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珊卓沒有穿那件紅袍。
她什么也沒穿,唯有喉間依然戴著那枚紅寶石項鏈,盤坐在壁爐前。
她靠的如此之近,以至于跳躍爐火不斷碰觸到紅袍女巫的身體。
但她卻不會被灼傷。
火焰是她的主人。
她閉上眼睛,吟誦著禱詞,語調卻不如往日的平穩。
火焰似乎能感受到女巫的不安,跳動得越發激烈。
梅麗珊卓睜開眼睛,凝視著火焰,金黃和猩紅交織而成的幻想在火中閃爍,勾勒出一幕幕恐怖駭人的畫面。
兩具交媾在一起的身體翻滾抓撓,被潮水般涌來的火焰吞噬,陰影從火焰中誕生,化成一個骷髏,用沒有眼珠的泣血眼眶盯著她……
梅麗珊卓渾身顫抖,冒煙的血水從她眼中流出,淌過臉頰,卻在滴落之前化成燃燒的火焰。
她感受到了死亡,感受到了憤怒——
來自神靈的憤怒。
對她動搖的信仰的憤怒。
梅麗珊卓從未如此迷茫過,如此恐懼過。
是因為預言中的王子的那些褻瀆之言嗎?
她忽然開始懷疑,山姆威爾·凱撒真的是預言中的王子?
“偉大的拉赫洛,”梅麗珊卓對著火焰祈禱,“請告訴您的仆人,誰才是預言中的王子,誰才是亞梭爾·亞亥的轉世,誰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火焰翻滾跳動,絲絲白霧在其中匯聚,一張面孔在壁爐中成形——
赫然正是山姆威爾·凱撒。
依然是他。
梅麗珊卓看著凱撒的面孔在火焰中咆哮、怒吼,臉上的血肉如融化的蠟燭般滴落,最后只剩下一顆顱骨,血紅的顱骨。
顱骨代表死亡。梅麗珊卓心想。
這是來自真神的懲罰嗎?
梅麗珊卓忽然明白了什么,身體再次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
一股莫名的悲哀籠罩了她,讓女巫忽然感受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情緒。
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當年自己被母親賣給紅神廟的那一天。
經過了無數的歲月,她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但卻始終無法擺脫記憶的糾纏。
“梅麗爾……”她又一次聽到了母親的呼喊。
如煙,如火,如炙熱的空氣,往她腦海里鉆。
梅麗珊卓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軟弱。
是因為凱撒的那番話嗎?還是因為……
梅麗珊卓不自覺地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但她的目光,卻再次恢復了平靜,甚至蘊藏著一抹極其罕見的溫柔。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梅麗珊卓立刻知道了來人是山姆威爾,她聞得出他的氣息。
“請進。”
山姆威爾推門而入,卻見到不著一縷的女巫,連忙移開目光,道:
“你不方便嗎?”
“沒關系。您進來吧。”梅麗珊卓道。
山姆威爾走了進來,關上房門。
兩人早就“坦誠相見”過,也就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只是看著梅麗珊卓那仿佛有七八個月大的肚子,山姆威爾還是感到一陣不自在。
“我明天一早就要返回河灣,你……要跟我走嗎?”
“您希望我跟您走嗎?”
“算了,你還是留在風息堡把。”山姆威爾可不想讓瑪格麗見到挺著個大肚子的梅麗珊卓。
至于平息叛亂,影子刺客估計也派不上多大用場。
他倒是寧愿將這一次刺殺機會用在更重要的敵人身上,比如泰溫公爵。
“好。”梅麗珊卓順從地點頭。
房間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山姆威爾再次看向女巫的肚子,終于忍不住問道:
“伱那個肚子……如果我一直不給出新的刺殺目標,會怎么樣?”
“不帶去死亡?”梅麗珊卓臉上竟罕見地浮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她的雙手在高隆的小腹上摩挲著,道,“那應該會誕下一個生命。”
“你確定?”山姆威爾臉色古怪。
“死亡與生命是真神手中天平兩端對等的砝碼。”梅麗珊卓道,“可以相互交換。您既然拒絕帶去死亡,便會迎來一個生命。”
山姆威爾追問道:“所以,如果我一直不給出新的刺殺目標,你就會為我誕下一個孩子?正常的孩子?”
“是的。”梅麗珊卓認真地看著男人,“不過,您確定要浪費這樣一次寶貴的刺殺機會?”
山姆威爾沉默了。
片刻后才點頭道:“生命不該是工具。”
雖然他其實有好幾個想殺的人,但此刻他卻無法說出一個名字,尤其當他知道女巫的肚子里可以孕育一個生命時。
梅麗珊卓忽然笑了起來。
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我撒謊了,凱撒大人。”梅麗珊卓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調侃的語氣說話。
山姆威爾愣了一下,才道:“所以……到底會發生什么?”
“十個月后就算你不給出刺殺目標,影子也會誕生,只是失去目標的話,它什么也做不了。相當于我們的努力白費了。”
山姆威爾松了口氣,讓梅麗珊卓給自己生下私生子總覺得怪怪的。
可得知這件事不會發生后,他又有些悵然若失。
而且他總覺得剛才梅麗珊卓像是在試探自己。
“好吧,希望等我從河灣回來的時候,還來得及。”
“會來得及的。”梅麗珊卓用一種篤定的語氣道。
山姆威爾凝視著女巫火紅的眼眸,總覺得對方似乎又預見了什么。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追問時,梅麗珊卓再次開口道:
“凱撒大人,您說的對,生命不該成為工具。所以,如果您想拯救您的弟弟,就請轉告他一句話。”
山姆威爾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什么話?”
