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荷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車開動了。
她腳踩油門,將手放到了方向盤上,微微停頓了幾秒,沒有等到翠雀的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對于我來說,不管發生了什么,我依然覺得隊長是同伴。所以,我想幫你。”
“你已經說了好幾次這個詞了。”
翠雀將車座一側那聊勝于無的安全帶系上,金屬卡扣合上的聲音與話語聲混雜在一起:“但是,我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幫助,而且,我也并不認為你有必要幫我……”
“有必要的。”
墨荷突然打斷了翠雀的話,很鄭重地道:“對我來說,這非常有必要。”
“……好吧,那就當做我們過去的交情值得你這個人情。”
翠雀嘆了口氣,不打算繼續在這件事上和墨荷爭辯:“究竟是什么事讓你覺得我需要幫助?又打算怎么幫我?難道你打算告訴我,你知道殺死櫻的兇手是誰嗎?”
如果讓她親自分析: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幫助,而且對方能夠知道的,那么也只有安雅的死了。
她從未忘卻這種悲傷,以及悲傷之上的仇恨與憤怒,只是此前的她身負重傷,還必須要考慮女兒未來的人生,所以一直無法將這件事納入實踐。
現如今,自己已經一定程度治愈了傷勢,林小璐的魔法少女生涯也算有驚無險地走入了正軌,所以,有關復仇的念頭也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活躍了一些。
并不是說她現在就會出發,去不管不顧地尋找兇手讓其血債血償,而是說,她有在考慮進行一些預先的規劃。
“抱歉,我不知道。”
只不過,墨荷卻是頗為干脆地搖了搖頭:“我知道隊長總有一天會為了櫻小姐的事去報仇,那個時候,我也一定會幫助你。但是,現在我想說的,并不是這件事。”
她的話讓翠雀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不出所料”的釋然。
“那你想說什么事?”意識到對方說的幫助和自己未來的復仇并無關系,翠雀心中僅剩的幾分興趣也已經到了消散的邊緣。
“隊長的魔裝,已經只剩下一件了,對吧?”墨荷輕輕地說道,聲音幾乎在車行的風聲中顯得如此模糊。
但是,翠雀還是聽清楚了她在說什么。
這句話,讓她倏忽睜大了眼睛。
“……這似乎并不是你會知道的事情。”
她看向墨荷,即便眼下的墨荷在她眼中和二十年前已經判若兩人,但她從未像這一刻那般,覺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這個世界上,都不應該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曇開’在我們軍團不是秘密,軍團長把這個技術教給了所有她覺得‘會去送死’的人,雖然沒幾個人學會。”
墨荷的面色依然平靜:“但是,隊長你應該記得,我也學會了。”
“我知道,但你也不應該清楚到這種程度。”翠雀沒有對這個回答表示信服。
“因為我有自己的團隊,能夠搜集到很多物質界的消息。”
墨荷便進一步解釋:“你已經用過三次曇開了……去年的時候,是第三次。”
翠雀沒有立刻回話。
她微微倚靠著身后的座椅,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才重新睜眼,開口道:“繼續說吧。”
“如果隊長你能加入我們的團隊的話,我,我們有把握恢復你的魔裝。”
意識到翠雀這是認可了自己的說法,墨荷繼續道:“雖然,技術上,可能沒法和以前完全一樣,魔裝的形態和能力上可能都會有些變化……”
“條件呢?”
