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前。
謝令姜聞言,微微點頭,不禁側目看向大師兄。
這個柳子文雖然欠扁,但說的話倒也有些道理,不過還是要看師兄的態度。
“是個不錯的主意,投的越多,賺的越多。說的很有道理。”
歐陽戎點點頭,贊同了這番話語。
柳子文不禁一笑,舉起酒杯,長袖遮住杯與嘴,朝歐陽戎示意敬禮,然后后者沒有舉杯,悠悠補充句:
“但是不行。”
“為何不行?”柳子文舉到空中的手頓住。
“柳老爺可能搞錯了一點。”
“柳某哪句說錯了?”
“話沒說錯,但把它放在折翼渠上面就錯了。”
歐陽戎伸出一根手指輕擺了擺:
“折翼渠,首先是一個水利工程,然后才是斂財的營造,賺不賺錢并不重要,能不能治水才是首要。柳老爺先搞清楚這一點,回去再想想要不要投錢吧。”
柳子文忍不住身子前傾,聲音大了些:
“可治水與賺錢并不沖突,投錢擴寬河道,對于二者都有好處!假使按照縣令大人說的那樣,分成兩期修建,第一期淺挖的大概,但除了增加后續工程量與……分流蝴蝶溪外,柳某實在想不通能有什么用?
“難不成指望云夢澤大水來了,靠它那點深度泄洪分流?”
歐陽戎瞧了瞧他略微激動的臉色,不動聲色道:“你是在教本官做事?”
“沒……沒有。”
柳子文頓時靜下來,心里深呼吸一口氣,面色擠出些笑容:
“柳某治水覺得,短期內的防洪,可以靠狄公閘,折翼渠分期屬實沒必要。”
歐陽戎平靜道:
“柳老爺是商人,當然要利益為先,覺得多此一舉沒必要,可本官是龍城縣令,不拿全縣百姓的生命開玩笑,萬一天不遂人意,洪水又來了,能多一道保障是一道,況且……”
“況且什么?”
“況且鬼知道這個被沖塌好多次的狄公閘,會不會關鍵時刻又掉鏈子,本官挺懷疑這玩意兒的。”
說到一半,歐陽戎忽好奇問:“你說四年塌一次,這么懂事規律,是柳老爺干的吧?”
包廂內頓時安靜,氣氛逐漸凝固。
主要是誰也沒想到年輕縣令問的這么直白赤裸裸。
好家伙,心有懷疑你就不能藏一下嗎,擱這直接問當事人?套話對吧?
剛剛起便一直安靜傾聽的謝令姜,第一時間看向柳子文,臉色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都不放過。
然而很可惜,柳子文面色如常,只有眼里還露出些疑惑,四望左右,嘴里詢問:
“縣令大人在說什么呢?柳某點的這幾壺酒應該沒那么醉人吧,大人才喝了三杯,就醉話了?謝姑娘給縣令大人夾點菜。”
歐陽戎目光從這位柳氏少家主臉上收回,置若罔聞,繼續道:
“不管如何,折翼渠的方案已經定下來了,柳老爺要投錢入場,可以,本官給伱安排個位置,但是怎么修渠,是本官與龍城縣衙的事,柳老爺別多操這份多余的心,咱們沒工錢發你。
“柳老爺還是好好想想吧,一萬貫錢要不要投。跟王掌柜、馬掌柜他們一樣,本官只給今夜這一次機會。”
柳子文沉默下來,兩手離開桌子,后仰靠椅,與年輕縣令對視了一會兒。
他點點頭,輕聲說:“投,柳家投了,一萬貫,這個月內送到縣衙。”
歐陽戎似笑非笑:“行,柳老爺爽快,恭喜登上這最后一班車。”
柳子文淡淡道:“縣衙拿了錢,煩請折翼渠第一期,也盡量把河道修寬一點。”
歐陽戎點頭:“行,但不管如何擴寬,工期都會在兩個月內完工,第一期結束就可以初步通水分流,這個可不能變。”
柳子文緩緩點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縣令大人干得漂亮啊,說一不二。”
“都是承蒙柳老爺抬舉。”頓了頓,歐陽戎微笑提醒道:
“不過記得兌現承諾,狄公閘你們拿出工匠和錢物,縣衙會安排青壯修閘,這件事本官會帶書吏去親自督促。狄公閘要以最快時間建好,最好能比折翼渠第一期快。”
“好。”柳子文從剛剛起眼睛就沒離開過某人:
“放心,派去的會是技藝精湛的頂級工匠,已經修過多次了,圖紙都有保留,自然神速。”
“如此最好。”
歐陽戎點頭,忍不住多瞧了眼對面的柳子文,不知為何是不是他錯覺,他發現這位柳氏少家主眼下變得十分好說話。
柳子文笑容謙然問:
“縣令大人,你說柳某今日夠不夠有誠意?”