“牢記你是誰。”梅麗珊卓道。
說這話的時候,梅麗珊卓喉間的紅寶石發出炫目的光芒,仿佛成了她的第三只眼睛。
“牢記你是誰?”山姆威爾疑惑著重復,“我就告訴狄肯這句話?”
“是的。”梅麗珊卓道。
山姆威爾雖然很懷疑這句話能否有效,但還是點頭記下。
頓了頓,他又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
梅麗珊卓再次綻放笑顏:“因為我也認為,生命不該是工具。”
山姆威爾覺得,這位紅袍女巫是不是也擔心自己成為光之王的工具?
其實山姆威爾對自己的命運也有同樣的擔憂。
預言中的王子,亞索爾·亞亥轉世……
可當年的亞索爾是怎么鑄就那把燃燒的紅劍光明使者的?
他鑄造了三次,三次都失敗,最后一次將炙熱的劍胚插進了自己妻子的胸膛,才終于成功。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悲壯,人們會感慨于英雄的犧牲。
可山姆威爾卻從中品味出了瘋狂!
那么作為預言中的王子,亞索爾·亞亥轉世,他將來也需要做出同樣瘋狂的獻祭嗎?
山姆威爾可不想被神靈安排類似的命運。
想到這里,他轉而問道:
“你是不是又在火焰中預見了什么?”
“是的。”梅麗珊卓道,“我在火焰中看到了預言中的王子,亞梭爾·亞亥,他在煙與鹽之地重生,沐浴著血與火。”
這不就是之前那個古老的預言嘛,怎么又說一遍?
山姆威爾不明所以地聳聳肩,便告辭離去。
“牢記你是誰。”梅麗珊卓獨自坐在爐火前,重新閉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
“牢記你是誰,凱撒大人。”
狹海對岸,魁爾斯。
“讓路!給龍之母讓路!”
喬拉·莫爾蒙爵士大聲呼喊著,驅趕著看熱鬧的魁爾斯人。
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坐在敞開的馬車上,覺得自己像個被公開展示的小丑。
她穿著華美的綠色綢緞,腰上圍著黑白珍珠腰帶,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美好身段,精致的腳丫踩著一雙銀色涼鞋,顯得俏皮可愛。
她被打扮得很漂亮,還有著簡直不似凡人一般的絕美容顏,但她依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小丑。
或者乞丐?
這里的人們只會關注她的三條幼龍,但對于她的請求,卻不屑一顧。
丹妮莉絲循著紅彗星的指引來到這里,本以為能在這里找到幫助,她需要大船和士兵,好回到維斯特洛,去奪回本該屬于她的鐵王座。
但可惜,這里并沒有她想要的幫助。
魁爾斯的王族將她視為午后的娛樂節目,民眾將她視為帶著寵物的美麗女孩,唯獨沒人將她視為女王。
或許我該接受男巫的邀請,去他們的不朽神殿看看……
耳邊傳來一陣喧鬧,讓丹妮莉絲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去,就見一個火法師正在街頭表演。
他憑空召喚出一道火梯,不斷搖曳盤旋的橙紅火焰扶搖而上。
人群為之歡呼,為之雀躍。
但丹妮莉絲卻注意到,幾個竊賊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動作麻利地割開注意力被火法師吸引的觀眾們的衣服。
而此時,火法師已經跳上了火梯,竟然像猴子一樣地攀爬而上,每當他爬上一階,那一階就在腳后消失,只留下一縷銀色的煙。
當火法師爬到頂端時,人和火梯都消失無蹤。
人群再次爆發熱烈的歡呼,而竊賊們滿載而歸。
“不錯的把戲。”喬拉爵士道,他也看出了這是火法師與竊賊們合伙演的一出戲。
“不是把戲。”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
丹妮莉絲這才注意到一個帶著紅漆面具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馬車旁。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夫人?”
戴紅漆面具的女人道:“半年之前,此人連用龍晶生火都不會,只能借助粉塵、銀屑玩些火焰小把戲,充其量吸引幾個無知的愚人圍觀,好讓他的竊賊同伴們有活可干。
但現在他已經能施展巫術了,真正的巫術。
他的力量增強了。丹妮莉絲,這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丹妮莉絲笑道,“這怎么可能?”
紅漆面具女人將手指搭在丹妮莉絲的手腕上:“你是龍之母,不是嗎?”
“她當然是。”喬拉爵士將女人的手撥開,“縛影士不可觸碰她!”
戴面具的女人退后一步,又道:“你必須離開這座城市,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否則就走不了了。”
“我該去哪?”丹妮莉絲道。她當然想回到維斯特洛,但沒有軍隊和船只,她回不去。
“要去北方,你必須南行。要達西境,你必須往東。若要前進,你必須后退。若要抵達光明,你必須通過陰影。”
亞夏被稱為陰影之地。丹妮莉絲心想。這女人要我去亞夏。
“亞夏人會給我軍隊嗎?”
戴面具的女人搖頭。
丹妮莉絲有些失望:“那我能在亞夏得到什么?”
“真相。”戴面具的女人俯身一禮,便消失在人群中。
喬拉爵士不屑道:“一個人寧肯吞下蝎子也好過相信縛影士的謊言。她們都不敢在日光下露出自己的臉。”
丹妮莉絲沉默了。
之前火法師表演的地方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一縷縷煙霧在空中漂浮不散。
恍惚間,這些煙霧竟變成了剛才那個戴著紅漆面具的女人的臉,她用火紅的眼睛盯著丹妮莉絲,語氣縹緲而幽深:
“牢記你是誰,丹妮莉絲。魔龍知道,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