聯系弟弟。
“還是在晉省嗎?”
李學武擺弄著茶幾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問道:“來回方便嗎?”
“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嗎?”
見李學武如此問,顧寧的視線從書頁上移了過來,不解地看著他。
李學武卻是回過頭,笑著問道:“顧延有對象了嗎?或者娃娃親啥的。”
“你要干什么啊?”
顧寧微微蹙眉,道:“保媒上癮了啊?”
“覺得合適就介紹唄。”
李學武無所謂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今天才想起來,也沒跟媽問問。”
“不知道,應該是沒有。”
顧寧收起了手上的書,說道:“也沒有什么娃娃親,我們家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
“萬一呢,還是問清楚的好。”
李學武玩笑道:“別到時候哪座山上下來一位高人女弟子,登門拜訪說履行婚約。”
“真要是位國色天香,才貌雙絕的奇女子,我這不是耽誤小舅子的終身大事了嘛。”
他想到這,頗為有趣地說道:“誤會都無所謂了,再上演一場退婚大戰可就麻煩了。”
“你在說什么呀?”
顧寧滿眼古怪地看著他的胡言亂語,道:“你說的是正經的,還是玩笑的?”
“你懷疑退婚的威力啊?”
李學武呵呵地輕笑道:“你是不知道啊,多少豪門貴族就因為錯過了上門的娃娃親而慘遭奚落和打臉,好多故事都是這么開頭的。”
“這么看著我干嘛?”
見顧寧一副看神經病的表情,李學武也結束了沒來由的玩笑,“前面說的是正經的。”
“他才二十歲,”顧寧提醒他道:“而且還沒有完成學業,現在只是下去鍛煉而已。”
“處對象不得一陣呢嘛。”
李學武沒在意地搖了搖頭,道:“再說了,今年沒消息,明年該有消息了。”
他看向了顧寧說道:“顧延是六五年上的學吧,明年他準畢業了。”
“你就知道明年他能畢業?”
顧寧有的時候也懷疑他未卜先知,總有一些她不知道的消息。
或許是通過新聞分析出來的,也許是通過形勢判斷出來的,反正聽起來神神叨叨的。
“你要給他介紹誰啊?”
“單位里一姑娘,也是前年畢業的,鋼鐵學院,今年23,”李學武喝了一口熱水,介紹道:“現在是我們保衛科的科長,好苗子。”
“比顧延大三歲呢……”
顧寧沒來由的說了這么一句,卻又沒繼續往下說,是想到了她自己和李學武。
李學武笑著拉了拉她手,說道:“我覺得挺好,男人就得找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女人結婚。”
“魯迅都說過,男兒至死是少年嘛。”
他可會哄媳婦了,“女大三,抱金磚嘛,女同志大一點可以包容理解,互相照顧嘛。”
“以前都沒注意,今天想到的,”他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兩人的性格很般配。”
“她家里的情況我也是從紙面上了解的,有個姐姐,有個弟弟,她爸在市里工作。”
“你問問他吧,”顧寧見李姝看過來,抽出了自己的手,捧起書說道:“毛兔子似的。”
“說誰呢?”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偷笑的閨女,強調道:“是說小舅子還是我啊?”
“哎,李組長,找營城那邊談了嗎?”
梁作棟從辦公室出來,見李學武下樓,便叫住了他,“我聽小劉說景副主任催了。”
“正在聯系呢,斯年同志在協助處理。”
李學武的臉色倒是如常,只是在對方提到景副主任的時候眉頭微微一皺,隨后恢復正常。
只是這微小的表情變化還是被有心的對方所察覺到了。
梁作棟故意找了這個話題,不就是引出景副主任的關注來,然后試探他的情緒嘛。
“是這樣啊,沒事。”
見李學武看著他,梁作棟微笑著點點頭,說道:“領導再問起,我就讓小劉聯系您。”
“等一等吧,不著急。”
李學武擠出了一絲微笑,好像是迫不得已的掩飾,又有一點不耐煩。
“您要是有時間可以關注一下,”他好似故意似的,強調道:“人多力量大嘛。”
“我?還是算了吧。”
梁作棟哪里會接這種拋過來的炸彈,笑著客氣道:“我可沒有這么能耐。”
“要論經濟工作,還得是您啊。”
“您客氣了——”
李學武笑著指了指樓下道:“我還有個會,有消息了通知您啊。”
“好,您先忙——”
梁作棟感受到了李學武的反擊,沒在意地笑了笑,站在那看著他下了樓梯。
只等兩人視線分開,彼此的臉上再無笑意,目光里多了些了然和意外。
梁作棟現在基本上已經能夠確定,昨天機關里的傳聞是真的。
就是景副主任當著李組長的面摔了杯子,這是在辦公會議結束后,有了不好的傳聞。
而令他意外的是,李學武表現的很是坦然和沉穩,并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擊和手段。
這么能忍的嗎?
