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七原家的晚飯比較簡單,七原武只用昨晚閑著沒事捏的肉丸子做了一道“全色溜丸”,蝦丸、魚丸、豬肉丸、牛肉丸、羊肉丸、雞肉丸全都有,滋味各異但又能被高湯鮮汁統合在一起,整道菜軟滑滋嫩,汁鮮味美,絕對是上品佳肴。
一個有皇帝舌、警犬鼻和超憶癥的靈媒大廚,愿意從備料干起,精選食材,每道工序都親力親為,前后花三四個小時精雕細琢,哪怕不是多復雜的菜品,味道仍然絕贊,參加廚王爭霸賽估計都夠打一打。
但清見琉璃現在卻顧不上這些美味的肉丸子,由著七原武先把他愛吃的挑走,只是吃驚道:“龜田桑自殺騙保?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原武往嘴里塞了一個大大的牛肉丸子,品著頗有彈性的口感和一咬就出的濃厚肉汁,含糊道:“龜田敦志是個被時代浪潮拍死的可憐人,他其實早就失業了,但一直瞞著家里,每月拿回去的工資是他拼盡全力打零工賺來的,之前我看他家的存折就有些奇怪,最近一年他的收入在持續減少,只偶爾有所波動,他妻子已經被迫在動用微薄的家庭存款來保證生活了,想來打零工他也越來越難賺到錢,所以干脆去自殺騙保了。”
清見琉璃回憶著龜田敦志那幾個破紙箱里的工裝、勞保手套,若有所悟,但又沒完全悟,感覺心里非常憋屈,不高興道:“你這么說誰能聽明白……”
“那按時間線說吧,但我也只是推測,不能保證完全對,只能說大概八九不離十。”七原武這會兒又很好說話了,他有吃飯時愛閑聊的習慣,邊吃邊說道,“事情的起因大概發生在近一年前,泡沫經濟崩潰你總該知道吧,一度引發連鎖倒閉潮,連大型銀行都破產了好幾家,更不要說一般企業了。
我估計龜田敦志當時任職的公司也有點撐不住了,想裁員,但曰本是以‘終身雇傭、年功序列制’為主,想裁員沒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會破壞傳統爛了名聲,甚至操作不當被起訴‘不當解雇’都會賠一大筆錢,所以曰本企業通常不會直說要裁員,那很麻煩還得給補償金,不劃算,一般會進行‘內部募集退職’,就是希望員工以公司生存為重,自愿離開,轉去其他公司工作。
龜田敦志大概就在名單中,他四十多歲,精力早就被工作榨干,能力也有些跟不上時代變化,沒多少價值了,偏偏他‘年功序列’很高,換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和他干一樣的活兒,他的薪水搞不好能是新人的兩倍以上,自然要精簡他。
他也肯定不會樂意,都在公司工作二十年半輩子了,一定不想離開,就想在公司等著退休,或者還有別的什么原因,包括自愿退職活動給他找好的下家不太合他心意,待遇太低之類,他不想去也有可能。”
七原武說到這兒,又吃了一個丸子,小小喝了一口湯,而清見琉璃聽愣了,對一個高校一年級小女生來說,什么終身雇傭、自愿退職離得真是太遠了,不過她多少也能理解,遲疑著問道:“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就該相浦治光出場了。”七原武提起這個人挑了挑眉,淡淡道,“龜田敦志不愿意主動犧牲為公司減負,簡直人品敗壞,罪大惡極,說不定還帶頭鬧了鬧,是個刺頭,公司人事部門肯定饒不了他,大概就暗中找到了關聯公司的相浦,讓他私下去勾引龜田敦志,讓他突然發現龜田敦志是個千年難遇的人才,工作能力簡直強到爆表,愿意提供給他一份相當優渥的工作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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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大學畢業以來效力了二十年的老公司要減負,人事部門各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另一邊是下家看起來還不錯,說不定因禍得福還能有點事業發展,結果他就抱著對公司……真是太蠢太老實了,他大概就是抱著一種對老公司的感恩之心,就真自愿離職,加入了相浦治光的小公司。”
清見琉璃聽到這里,難以置信道:“這……這可能嗎,這世上真有人……這么,這么卑鄙嗎?”
七原武借清見琉璃心神不屬的時機,先把最好吃的那部分吃完了,過會兒準備讓她湯汁拌飯,嘴上說道:“不錯,有進步,你大概也猜出下面會發生什么事了,但這其實只能算一般,有些人的心比我都……嗯,比煤都黑,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為了能完成業績要求而自保,職場上會發生無數惡心事。
不過這和我們沒關系,說回正題,龜田敦志理所當然被坑了,新合約估計有大量文字陷阱,出現了他難以完成的工作目標或是對業績突然有了嚴苛要求,再加上新合約原本就是為消除他這個刺頭特意準備的,相浦做為大公司的關聯小公司,又是對待新員工,不怕壞名聲,更不會畏懼合約糾紛,八成沒過多久就翻臉不認人,卡著條款就把他強行解雇了,或者不準他去上班,也不給他發薪,就拖著他,等他自己屈服,拿一點補償金乖乖走人。
自此,龜田敦志就莫名其妙失業了,二十年辛苦積累毀于一旦,家庭也沒了主要收入來源。”
這和之前清見琉璃猜到的差不多,但她還是愣了好大一會兒,喃喃道:“真的好惡毒,他們真的很壞,但龜田桑為什么沒告訴妻子,非要偷偷打零工?”
