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會上下等級森嚴并不只是說說,工作餐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分配“工作餐”時,七原武、中野惠理、清見琉璃和真里菜得到三個漆盒和一碗湯,其他刑警、鑒識課工作人員只有兩個漆盒和一瓶水,差距還是相當明顯的。
但其他人并無不滿,畢竟出外勤一般連鰻魚丼(蓋飯)都吃不上,現在能吃到鰻魚重——通常指裝在精美漆盒里的雙層或多層鰻魚飯,絕對能算大餐,沒什么可不滿的。
七原武原本想把真正的兇手揪出來就直接回家,但能白嫖一頓大餐他當然不會錯過,反正兇手又跑不了,也就笑瞇瞇先吃飯,順便打了清見琉璃的小爪子一下,笑道:“你就別吃了,忘了你今天還要養脾胃嗎?看著我吃就行了。”
清見琉璃不高興道:“但我也想吃點東西啊,你早上還吃了半只小雞呢,我只喝了幾口湯。”
“你那是活該。”七原武把煮鰻魚肝湯給她,笑道,“接著喝湯吧,不然我可要喊了,昨晚有人吃了七碗飯,今早肚子疼得站不起來。”
清見琉璃沒辦法,嘟著嘴聞了聞魚肝湯,覺得有點苦,肯定不好喝,然后看七原武已經準備開吃,挖掉了飯盒里的一角在觀察成色——精美漆盒里一層米飯上鋪著一層蒲燒鰻魚,看起來足足有三層米飯三層鰻魚。
層層米飯,層層鰻魚,真的是多重的。
七原武看了看覺得食材似乎沒問題,小小嘗了一口蒲燒鰻魚——蒲燒的蒲指的是蒲扇,最早是指用蒲扇扇著小火,反復刷著醬汁慢烤鰻魚,但現在鰻魚飯的制作已經分成關東、關西、九州三大流幾十個小派別,制作工藝有先蒸再烤、先烤再蒸、不蒸直接烤、蒸后烤烤后蒸、烤時放山椒或蒸時放山椒等許多種,小火蒲燒的傳統意味已經不怎么濃,通常開始代指反復刷醬汁。
七原武嘗了一口蒲燒鰻魚就微微點頭,又再嘗了嘗飯,覺得整體還行,有點特色。
清見琉璃只吃過鰻魚丼,還沒嘗過這種多重鰻魚飯,感覺層層鰻魚層層滋潤米飯,好好吃的樣子,眼巴巴看著他,咽著口水問道:“好吃嗎?”
七原武含糊道:“還湊合,估計是專做鰻魚的老店,是正經的新鮮河鰻,肉質說得過去,醬汁也有點意思,我嘗嘗都有什么.....”他品著滋味就把人家祖傳配方品得八九不離十,準備回家改進一下自己也試試,試制成功就算他發明的。
“只是湊合嗎?我看著.....好像挺好吃的。“清見琉璃喝了一口魚肝湯,果然覺得沒什么意思。
七原武邊吃邊說道:“沒達到味覺頂點,換我仔細研究改良一下,能更受歡迎,但目前也能入口,是一般人嘴里的美味,所以是湊合。”
切,你就吹吧!
清見琉璃只當他又在放狗屁,又沒得吃,轉頭望向分頭吃飯的刑警們——除了少量看守,目前大部分刑警、鑒識課工作人員都在別墅主樓客廳吃飯,廚娘也被請了出來,正給嫌疑人們做飯。
清見琉璃看了兩眼,發現鷹無幸運正湊在中野惠理身邊拍馬屁,還拿著一個漆盒一直想給她,但被中野惠理神色冷淡地拒絕了,讓他擺到中間大家一起吃,自己要和其他刑警吃一樣的“工作餐”——她那份松級極上套餐都讓給別人了,吃的是松級特上餐,沒搞特殊待遇。
清見琉璃忍不住又好奇道:“鷹無警官怎么開始巴結中野小姐了?之前不是還不拿她當回事嗎?”
