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士革。
薩拉丁的宮廷是如花園一般美麗的建筑,廣闊的長方形庭院里,一條御道分隔開兩座流淌著清澈泉水的大水池。
大理石質的宮廷墻壁上,鏤刻有全套的拜火教經文還有各位先賢學者詩詞格言,鑲金的,象牙的,各種華麗的器皿,瓷器,彰顯出此處主人豐厚的財力。
這位埃及與阿拉伯之主,最核心的兩塊地盤敘利亞與埃及,是整個西亞地區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在宮廷里,兩名黑袍術士,正施法,在一面水波漣漪般的畫面中,轉播著城頭上曾經的死海之王雷納德的一言一行。
城頭,十字軍士兵們義憤填膺。
能夠清晰地看到雷納德的臉上,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表情,戴著鏈甲手套的手指,甚至都扣進了夯土的城墻里。
許久,他才松開。
緩緩開口道:“的確,身為卡勒堡與蒙特利爾的領主,保護朝圣者,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此前種種失職過錯,確實是我的錯誤。”
雷納德的臉上,反常地露出笑容來:“貴軍若想通行,直接護送公主殿下離開就是。”
“還是說,貴軍認為在下這小小城壘,數百軍士是貴軍之心腹大患?需要我等將軍械丟到城下,統統自縛雙手,出城請降,你們才敢放心入境?”
雷納德的回應,穩得一塌糊涂。
自從訂立和約之后,他連劫掠商隊的事情都很少做了,即使還有,也讓人難以找出證據。
茫茫荒漠里,有一兩支商隊失蹤簡直再正常不過了,誰也不知道是那些來去如風的貝都因游牧民,還是偶爾客串強盜的行商做的。
以前對耶路撒冷的攻略,薩拉丁受限于糟糕的氣候和后勤狀況,以及要面對來自東方那位萬王之王的威脅,無法使出全力。
眼下,薩珊波斯被東方來的敵人吸引了注意力,剛平定贊吉余孽的內亂,又得了施法者相助的薩拉丁,已有萬全把握收回圣地,所欠缺的,無非就是一個合理的開戰借口罷了。
城下薩拉森將領一時無言。
他們本想激怒雷納德,以這位“死海之王”貪婪魯莽的性格,大有可能為了擄走拔斯瑪公主,以勒索高額的贖金,而鋌而走險。
這就給了他們開戰的借口。
但沒曾想雷納德竟然沒上勾?
“爾等區區數百人,自然不放在我軍眼里。”
雷納德笑道:“既然不是,貴軍便去吧。如今外約旦的領主洛薩伯爵,向來以公正之名著稱,任何朝圣者和商隊只要繳納稅款和通行費,都能平安過境。”
雷納德語氣微頓,冷笑道:“就是不知,他是否會容許貴軍這樣一支龐大的‘護衛隊’從他的領地上經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城下的這員薩拉森將領,曾是洛薩的手下敗將,他比誰都清楚,適才擊敗了扎恩和穿刺者拉烏夫的洛薩,其勢力在十字軍王公里都屬于最頂尖的。
他這一千精銳,進入到洛薩的領地里,只會被一口吞掉。
“看來,雷納德的實力變弱了,就連脾氣也變好了,這才算有點樣子。”
薩拉丁有些感慨,他微笑著向一旁的黑袍法師致意:“兩位閣下,請向卡米爾傳出我的命令,雷納德既然答應我們過境,就索要一份加蓋了他的印章的文件,同時讓他護送吾姊離開雷納德的領地,便可返回了。”
“對了,務必警告他,不得侵擾,劫掠平民,一切以吾姊的安全為重。”
看著遠去的薩拉森騎兵們,城頭的十字軍戰士們既憤怒,憋屈,又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包括雷納德,他甚至還有點開心,期待著這支薩拉森騎兵,能沖到洛薩,阿爾貢男爵等人的領地里,給他們添上一大份麻煩。
至于丟面子,那的確是丟。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在一旁看著他這“勇敢”的十字軍將軍,那滿懷疑惑與不解的眼神。
雷納德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沒有預想中的那樣憤怒,自己的臉面,早在那天被國王親手收回外約旦伯爵和希伯倫領主的頭銜之后,就已經丟凈了。
所以說,人一旦放棄自己的底線,就真的不會再有什么新的底線了。
大不了你們隨便劫掠我的領地好了,那些村莊前幾個月剛被肆虐一通,本就不剩什么了。
如果不是靠娶新媳婦從手下封臣手里收取了一筆“禮金”,他甚至連維持眼下卡勒堡的數百常備軍都做不到了,更別提重建那些村莊了。
薩拉丁示意兩位施法者切斷了畫面。
塔基丁,薩拉丁的侄子,一個膀大腰圓,滿臉肥肉的白胖子,輕咳了一聲:“吾主,我們已經抓住了叛逆之首薩利赫,您要親自審問他嗎?”
