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雀給出了一個在她認知中近似于推諉的答案。
而令人意外的是,墨荷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后,卻似乎并沒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
“果然,是這個樣子啊。”
她只是平靜地自言自語,背部微微后仰,整個人完全倚靠在駕駛位的座椅上:
“所以我才覺得沒必要說出來……因為我剛才就有預感,隊長今天大概是不會答應的。”
“抱歉。”
翠雀又重復了一遍:“我很感謝你能這樣看重我。”
“不,這并不是隊長的問題,是我做得不好。”
墨荷雙眼直視著面前的道路,但是目光卻略顯渙散:“我,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了,一直在闖禍,請隊長吃飯結果還讓你墊了錢。以這種表現去招攬任何人,對方大概都會覺得我不夠可靠。”
自餐廳出來以后,除了談及自己的團隊和理想以外,墨荷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比較消沉,因為在她看來,今天的行程已經完全被自己給搞砸了。
不僅僅沒能好好展現出自己可靠的一面,而且還一直問出一些讓隊長也情緒不佳的問題,更是總在闖禍和弄壞東西。毫無疑問,她沒能在隊長那里,給自己和自己的團隊建立一個正面的印象。
“這是我的失敗。”墨荷如此評判著自己。
——“我沒覺得你的表現有什么問題,我作出的決定,其實和你的表現無關。”
只不過,翠雀卻否認了墨荷的看法:
“對于你的那份理想,我也并不是無動于衷,只是,我現在的生活中已經背負了許多東西,我并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那份余力,再向別人給出承諾。”
“所以,我需要多考慮一下。”
翠雀如此總結自己想法:“或許,你可以多描述一下你的規劃,或者談一談你的那些‘朋友’,這樣我可以有更多能參考的東西。”
“談一談‘朋友’……是么。”
墨荷訥訥自語,微微放松腳下的油門,降低了車速:“隊長,你愿意聽我說這些東西嗎?”
“嗯,我其實很好奇。”
翠雀不再隱瞞,很直白地說出了自己此番的目的:“我想知道你這些年的經歷,和什么樣的朋友,做了什么樣的事。”
“這算是,調查院巡查使,對我的盤問嗎?”墨荷側過視線,看向翠雀。
“目前來說,只是老隊友之間的好奇心。因為你似乎知道我這些年的許多事,但是,我卻對現在的你一無所知。”
翠雀與她對視:“如果我是以巡查使的身份盤問你,或許我現在應該說‘嘿,你這家伙,竟然膽敢背著國度另立山頭,快點把你們在物質界的據點,還有團隊成員都給供出來’。”
她有在刻意模仿今天在無魔力區遇到的治安官的語氣,雖然依然欠缺語調的起伏,但足以讓墨荷聽出來自己模仿的對象是誰。
這句話,讓一臉喪氣的墨荷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但是,隊長沒有問呢。”
她有些后知后覺地道:“明明一直都只是我在說,但是卻也沒有打斷過我。”
“因為沒有必要。”
翠雀語氣淡然,好似在說著一件與彼此不相關的事:“我現在問你的話,你會愿意說嗎?”
墨荷愣了一下。
“隊長的話,我其實……”
她張開口,想說自己其實并不需要隱瞞,但是想到了自己這個團隊和組織的性質,到了嘴邊的話,卻令人意外地說不出口。
車速已經降到很慢很慢,已經不會再有任何的雜音打亂兩人的對話和思考,但是,墨荷的思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混亂。
“……如果,隊長到時候愿意加入我們的話,我可以說。”
半晌后,她有些吃力地,好似每個詞語都有千斤重一般,僵硬地說道:“但是,現在,或許,我不能……”
——“你不能說,因為這樣有可能會出賣你的同伴。”
翠雀則是很認真地替墨荷說道:“你們做的事情,雖然聽你的描述只是處于灰色地帶,但是,一旦被國度知道了,一定是不被允許的,這并不是能在明面上談論的事。”
“再比如,我想你應該也知道,‘爪痕’這個組織。她們背叛了國度,完全被視為整個國度和物質界的通緝犯。”
翠雀繼續說著那些墨荷或許考慮到卻沒有說,又或許沒考慮到的事:“你們的團隊,有著類似于爪痕那樣的名字嗎?又或者說……你們,和她們有什么聯系嗎?”
在翠雀的認知中,墨荷所描述的“家園”,毫無疑問不像是爪痕的所作所為。但是,如果真的有這樣一群在物質界的荒原中試圖自建基地的魔法少女,以爪痕的立場來說,沒有道理不去與墨荷接觸。
所以,實際上,就算墨荷真的和爪痕那些魔法少女不是一路人,她們也不可能和爪痕完全沒有聯系。
證實翠雀這種想法的,恰恰就是墨荷的沉默。
只是沉默,但已然說明了一切。
“……我好像明白,隊長之前,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了。”
她的下一句話隔了很久,但顯然,其內心中的思考從未停止過:“明明很想把一切都全盤托出,也明明很想知道你心中對我的看法……但是,原來這種事,有這么難。”
“我沒打算懷疑你。”
翠雀靠在靠椅上,向著車外的景色看去:“魔法少女不應該輕信任何人,但是,卻也絕對不應該去懷疑同伴。所以,這些問題,我并不需要它們的答案。”
“……嗯,是這樣的。”墨荷好似明白了一切般喟嘆。
“對于隊長來說,我依然是特別的。”
不知為什么,她如此肯定,甚至有些安心般地說出了這個結論:“但是,與此同時,對于隊長,我已經不像是過去那樣特別了。”
“因為我變了呀。”
翠雀不再看著窗外,而是與墨荷一同望著前方:“現在,你總該相信這一點了。”
墨荷也定定地望著車前,半晌沒有回答。
一段時間后,她的表情恢復平靜,而后,開口時,所說的已然不是先前的話題,而是她自己的,這些年的瑣事。
她說了自己在戰后曾經想要開個道具店,當時到底想要怎樣打工賺錢。
她說了自己離開國度以后怎么尋找家園,以及這個過程當中遇到了什么困難。
她說了自己因為一些意外去了物質界的學校,因為她需要學習,需要更多的知識去建設她選擇的那片貧瘠土地。僅僅依靠魔法道具,完全不足以擺平一切。
她還說了許多許多……
這些東西,一直到她們開車離開無魔力區,甚至穿過祖母綠區,回到彩云濕地,都還沒有說完。
而當車子停下的時候,她們卻也知道,是時候結束了。
今日的彩云濕地也和往常一樣,細密的草地,靜靜流淌的泉水,溫暖而柔和的空氣使人迷醉。
——“生日快樂,隊長。”
下車的時候,墨荷突然這么說了一句。
“這不是我調查出來的,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這是我們彼此還是對方心中的那個特別時,你跟我說過的。”
她微微彎腰,伸手鎖上車門,而后抬起頭,琥珀色的豎瞳映著天空中的藍月:
“或許,在你心里,我已經不再是一個那么特別的人。但是,請相信,這對于我來說,是一份特別的祝福。”
她將手從車上拿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針織外套,而后向著翠雀鞠了一躬,便轉過身去。
躍動的馬尾像是一只尾巴般在她的腦后搖擺,發辮根部的絲帶好似耳朵一般豎立,墨荷用一種看似漫不經心,卻顯得靈巧而優雅的步伐漸漸遠離。黑色的衣服好似與夜里的濕地融為一體,輕巧的腳步沒有給此間帶來一分雜音,如同一只黑貓一般隱入夜色。
“晚安,隊長。”
而她那明明已經快要走開,卻又突然回頭向翠雀致意的做法,同樣也似貓一般,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