再看李學武這邊,對于梁作棟的突然試探很意外,不過在交鋒的幾句后也感覺到了。
他有點意外的是,對方竟然敢跟他交手,這么快就掌握了紅星廠的游戲規則?
還是有人招賢納士,收他入門了。
不用想了,這么主動,一定跟管委會上的議題有關系了。
關于調他擔任管委辦主任,并且擔任秘書長一職,作為副主任的梁作棟感受到了威脅。
同樣的,李學武出任秘書長,在絕對的權威之下,他要想在紅星廠出頭可就難了。
當然了,議題沒有通過,幾位領導不同意,也讓梁作棟看到了曙光。
紅星廠的領導并不是都很認可李學武的工作,就算李學武擔任了管委辦主任,他也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當副手容易,正職可難。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錯誤呢,就算是紅星廠之狐也不行吧。
只要他沒進管委會,沒有這個秘書長的職務,來了管委辦也得走人,待不長久。
都知道董文學要回來了,一兩年的事,李學武要么提前過去擔任副職準備接班,要么直接過去接班。
反正怎么說,他都不會在管委辦主任的位置上待長久。
同樣是副主任,誰不想去掉副字啊。
就算是“代培干部”白常山也想吧?
不過嘛,想法是好的。
有的時候你看機關里的保密制度跟篩子眼似的,那是領導沒在意這些所謂的消息。
但有些事領導們心照不宣,不講出來,誰都說不準,也看不好。
就拿景玉農同李學武之間的沖突和矛盾來說吧,現在誰能說得清兩人因為什么鬧僵了?
機關里的人事變化很大,這兩年入職的年輕人替換掉了大部分混日子的老油子。
辦公效率在稽查科的監督下早就蓋過以前了,廠領導們最有發言權。
同樣的,沒聽說過,或者聽說了傳聞卻沒見過的,如何能說的清楚。
就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的利益之爭?人事之爭?
還有說李主任跟景副主任當年還爭執過呢,消息滿天飛,亂的很。
但有一點大家都是確定的,有目共睹的,那就是景副主任的脾氣和李組長的忍耐力。
景副主任平日里對他們就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態度,雖然沒有發火罵人的,但也很嚴肅。
遇到脾氣不好,手段狠厲的李組長,她卻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勢。
敢捏著老虎的鼻子給一巴掌,還來了一招摔杯為號,可見有多厲害。
這也讓景玉農在紅星廠的權威快速地樹立了起來,更顯的高大和強勢。
連保衛處之虎都不敢還手,誰還敢跟她頂著來。
再看保衛組的李組長。
都言說疤瘌一跳,性命不保,誰要惹的李組長生氣了,那絕對要送去西山打靶的。
可同景副主任的幾次沖突之下,李組長竟然都忍耐了下來。
這讓機關里的干部和干事們紛紛對他的刻板印象有了特別大的改觀。
李學武也不是一個陰狠毒辣肆意妄為的人,也是有底線,有工作準則的人。
悄然間,誰都沒注意到,在這場沖突之下,景玉農面對班子成員擴充調整,形勢和格局的變化,快速地確定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威。
而已經確定要從保衛組跳出來,需要扭轉強勢工作作風的李學武也脫胎換骨,轉型成功。
“有的時候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聽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李懷德苦口婆心地勸道:“誰說你玉農同志是小心眼,會同李學武較這個真嘛——”
“我就不信,工作上的一點點分歧,還能讓你和他動手嗎?”