薩拉丁沉默了下,微微頷首:“帶他上來吧。”
塔基丁立刻高喊道:“帶叛逆薩利赫上前回話。”
和跟洛薩在旅店時初見時那樣意氣風發已截然不同,如今的薩利赫,渾身血污,身上的殘破盔甲已被剝離,只剩下一身破破爛爛的絲質內衣。
他抬起頭,看著這個自己早已恨之入骨的男人,他冷笑道:“叛逆薩拉丁,你見我做什么,想要我跪在伱的面前祈求你的原諒嗎?”
薩拉丁皺起眉,語氣依舊平靜:“我待你已足夠優渥,你于大馬士革的宅邸里,侍女,花園,珍饈,美酒,都不曾缺少于你,為何叛我?”
薩利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薩拉丁,你憑借我父親的使者身份,坐上了法蒂瑪埃及宰相的位置,又背叛了我父,連一點小小的貢賦都不愿繳納,我且問你,我父親待你是不夠優渥嗎?為何叛我父,囚其子,奪其城?”
薩拉丁沉默了片刻。
塔基丁暗道,叔父也真是昏了頭了,跟贊吉余孽有什么可辯的,難道還能黑的給說成白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這邊屬于黑的。
“呵,說不出話了吧,叛逆。”
薩利赫強撐著挺直了腰桿,冷笑道:“你最好殺了我,不然,我還會繼續跟你斗下去。”
“我不會殺你,薩利赫。”
薩拉丁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亞美尼亞以北尚有數支庫爾德部族,我委任你格魯吉亞總督之位,派你前去統合庫爾德諸部。”
“哈,薩拉丁,格魯吉亞也算是你的地盤?你怎么不封我為君士坦丁堡總督呢,讓我跑去希臘人的地盤當皇帝?”
薩利赫笑得前仰后合。
格魯吉亞曾經屬于東帝國,現在也是東帝國在東方的盟友,出自巴格拉季昂王室的塔瑪拉女王,是常常拿來跟東帝國的拉蓋婭女皇并稱的女性統治者。
“狼王,在哪都應有統御群狼的本領。”
薩拉丁沒有笑,只是語氣平淡地說道:“你想與我為敵,沒有一支真正忠誠于自己的力量,談什么為敵?你真以為我把你放在眼里了嗎?”
薩拉丁從始至終,都只不過是在跟那些因為利益受損的反對派做斗爭罷了。
薩利赫只不過是個落魄的王子,一個有著所謂“大義名分”,實際上除了少數擁躉,根本沒有多少屬于自己力量的可憐蟲。
薩利赫沉默了片刻。
冷笑:“呵,薩拉丁,你又在展現你那虛偽的,可笑的風度了是嗎?你以為這樣,別人心里就不會再罵你是一個卑鄙的叛逆,一個正亟待撕毀剛訂立的合約,想要掀起戰爭的小人了嗎?”
“你最好殺了我,不然我發誓,我一定會成為你最可怕的敵人!”
“呵。”
“或許吧。”
薩拉丁沒有生氣的意思,他抬手撫胸:“愿圣火庇佑你,兄弟。”
“呸!”
薩利赫一陣冷笑。
“塔基丁,送薩利赫王子去自己的‘領地’赴任吧。”
塔基丁看著薩利赫滿懷仇恨的眼神,心道,自己叔父是不是話里有話,想要自己半路上解決掉這家伙?
“不要胡思亂想,就按照字面意義上理解我的命令即可。”
正對上薩拉丁那睿智平靜的眼神,塔基丁一愣,連忙道:“是,吾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