歐陽戎點點頭,“嗯,挺意外的。”
“那縣令大人能否再答應小人一個小小的請求。”
“柳老爺的請求倒是挺多的,而且瞧著一點也不小……不過,你可以先說說。”
柳子文誠懇道:
“是這樣的,我們柳家現在不缺錢不缺人,唯獨只缺名,柳家的工匠們技藝自然是頂尖的,但是名氣還不太夠。柳某想請求縣令大人幫個小忙,不過這件事對縣令大人也有好處。
“等到狄公閘修建完畢,咱們能否舉辦一個交付剪彩的大會,辦熱鬧點,到時候去把縣里州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叫些過來。
“縣令大人親自督造,肯定是要來帶頭剪彩,自不用說,改日再看看,能不能把江州城一些大人也請過來剪彩觀禮,畢竟狄公閘位于上游云夢澤的要害位置,每次漲水都首當其沖,此閘一旦建成有益整座江州。”
他一臉認真道:“這不僅能讓我們柳家掙些面子,還能給縣令大人政績添彩,大人認為如何?”
“是這樣嗎……”
歐陽戎若有所思,觀察了下柳子文面色,片刻后,他微微點頭,沒一口答應:
“倒也不是不行,本官回頭去問問吧,狄公閘交付當天,開一個剪彩大會可以,但能不能請到州里的上官們,本官也不確定,畢竟本官和那些大人們也不太熟。”
柳子文扯起嘴角:
“縣令大人謙虛了,上回剛上任就從江州折沖府調兵查賬,誰不知道大人與州里的監察使沈大人交情匪淺。”
歐陽戎搖搖頭,“不過公事爾。”
事情與條件都已商量完,二人都是聰明人,沒其它好說的。
少傾,歐陽戎放下酒杯,帶領謝令姜起身告辭。
酒喝了小三杯,他桌上的菜是一點也沒動。
不過走之前,似是為表誠意,柳子文朝謝令姜道:
“謝姑娘,之前多有得罪,那個賤婢,你帶回去,可以隨便發落,手續都已辦好。”
謝令姜絲毫不理,跟隨大師兄頭不回的離開。
宴席散去。
空蕩蕩的包廂內,只剩下坐桌前的柳子文,跪地上垂頭垂手的柳子麟,和默立柳子文身后的瘸腿僮仆。
鴉雀無聲。
直到某刻,樓梯道那邊的腳步聲消失
“給最后機會不要。”
柳子文忽笑,轉頭朝瘸腿僮仆表示感嘆,但面色更像切齒:“真是找死啊。”
一直不說話的柳子麟抬頭,眼眶通紅哽咽:“大哥,今日咱們太窩囊了。”
柳子文轉頭問他:“都要死的人了,我為什么不順從他呢?三弟,畢竟……死者為大啊。”
柳子麟怔怔,小心翼翼沙啞問:“所以是要……斬首?”
柳子文閉目:“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