翠雀面無表情,似乎完全沒有因為墨荷提出“可以恢復魔裝”而欣喜:“或者說,你們那個團隊到底是干什么的?這種技術,可是就連研究院都沒有。”
“……因為我們也有自己單獨的技術團隊,里面有很厲害的研究院成員。”
墨荷就像是招聘會上面對骨干級人才的招聘官一樣,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至于做什么……至少以我的理解來說,我們想要建立一個家園。”
話到此時,墨荷的車已經逐漸離開了最繁華的市區,駛入了連接街區的快車行道,所以車速開始進一步提升。
“家園?”車上的翠雀挑起了眉頭。
“是,家園。”
墨荷點了點頭:“一個可以容納從任何地方而來,懷揣著任何經歷的來客的家園……當然,目前來說,最多的還是被拋棄的魔法少女,以及無家可歸的人類。”
“被拋棄的魔法少女?”翠雀抓住了其話語中的關鍵詞。
“都是一些像我們一樣的孩子。”
說到這個所謂的“家園”,墨荷的語氣中不知何時帶上了幾分溫柔:“因為不被接納,所以大家聚集在一起,像是家人一樣,一起建設,一起耕種,一起慢慢筑造未來。”
“我們在物質界的荒原里找了一個安定點,在那里準備了房子,農田,能源……然后,如果有魔法少女沒辦法繼續在國度里生存,就可以到我們這里來,大家都會歡迎她,然后一起建設家園。”
“有那些誤入荒原,或者沒有城市接納的人類,我們也會讓他們一起,當然,罪犯的話可能會需要更嚴格一點的限制……”
天色已經完全轉黑了。
國度的夜晚,天空是非常美麗的藍紫色,如油畫般濃厚的色彩之中點綴著星辰,星輝與月華一同照耀著兩人的前路,溫柔而寧靜。
墨荷在晚風之中,用她那并不算出眾的表達能力,盡其所能地描繪著其言語之中的“團隊”和“家園”,雖然很多時候說得沒那么好,但是話語之中的熱忱卻是真實存在的。
對方沒有說謊。
翠雀能夠確認這件事。
對墨荷來說,她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甚至抱著一種非常質樸的情感,在向著自己的夢想努力,對于她口中的“團隊成員”,她也是發自真心地信任和愛護。
這讓一度在心中嘀咕對方那個“團隊”是不是爪痕的翠雀,將這種懷疑逐漸推到了一旁。
無他,只因為確實不像。
她已經見過了,或是聽說過許多來自爪痕的成員,這些人當中有麻雀這樣純粹的壞人;也有鳶這種不在意正邪,百無禁忌之人;更有前任鉆石之權杖,紫鉆那樣的陰謀家……但無論如何,沒道理有墨荷這么一個夢想家。
是的,墨荷所說的這些東西,在翠雀看來幾乎就是個“夢想”。
對方的所作所為,已經無限接近于挖國度墻角,自己建立另一個“魔法國度”,這樣的行為,如果規模不大,或許國度還可以放任一番。但一旦出頭,大概率會被叫停,收編,甚至可能會有更糟糕的發展。
而除此以外,墨荷所說的“被國度拋棄”一事,也非常令人在意。
翠雀自己是被永久禁足,不允許進入國度,或許的確可以解讀為“拋棄”。那么墨荷呢?她,以及她口中那些“被拋棄的魔法少女”,究竟又是遇到了什么?
對于魔法國度這個存在本身,翠雀的信任度向來是很低的,她相信大部分的魔法少女的品行,也相信魔法國度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片樂土。但她但并不相信那已經盤踞在這個國家千年,堪稱刻薄,腐朽,傲慢的王庭。所以哪怕王庭這些年又做了什么欺壓底層魔法少女的事情,翠雀也完全不覺得意外。
現在的翠雀,幾乎可以確信,在自己離開國度的這些年里,墨荷絕對有著某些超出自己想象的經歷。
但說實話,就算是想要知道墨荷遇到了什么,現在的她也有些問不出口。
因為她的身上已經背負了許多的東西,安雅的仇恨,孩子們的未來,方亭市的安危,與祖母綠等人的交易……她不知道,或者說無法保證,自己還有能力去涉足與承擔更多。
而若是在這里開口詢問了墨荷,得到了答案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置之不理。
她很可能做不到對不公之事視若無睹,但她同樣也做不到欺騙別人,去給出無力兌現的承諾。她意識到,墨荷這些年遇到的事可能牽扯比想象中更深,如果擅自涉足,可能就會變得無法抽身。
——“所以,并不僅僅是我想要幫助隊長,我,也需要隊長的幫助。”
“因為隊長很強大,也很善良。所以,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和我一起,保護那些孩子,也保護這個家園。”
“我,就是這樣相信的。”
而當墨荷說完了她的那些愿景,懷揣著某種期待看向翠雀,詢問出聲之時,翠雀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
我,果然還不是英雄。
感受著內心當中的那份遲疑,翠雀閉上了雙眼,然后,有些苦澀地開口:
“……抱歉,我得考慮一下。”
這幾個字,就是她能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