七原武吃著丸子含糊道:“也許覺得因自己被騙毀了家庭收入,內心很愧疚,難以說出口,也許是因為他妻子身體一直不好,有慢性病長期在服藥,害怕說了妻子會擔心,不再舍得吃藥,甚至也要被迫出去工作,所以他才裝成無事發生,每天西裝革履出門去上班,換了衣服再去干體力活打零工,勉強維持家里的各種開銷以及還房貸。”
清見琉璃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跑到那么偏僻那么便宜的地方去租房子。”
“租房子不是這個原因。”七原武搖頭道,“伱沒注意嗎,那百家院只有他自己的門上有銘牌,寫著他的姓氏。”
清見琉璃回憶了一下,有點記不清了,遲疑著問道:“這怎么了?”
七原武望著她無語了片刻,突然覺得她這樣也挺好的,笑道:“這種貼在門上或門側的銘牌,或說表札,是從六十多年前才開始在曰本流行的,當時曰本郵政大改革,開始在民間普及,把姓氏貼在門上,只為了方便一種人,也就是郵遞員。
龜田敦志貼銘牌就是為了防止郵遞員找不到他,送錯了房間,遺失了重要信件才特意要標清自己住在哪里,而之所以擔心這個,是因為他一直在找工作,找工作需要一個固定地址,沒有固定地址的人哪個公司都不敢要,也無法發出面試通知之類的信件,但他又不敢讓這種信件寄到家中,只能硬擠出錢來租個廉價公寓用來收信件。那時,他還沒放棄對生活的希望,他希望自己能挺過這個難關。”
清見琉璃反應過來了,七原武說得有道理,如果只是單純換衣服,確實沒必要特意租房子,找個車站租個臨時儲物柜,去洗手間換換大概也就夠用了。
而這么聽一聽龜田的慘事,她都有點感同身受了,她同理心本就特別強的,一時忍不住問道:“那他成功了嗎?”
她知道九成九不是個好答案,但還是抱有萬一的希望,希望事情有個美好結局,但七原武掏出“龜田密語本”影印件翻開,望著上面一條一條被用力劃掉的條目,嘆道:“這次就不怪你說蠢話了,龜田他當然沒成功,他花了近一年時間找工作,但泡沫破裂后找份正經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他又四十多歲了,哪個公司瘋了會選他當正式員工,這些條目被劃掉的就是他收到回信被直接拒絕的,沒劃掉的那一小部分則是連拒絕信都沒收到,他還盼著哪天突然有個好結果。”
清見琉璃也呆呆望向那本“密語本”,感覺迷題解開了一個,但好像不是能讓她高興起來的答案,難受了一會兒才小聲道:“難怪我們一直看不懂,原來那是他好長時間的求職記錄,怕漏過了什么又怕被妻子無意間看到,所以才會寫成密語……”
七原武點點頭:“長期蹭吃試吃品也是一樣,大概以前待的公司規模較大,有食堂,他找不到理由經常帶便當,每天下午下班后直接回家又太奇怪,再加上不舍得花錢買吃的,所以餓了只能四處在商業街上游蕩,能蹭一點是一點。”
隨著七原武的話,清見琉璃一瞬間好像看到龜田敦志茫然走在商業街上,混在人群中拿起一塊試吃品飛快塞進嘴里,然后又神情窘迫的飛快離開,而這場面,她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有點鼻頭發酸。
她更沒想到隨便接個“驅魔”委托,竟能查出一件發生在普通人身上的慘事,哪怕終于解開了許多迷團,還是一時接受不能,整個人都茫然起來,喃喃道:“所以,他被人害了,丟了工作,求職又求不到,越來越絕望,打零工賺到的錢也越來越少,終于堅持不下去了,感覺家庭要毀掉,才會控制不住幾次哭出來,被隔壁的鄰居聽到?所以,他才想自殺騙保,想盡最后的努力,給妻子和孩子留下一筆保險金?”
七原武把一個丸子撥到自己盤子里,但說著這種人間慘事,似乎也突然良心發現起來,猶豫了一下又撥給了清見琉璃,嘆道:“我想是的,而且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快一年了,他原本在大公司時的人身意外險快到期,相浦不會給他續費,他自己也沒能力再續費,而那占保險金的大頭,他只要想給妻子兒女留下更多的錢,保證他們能償還完房貸以及能穩定生活下去,就必須在這個月行動,不能再等待事情有所轉機。”
清見琉璃聽完后好久都沉默不語,用筷子撥弄著香噴噴的肉丸子,完全沒有食欲,而七原武也一臉無奈。
這事兒真說起來也是倒霉,他普普通通接個除靈驅魔委托,真就是單純賺個辛苦錢,沒想到查著查著查出了這種“小人物專屬慘事”,但就是這種“小人物慘事”,一個被時代浪潮拍死的人,才會令人心情極度不愉快,害他之前都有氣沒處撒,把那混混揍了一頓,原本那家伙犯的那點錯,再拿走他的錢包就行了,不至于還要塞進垃圾桶。
真的令人沒話說,曰本社會也太怪了,不然自己怎么總遇到奇葩事,也許不該為防止自己哪天受不了開始走極端而留在曰本了,還是搬家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