他敲了敲桌子,道:“機關里的事啊,聽風就是雨,傳著傳著就跟真事似的了。”
“我反正是一點都不信的——”
“謝謝您的理解,李主任。”
景玉農淡淡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態度卻依舊是剛進來時候的樣子。
這讓李懷德頗有種受氣包的感覺,我圖意個啥啊,還不是為了紅星廠嘛!
昨天下午的事他聽說了,三樓就這么大,茶杯碎裂的聲音那么響,他又不是聾子。
秘書栗海洋親眼所見,李雪收走了一堆的碎瓷片,聽說還是景副主任最喜歡的茶杯。
他說眼見為不為實,耳聽也不為真,可也沒有比這個更真實的了。
好好的,他讓李學武過去緩和關系,沒想到起了反作用,兩人這是怎么談的呢。
在他的眼里,景玉農就是一頭母老虎,李學武還是保衛處之虎呢。
人家不是說了嘛,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怎么到這就行不通了呢。
沒辦法,李懷德坐不住了,只能親自下場調和勸說做工作。
“機關里的風氣是要殺一殺的,”他講道:“在這方面,學武同志是做出了努力的,你我都看得見,對吧?”
“我呢,還是希望班子好,紅星廠更好,大家團結在一起,才有戰斗力嘛。”
李懷德想了想,試著開口說道:“關于任命李學武擔任管委辦主任一事啊……”
“李主任,”就在老李將要開口的時候,景玉農說話了,“您有沒有想過他的年齡?”
“我并不是針對他講這些話,就算把他的情況報上去了,上面會怎么想咱們班子集體?”
她皺著眉頭問道:“紅星廠沒人了嗎?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提到這么高的位置。”
“今年提他擔任保衛組組長的時候我就想說話來著,可是后來想想算了。”
景玉農戲做的很足,當著李懷德的面,用比管委會上更強烈和直接的語氣和話語講了關于李學武所有的不足和缺點。
甚至是從資歷到能力,再到工作中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和思想狀態,通通說了一個遍。
老李聽的很認真,足足得有二十分鐘。
表面上是很認真,但心里已經開始叫苦,還說沒有針對李學武,這是啥啊?
景玉農說了所有李學武的不足,但唯獨沒有說班子里急需補最后一塊短板。
更沒有說出李學武的能力有哪些地方不足,或者確定那些工作都跟李學武有關。
說了,等于放炮,就是針對李學武講的。
老李越聽越淡定,勸說對方的信心也越十足,這就是一個不講理的娘們嘛。
孔老二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所以他一直等景玉農噴完了,這才語重心長地講起了班子的困境,說到了上面的壓力。
尤其是講到了班子內部的組織生態和環境面臨著重大的挑戰。
他的管理也在面臨著新的適應條件,需要李學武這樣一個多面手來主持內部工作。
李懷德尤其是講到了調李學武離開保衛組的目的和意義。
同所有人沒說過的,要削弱董文學和李學武在保衛組的影響力,這樣的話都講給景玉農聽了,雖然沒那么直接,但心領神會嘛。
“李學武同志是有能力的,也是有干勁的,還是需要多磨練和培養的。”
他最后總結道:“放到組織和協調工作上來,更能對他起到監督和規范的作用嘛。”
說白了就是這只孫猴子放在外面不好管,放在眼巴前大家看著就會收斂聽話了。
為了勸服景玉農,老李甚至都開始編瞎話哄人了,不過這種掏心窩子的話是有威力的。
連剛才滔滔不絕,面色嚴肅的景玉農都沉默了下來,仔細聽著他的話。
“所以啊,把他從業務工作調到內務工作上來,是有意義的。”
“我倒是沒想過這一點。”
景玉農終于開了口,看著李懷德說道:“對青年干部的規范和培養,我比您還是差得遠了啊。”
“哎——”李懷德見對方這么說,知道是勸下來了,很是欣慰地一擺手,謙虛道:“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
“是我考慮不周了。”
景玉農點點頭,放下茶杯說道:“沒有體會到您的良苦用心啊。”
“你看,這不是說遠了嗎?”