“大概春心動了。”七原武隨手又打開另外兩個漆盒,里面是套餐配菜,包括干炸魚骨脆、鰻魚玉子燒、一大截鹽烤鰻魚以及一些爽口小菜,都是精心制作,貴也有貴的道理。
他們說著話冤大頭鷹無幸運就過來了,也遞給七原武一個漆盒,唉道:“七原,你也加個菜吧,多謝你照顧我妹妹了,我還以為回來她已經被中野前輩趕走了。”
真里菜自然跟著哥哥吃飯,這會兒在中野惠理身邊呢!鷹無幸運過來加個菜,也是感謝七原武替他在家人面前保全了面子。
七原武對此無所謂,客氣一聲就隨手接過,而清見琉璃則小心試探道:“鷹無警官,你怎么突然對中野小姐熱情起來了?之前還擔心她辛苦,要給她補補身體,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鷹無幸運哀嘆一聲,捂著胸口道:“我也不知道,之前前輩威脅我,我不怕她,她生氣了,不但對我破口大罵,命令我必須遵守紀律,不然哪怕被上級責罵被降職也絕不會放過我,最后還罰我跑步去訂外賣,那一瞬間我就像被閃電連續擊中心房三次,以前從沒有人敢那樣命令我、罵我、處罰我,明明之前她對我還是挺客氣的,真沒想到她實際上那么有原則.說不明白,但我覺得中野前輩是位很特別的女性,和我以前認識的女人都不一樣,很迷人。”
清見琉璃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個啊,非要被臭罵才覺得特別爽,而且以前果然不是什么好鳥,聽起來很像花花公子的發言。
鷹無幸運感嘆完,留下一句“我要和前輩一起去同甘共苦”就又回中野惠理那邊,接著獻殷勤,但看樣子更像找著在挨懟。
中野惠理以后八成有苦頭吃了,清見琉璃看了會兒八卦也有點小興奮,偷瞄了七原武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體質,自己要是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頓,他會不會也能變成鷹無幸運這樣兒,開始追著她獻殷勤。
“不會,你別想了。”七原武瞄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之前的教訓還沒受夠嗎?誰想打我我就打誰,信不信我下次用告白劍法第二式一劍劈飛你的狗頭。”
清見琉璃呸了一聲,氣道:“你還敢提這件事,什么狗屁告白劍法,一樣的當我不會上兩次,下次你再用卑鄙手段,我一拳就打死你。”
話是這么說,真讓她把七原武按在地上打她也不敢,畢竟顧忌太多了,萬一七原武不帶她玩了怎么辦?哪怕就是挨完打去找她媽媽哭訴,她也一定會完蛋,根本沒法真打。
她趕緊換了個話題,向七原武問道:“之前你說有頭緒了,最后一名兇手是誰?”
“吃完飯你就知道了。”七原武專心吃飯,暗中抄襲鰻魚飯的制作方法,給自己食譜上再添一員大將。
他不肯說,清見琉璃也沒辦法,只能低頭喝起了湯,盼著這一天快過去,到時她就讓七原武做鰻魚飯吃,好好解解饞。
鰻魚在曰本被認為可以補充精力,這說法好像有點道理,七原武吃過鰻魚飯后眼冒精光,先去詢問了鑒識課的工作人員幾句,又對中野惠理附耳吩咐幾聲,轉頭就找吉內利之去了。
清見琉璃跟在他屁股后面奇怪道:“還找他問什么,他不是已經認罪了嗎?”
真里菜也自動跟了上來,困惑道:“對啊,我們不是該找下一個兇手嗎?”
七原武笑而不語,直奔吉內利之的房間,坐下抓著他的手臂就笑問道:“吉內桑,你是不是有位同謀?嗯,還真有啊,是小瀨小姐嗎?不是......那是糸野管家?哦,是糸野管家啊!”
本來垂頭喪氣,已經認罪伏法的吉內利之用力抽回手臂,一臉憤怒道:“你在說什么,我只是喝多了頭腦發熱才做下錯事,哪里來的同謀?”
七原武掏出消毒紙巾擦了擦手,微笑道:“我不是在問兇殺案的同謀,我是在問欺詐案的同謀,你其實根本不是吉內利之,是糸野管家找來的冒牌貨吧?她這么信得過你,你是她的私生子?好吧,不想說也沒關系,現在雖然做親子鑒定很困難,一時還真不好找渠道,但涉及人命,想來警方還是能找個地方做一做的。”
吉內利之臉色終于變了,目光陰沉了一瞬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我已經認罪了你們還想把我怎么樣?”