李懷德很是受用地接納了景玉農的佩服,語氣稍顯得意,卻又努力壓著嘴角道:“咱們是一個集體,是團結的同志啊。”
“幫助大家,團結大家,就是我應該做的工作,也是我的責任和義務。”
他終于露出了微笑,說道:“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年輕人嘛,總有點叛逆心理。”
“是,您說的對——”景玉農點點頭,說道:“下來我一定思考和總結您的話。”
“多溝通,多商量——”
李懷德見她站起身,也跟著站了起來,說道:“沒有什么矛盾是解不開的,都是誤會。”
送了景玉農出門,站在走廊里,他露出了志得意滿的微笑。
你看,再難降服的母老虎在我這不也乖乖地服軟了嘛,連李學武都做不到的事,我就能辦到,我是不是比李學武要強?
李學武確實沒讓景玉農扶軟,因為他是硬脾氣,沾火就著。
“周六的見面會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省的礙眼又礙事。”
閉著眼睛在云彩上飛了好久,這才恢復了理智,景玉農撐著身子下了床。
“不過有一點你得注意。”
她撿了睡衣穿上,叮囑道:“同五豐行不能再有任何的風險合作了,這是原則問題。”
“去年的合作是意外。”
李學武拉開了床頭燈,搓了搓臉,看著她說道:“今年來的可不僅僅是五豐行啊。”
“無論是誰,”景玉農系上裙帶,認真地說道:“上面雖然沒有追究去年的投資,那是因為五豐行主動站出來擋了槍。”
“但是我能感覺到,是有領導對我的財務工作表達不滿了。”
“不會再有了,至少最近不會有了。”
李學武扯過被子搭在了臉上,燈光有些刺眼,這屋里裝修卻是真的有品位。
“補償貿易,貿易管理中心,以及聯合儲蓄銀行已經構成了內循環和外循環。”
他聲音有些悶地講道:“你只需要掐住聯合儲蓄銀行的資金流,就能控制經濟的發展動力和速度,其實沒必要冒險管經濟工作。”
“你覺得我會感謝你?”
景玉農端起柜子上的紅酒杯,喝了口剛剛還沒來得及喝完的酒。
酒液刺激味蕾,給她帶來了一些精神,這才繼續說道:“今天只能算扯平了。”
“我都賠你一只杯子了。”
李學武扯下被子,打量著燈光下曼妙的曲線,攤開手說道:“你有點不近人情了吧?”
“我對你已經夠客氣的了——”
景玉農放下酒杯,轉回身說道:“我覺得咱們的關系有點太近了,應該冷靜冷靜。”
看著李學武挑眉的表情,她也挑了挑眉毛,道:“過于羈絆已經影響了我的判斷。”
“至少到現在我都還沒想明白,我為什么會放你進來,還跟你……喝了酒。”
嗯,都是酒的錯,除了酒以外的事只字不提啊。
“你不用內疚和自責。”
李學武掀開被子站起身,無奈地說道:“都怪我,怪我這該死的魅力,怪我對工作的責任心,唉——”
他還嘆了口氣,說道:“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團結嘛,李主任都說了要多溝通。”
“咱們之間的矛盾積蓄已久,沒有酒怎么能說的通嘛,喝多了就……溝通好了嘛。”
李學武站起身,找了柜子上的衣服,說道:“得了,景副主任既然已經收下了我的誠意,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咱們以和為貴。”
“肚子餓不餓?”
景玉農看著他胡說八道,翻了個白眼問道:“吃了晚飯再走吧。”
“那就吃了晚飯再走。”
李學武把剛提上的褲子又脫了下來,絲毫沒有顧忌景玉農要死了的眼神。
“看什么?屋里熱啊。”
“你真是個混蛋啊——”
景玉農咬了咬牙,回手將酒杯抄了起來,剩下的紅酒一飲而盡。
“呀,這是紫砂的茶杯啊。”
一早晨便來匯報工作的茍自榮和莊蒼舒進了辦公室便發現了景副主任的新茶杯。
最近幾天景副主任的茶杯成了單位里熱議的新話題,都在猜測這件事怎么結尾呢。
萬萬沒想到,李主任一出手,這戰火便被撲滅了,團結的氣氛又濃了。
“你還懂這個啊?”景玉農瞅了他一眼,隨意地說道:“別人送的,看不出好壞來。”
“您不介意吧?”
茍自榮是真懂這個,問過領導的意見后,見景副主任點頭,這才拿起來看了。
“我就是說沒看走眼嘛,確實是那個杯子,”他抬起頭對著景玉農和莊蒼舒說道:“這杯子我以前就見過,在琉璃廠……”
話只說到這,他便很知趣地沒再往下說了,笑著點頭道:“是個頂好的物件。”
為啥沒再往下說了呢?
剛剛領導都講了,是別人送的,他也摸不準這個別人是誰。
要是家里人就沒啥可說的了,要是外人,這么貴的東西不得犯忌諱了嘛。
所以他愛這玩意兒,可也沒失去了理智,知道自己站在哪,跟誰說話呢。
“說是喝茶更好一些。”
景玉農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抬手示意了兩人在對面坐下。
“我也沒留意,從家里隨便找了便拿來了,你這么一說,我都不敢用了。”
“嗨,茶杯不就是用來喝茶的嘛。”
茍自榮也是會說的,要不怎么是他管著銷售處的工作呢。
“在我們這些把紫砂壺當金貴物件的人眼里,已經失去了對其本真的理解,倒是您。”
他笑著示意了景玉農,說道:“日常使用才能體會到這物件最原始的意味。”
“呵呵,講究這么多啊。”
景玉農難得地一笑,沒再說起這個,拿了面前的文件講道:“跟營城那邊溝通貨物碼頭的事得抓緊一點,你們銷售處最緊要的。”
她的笑容只是一閃而過,便認真了表情,對兩人講道:“尤其是集裝箱碼頭的建設。”
“跟領導那邊我已經溝通過了,可能下來就不再負責這方面的工作了。”
“領導,您這是……”
茍自榮和莊蒼舒齊齊地一愣,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呢。
早就耳聞,還要再來一位副主任,主管的便是經濟工作。
可人都沒信呢,景副主任就這么心甘情愿地把工作交出去了?
當然了,也不是現在就交,可說這些話,不就是為了交接做準備的嘛。
“早晚的事,說給你們是讓你們早有準備,省的到時候忙不過來。”
景玉農強調道:“這些工作都是有時限要求的,自己的夢自己圓,多盯著點兒。”
“生產那邊我跟程副主任說過了,下來他也會配合這個項目的落地,你們記一下。”
她開始給負責銷售的兩人做了交接前的安排,很是有條理和目標,倒是讓兩人意外了。
先是講了集裝箱碼頭項目的推進工作,又強調了外商旅行團到京后的溝通工作。
尤其是叮囑銷售處,要積極配合相關的負責同志,把責任工作做到位。
茍自榮越聽越明白了,一定是李主任那邊工作做通了,景副主任要有所表示了。
談話結束,景玉農也是頗為感性地點評了兩人在各自工作領域上的成績。
同時也對彼此之間在這一段時間工作上的配合和幫助表示了感謝。
這種溫和的態度更讓兩人迷惑了,冰冷嚇人的景副主任也有溫柔的一面?
還沒等兩人仔細感受這種溫柔的時候,領導已經收了話語,端茶送客了。
李雪很有眼力見地送了他們出門,再回來的時候試探著問了一句:“領導,茍處長說的是真的?”
“什么?”景玉農抬起頭,順著李雪的目光落在了那支紫砂茶杯上,“什么真的?”
“我是說,茍處長話里的意思,是這樣的杯子很值錢嗎?”
李雪小心地問道:“要不我幫您收起來吧,萬一再不小心……我沒別的意思。”
“呵呵——”
看著李雪小心翼翼,又急忙道歉的模樣,景玉農卻是突然地笑了。
比狐貍都要狡猾,比老虎都要狠厲的李學武怎么會有小白兔一樣的妹妹呢?
真是不應該啊——
“沒關系,他看錯了。”
景玉農笑著說道:“這支不值錢的,萬一我再生氣摔壞了,還會有人送的。”
“啊?是啊——”
李雪有點懵,不知道領導說的這話是啥意思,這個真的不值錢嗎?——
周六這天李學武只在單位點了個卯,便匆匆地來到了國際飯店。
歡迎晚宴那天太正式了,老李又要搞新花樣,看什么節目,大家都沒時間交流。
今天是旅行團結束游玩后的第一天,李學武主動來到國際飯店,同老朋友們見個面。
最有興趣,也是最先等著他的便是去年較晚離開的阿特。
全名就不說了,太長。
“嘿!我的朋友,李!”