七原武馬上起身后退,一直退到門口,把清見琉璃扯過來擋在自己身前,然后才笑瞇瞇道:“冷靜,不要生氣,之前你給我講了一個很不錯的倫理故事,那我也給你講一個有意思的欺詐故事好了。
從前啊,一個無良律師壞事做盡,攢下了一大筆家產,卻又無妻無子,年老體衰,又心血管出了問題,都不知道哪天就會突然翹辮子。這時服務他多年的女管家動心了,想著反正這家產也無人繼承,不如便宜她好了。
她為無良律師服務多年,知道他拋棄女友另娶富家千金的過往——現在看看真正吉內利之的母親才是無良律師的真愛,是他的心頭好明月光,這家伙也夠狠的,說另娶就另娶,難怪能白手起家創下這么大家業,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挺勵志的。
嗯,感嘆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估計你也不愛聽,咱們繼續。
貪心的女管家開始私下調查無良律師多年前的女友,弄清她的一切信息,發現還真有機可趁,再找到你這個信得過的人,讓你整容后假扮吉內利之——說不定真的已經被你們干掉了,這個要另案調查,但我想是真有這個人的,不然你們風險也太大了。
接下來就是你這冒牌貨和無良律師巧遇,無意間展示展示“定情吊墜”,一切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多年前的戀人生下的孩子,算算出生時間是兩人同居之后,現在這孩子還拿著定情吊墜,再私下調查一下過往的明月光,發現一切都對得上,你必是親兒子無疑,連現在超級麻煩的親子鑒定都省了,你直接進了遺囑,只剩下慢慢等待無良律師哪天死掉就行。”
七原武說到這里惋惜道,“可惜無良律師命挺硬,明明幾年前心血管就出過問題,一時半會兒又不復發了,一時死不掉,但你們也有耐心,再等等也沒關系,直到無良律師不知道為什么起了疑心。
不好意思,我還沒去調查,不知道你哪件事或哪句話引起了他的懷疑,這部分暫時得留白,但只要追查一下昨天無良律師去過哪里,見過哪些人就行了,不影響我講故事。
到了這里,無良律師終于開始懷疑了,飯后偷了你用過的飯碗,準備想辦法送去國外或東京做一次DNA鑒定,但很不巧,他防了你卻沒有防備貪心女管家,被她看到了。
廚娘和女傭對丟了碗莫名其妙,但你和貪心女管家卻馬上猜出他想干什么,于是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干掉。
你們也只能這么做,無良律師絕非善男信女,等他把懷疑變成肯定,報復起來,你們倆估計要生不如死,只能連夜干掉他,爭取還能繼承遺產。”
七原武說到這里,吉內利之終于忍不住了,沉聲道:“你說的這些都是誹謗,而且我也已經承認過我頭腦一熱,有過想傷害金滿老師的想法,實際上并沒有.....”
“怎么能算誹謗呢,畢竟除了這解釋,我想不出金滿修為什么要偷那只碗。”七原武擺手笑道,“而且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說用箭刺殺他那次,我是在說你用手把他掐死那次,你一共殺了他兩次。
你們原本只想等著他自然死亡,突然出了意外才被迫行動,你當夜就潛入臥室,把金滿修掐死在床上,但人是殺了,你很快想到一個問題,你是遺囑受益人,殺人動機最明確,別墅內也只有你一個男性,嫌疑大到換誰都要仔細查你,你偏偏又不想被細查,臨時偽造歹徒潛入作案你也沒準備,真偽造你怕反而更容易露出馬腳,所以....
你又出去找了那支箭,又在臥室里小心翻找了一陣子,想找到那個碗,但貪心女管家生怕金滿修喝不死,經常叮囑女傭廚娘少去二樓,甚至連她都不怎么上去,并不知道藏酒的位置,你找了一陣沒找到,只能祈禱警方也找不到,找到也搞不清狀況,然后終于等到金滿修涼了,又殺了他一次,給他胸口插上一箭,最后原路返回,等待明天發現尸體。”
清見琉璃當著盾牌忍不住了,回頭問道:“這是什么意思啊,我沒聽明白,他為什么要殺一個人兩次?”
七原武按著她的頭頂又把她腦袋轉回去,以防被偷襲,笑道:“你這個笨蛋,金滿修被殺了三次,中毒在前,扼殺在中,箭刺在后,但當時吉內桑可沒想到金滿修已經中毒,那如果金滿修只是單純被掐死在床上,只有一個兇手,他作案動機又那么充分,絕對是第一嫌疑人,警察非圍著他團團轉不可,非常麻煩,那不如干脆買個保險,直接把自己的嫌疑洗清。
他插上那支箭,就是想說刺殺就是他干的,但只要驗尸報告一出來,馬上就能證明他只是戳了尸體一箭,并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到這時也沒人會再調查他,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等著出獄去接收遺產。”
清見琉璃吃驚道:“這樣還能繼承遺產?”
七原武笑道:“如果他因為殺害金滿修而定罪,那當然不行,但只是戳尸體一箭,并不妨礙他繼承遺產。按繼承法,只要遺囑沒有特別標明,那就是在死亡時即刻生效,所以理論上他在戳尸體時,已經繼承金滿修的遺產了,戳尸體那是繼承后的事,就算有人想爭都很難再把遺產追回,更何況還沒人和他爭。
當然,戳尸體也是犯罪,但按日本刑法,可不算謀殺未遂,畢竟尸體不存在具有被侵犯生命權法益的可能性,連謀殺都沒有,更不可能有未遂,取消不掉他的繼承權,頂多只能追究他侮辱尸體之類的罪行,一般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吧!再加上是被拋棄多年的私生子、酒后頭腦發熱一時沖動,自首以及在法庭上痛哭流涕真心悔過之類情節,我覺得緩刑一年或拘役六個月就差不多。
所以,用最多六個月時間買份保險,保證自己安全繼承一大筆遺產相當劃算。”
七原武說完,沖吉內利之一笑:“吉內桑,當時你是不是也覺得超劃算?真沒在法律事務所白干!”
吉內利之臉上肌肉跳動了一下,沒說話,只是眼神越來越陰毒。
清見琉璃則恍然大悟:“難怪他選了那么愚蠢的兇器,還直接留在尸體上,簡直就像是直接指向他一樣!難怪他輕易就招供了,原來他本來就想承認第三次犯案是他做的!”
好家伙,這么一推理,之前奇怪的地方都沒有了。
欺詐繼承不談,那是狗東西犯懶,不想去調查在半推理半猜,估計有不少細節錯誤,但雙重殺人這一段該沒問題,吉內利之這家伙竟然能想出把一個人殺兩次的方法來擺脫犯罪嫌疑,這腦子.....真有點犯罪天賦!
七原武也忍不住贊嘆道:“是的,他這算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了最優選擇,回頭把他往拘留室里一塞,警方再找真兇,一般人還真找不到他頭上。”
吉內利之臉色徹底變了,死死盯著七原武,啞聲道:“這些只是你的無聊猜測,你有證據嗎?”
七原武笑著提醒道:“你已經寫好認罪書了,作案經過都寫得很清楚,想想當時你說過什么,你夜里去散步還戴著手套嗎?兇器上沒找到你的指紋!”
吉內利之臉色不變,馬上道:“我用手帕擦過箭桿,我當時以為自己真殺了人,害怕被捕,所以擦過箭桿。”
七原武微笑道:“好吧,我相信你擦過,畢竟你要演戲嘛,但你忘了一件事,還有一件證物你早給我了。”
吉內利之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大變。
七原武從口袋里掏出裝在證物袋里的鑰匙,晃了晃就笑道:“你是戴著手套掐死的金滿修,然后又戴著手套取了那支箭他的胸口,并且用鑰匙重新鎖好后門。我猜你全程沒摘手套,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賭500円,鑒識課能在這串鑰匙上找到金滿修的頸部皮膚組織?你當時用力可不輕,把他舌頭都掐出來了,而且你之前的認罪書上也寫了,你可沒去檢查他的脖子。”
吉內利之張口欲言,但望著那串鑰匙一時語塞。
七原武略等了一會兒,笑道:“查不到也沒關系,別忘了你身上還有一件欺詐繼承案呢,你猜我能不能說服你的隊友轉為污點證人指證你殺人?所以,你直接招了吧,免得我還要跑一趟去找你們欺詐的證據,讓我能早點下班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