阿特還是很屌的,去年在這里下了三千萬的訂單,今年還來參加旅行團。
一看就是吃飽了還要撐的,去年完成交付的訂單沒少賺,才有了回到這里的信心。
“你好啊,阿特——”
李學武很是放得開,同對方擁抱了一下,感受著他瘦弱的身材,怎么都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是搞兵器生意的。
當然了,純粹地說他是搞兵器生意的并不準確,因為他還從紅星廠訂了不少汽車和五金的商品,甚至連農具都下了訂單。
完全是一副撿了大便宜撈一筆的心思。
“來內地前我去港城見了姬先生,”阿特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毛,笑著說道:“他在那里很有影響力,我真是很意外啊。”
“呵呵,這就很意外了?”
李學武沒在意地笑了笑,引著他到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了。
“還沒來得及問你呢,這次內地之行的感覺怎么樣?”
“一如既往的美麗!”
阿特呲著兩顆大板牙,牙縫還很大的那種,攤開手說道:“我真是厭倦了那些混蛋話,這里哪有什么危險,都是騙人的鬼話。”
“感謝你的信任,阿特。”
李學武笑著再次伸出手與他握了握,雖然知道他一定有渠道知道了去年發生的事。
但從他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這是一個敢為了利益閉著眼睛說瞎話的人。
當然了,這么說也是在提醒李學武,要保護好他的安全,其實還是虛的。
他都這么信任紅星廠了,要在這期間還是受到了危險,不就是紅星廠辜負他的信任了嘛。
別覺得老黑都是大傻瓜,擁有兩顆分叉的大板牙也不是傻瓜的標志。
這小子的背后一定還有大能量在支撐著,否則也不會幾千萬地砸下來了。
“聽你這么說,我就不問你的生意如何了,”李學武笑著說道:“都看在眼里了。”
“嘿嘿——都是工作——”
阿特倒是很隨意,攤開手說道:“我對這片土地很是癡迷,它讓我流連忘返。”
“哦,對了,我還給你帶了禮物!”
他按了按手掌,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個長條禮盒,很是鄭重地推到了李學武的面前。
“送給我的嗎?”
李學武見他抬手示意自己打開看看,輕笑著說道:“這多不好意思啊。”
嘴里是這么說著,可還是拆開了禮盒的包裝,里面卻是一個眼鏡盒。
再打開,卻見眼鏡盒里裝著一副墨鏡。
嗯——怎么說呢,禮物很別致,是這個年代很流行的蛤蟆鏡。
他倒是有一些印象,曾經從很多紀錄片里見過那些非洲大佬們戴這玩意。
“你覺得我適合戴這個?”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他,但還是戴上了。
“哦——就是這個!”
阿特激動地一拍巴掌,指著李學武說道:“我覺得你很適合展露這種霸氣的一面!”
他示意著自己的眼睛道:“尤其是隱藏了更危險的目光,你現在更有氣勢了。”
隨時都要把自己兇狠的一面展露出來,可見阿特經營的環境是有多么的惡劣了。
現在的非洲應該就是這樣,鬣狗要及時地展露自己的獠牙,否則就會成為獵物。
“謝謝,我很喜歡——”
李學武笑著收起了眼鏡,道:“還沒問你呢,這次來內地,有什么打算嗎?”
“當然,我充滿了期待!”
阿特笑嘿嘿地說道:“姬先生說他也會盡快趕回來,我們還有大生意要談。”
“當然,跟你們廠的合作還會繼續。”
他微微搖頭感慨道:“你們的農具和五金工具跟你們的武器一樣好用,客戶很喜歡。”
“我對你的評價表示遺憾。”
李學武咧了咧嘴角,說道:“我們更愿意給向全世界出售和平,比如農具這些。”
“不,你們就是在出售和平。”
阿特很是認真地講道:“沒有農具就沒有生活,可沒有武器就沒有生存的條件。”
“正因為有了同農具一樣好用的武器,才能保護同武器一樣好用的農具創造和平。”
“我沒想到——”
李學武聽了阿特這么屌的話,有些驚訝地抬起手說道:“你還是個會辯經的哲學家。”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