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定下了計,領導心中放下了負擔。
想著剛才林為民的一言一行,感慨道:“本來還以為他是個人才,現在看來啊,還不如調去香江的好。”
程早春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領導,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領導看向他,“你不知道嗎?”
程早春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知道什么?”
“香江聯合出版集團的李博士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希望能夠調為民去香江三聯書店工作,任總經理兼總編輯,也算是高升了。”
程早春臉色大驚失色,“領導,您不會同意了吧?”
領導臉色遲疑,“本來是不打算放他的,畢竟工作成績確實出色,能力出眾。可現在一看啊……”
領導的話沒有說完,程早春在心里給他續上。
這就是個禍害,不如送走了好。
他見領導蠢蠢欲動,知道肯定是剛才那出戲把他給整怕了,手下攤上這么個刺頭,送走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程早春想到這里急忙說道:“領導,您可千萬不能這么干!為民可是我們國文社培養起來的自己人啊!放到外面去,那不是肥水流到外人田嗎?”
領導看向程早春,神色間露出幾分狐疑,你不是深受其害嗎?怎么還這么想留他?
程早春一看領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心急之下露出了破綻,他急中生智,裝模作樣的哀嘆了一聲。
“唉您是不知道啊!”
被他這么一說,領導立馬被勾起了好奇心,露出探究之色。
“您別看這小子跟我這、跟您這像個混不吝一樣,他精著呢。”
“這話從何說起?”領導順著程早春的話問道。
程早春見領導上鉤,心頭一喜。
“您剛來,不了解情況。您當他這么個臭脾氣,為什么能在我們國文社和出版署里橫行無忌?”
“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他背后有人!”程早春的表情露出幾分義憤填膺之色,“您別以為這小子一身鐵骨,剛正不阿,他溜須拍馬的時候您是沒看見。”
“溜須拍馬?拍誰的馬屁?”
“拍領導干部的馬屁唄!”
領導的表情詫異,“沒聽說過他有這方面的行為啊!”
程早春露出一副您有所不知的表情,“要說他這小子精就精在這個地方,在位的他不拍,還對著干,要拍就拍那些離退休的。
您想啊,這幫離退休的老同志,剛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心里落差正是大的時候,但凡有點不周到的地方,就得給你來一句‘人走茶涼’,他這個時候跑到跟前兒去噓寒問暖,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
我給您舉個例子。老覃您知道吧?老革命了,家鄉人來找他,說教育資金落實不到位,讓他幫忙介紹點領導,想想辦法。老覃一輩子在我們出版口,能有什么辦法?
偏巧這事就讓這小子給知道了,他跟教育口的那位家里很熟,一句話就給解決了。
這幫退休的老同志,您說要是給他們個人謀點福利,這群人待遇都不低,覺悟也不低,肯定不能要,可這么拍馬屁,擱您,您能拒絕嘛?”
領導沿著程早春的描繪發散了一下思維,憑心而論,這馬屁算是拍到位了。
這個林為民不簡單啊,以前低估他了。
“不光是我們社里那些個退休的領導干部,還有我們署里……”
程早春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眼神意味深長。
領導恍然,怪不得老杜臨走的時候說這小子是個刺頭,這哪里是給自己提醒啊!
分明是告訴他,這是我罩的人,伱不要動啊!
程早春偷偷觀察著領導的神色,賣慘道:“唉,這群離退休的老同志們,那是把他當國文社的接班人來培養的。您要是把他給弄到香江去,別人不說,這幫老同志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我。”
領導遲疑道:“把他弄到香江去,也算是升職,這幫老同志就算不樂意,也不應該阻止。”
“這您就想的簡單了。香江那邊人生地不熟,他去了升職,調動的頂多是一個出版社的資源。可在燕京就不一樣了,在社里就連我這個社長都得忌他三分。
今天您也看到了,來了署里一樣混不吝。
還有那么多盤根錯節的關系,他所擁有的資源和能調動的資源,遠超您的想象,那幫老同志能借上不少光呢!”
程早春說完這番話,心中不禁對自己刮目相看。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說瞎話變得這么溜了?一定是近朱者赤的原因!
“這……”
領導沉吟起來,他不得不承認,程早春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考慮了好一會兒,領導說道:“那就算了,反正李博士那邊也只是打了個電話過來,回頭我回絕了吧!”
程早春壓制著心中的高興,又提醒道:“領導,剛才我是不知道有這件事,我覺得策略還得換一換。”
“換一換?為什么?”
剛才程早春給領導出的主意是禍水東引,對外放出風去,就說林為民要找那個有意見的領導的麻煩,要把他給寫進小說里。
83年林為民發《情人》,被很多領導干部、文壇同行上綱上線的批判了好幾個月,他轉頭就寫了部《盜官記》,將這些人罵的狗血淋頭。
當時還在位的衛君怡護犢子,明知道《盜官記》里有各種隱喻和影射,仍堅持讓這部小說發表、出版,小說面世以后,迅速引爆了文壇和廣大讀者的熱情。
那些幾個月前批判林為民的領導干部和文壇同行,很多人因此多了外號,每每總會被人調侃、揶揄,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這件事至今為止,仍是國內文壇的笑談。
傳出林為民要寫小說罵人的事,當然不是為了讓領導怕,而是為了給署里一個臺階。
你看,不是我不想弄這部小說啊,實在是林為民這小子瘋起來太可怕,我們也是為了顧全大局。
你也不想自己多個外號,對吧?
這個辦法對于林為民的名聲肯定是有影響的,還會給他拉仇恨,但程早春知道,他為了《白鹿原》不被禁肯定愿意配合。
可程早春沒想到,這里面居然還有香江三聯書店要挖人的事,那這個辦法絕對不能用了。
這個時候,他對林為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這就是他的眼珠子。
那邊本來就要挖人,林為民萬一一個不順心,真跑了過去,他國文社可損失了一員大將。
剛才他對領導說的話,真真假假,可有一樣確實是真的。
不管是國文社前兩任已經退休的領導,還是他這個現任社長,都是把林為民當成接班人來培養的。
自己辛辛苦苦培養了十幾年,到最后便宜了別人,程早春想到這種結果都想吐血。
他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跟領導解釋了好一會兒,領導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問道:“不用這個辦法,事情怎么解決?”
程早春咬了咬牙,說道:“我去找程忠實,讓他做一下刪改。”
領導吃了一驚刪改小說可不是說的那樣簡單。
如今不比二十年前,作家們一個比一個橫,通過“神秘力量”禁書并不難,但想讓這幫作家們刪改小說,很容易捅了馬蜂窩,引起公憤。
真要是鬧大了,大家都難受。
“你有把握?別弄巧成拙!”領導擔憂道。
程早春語氣堅定,“沒問題,我去說服他。”
程早春知道程忠實和林為民相交莫逆,到時候只要跟他說,林為民為了這件事要得罪幾位大領導,想必程忠實不會那么鐵石心腸。
忠實,你也不想為民吧?
程早春想著都覺得自己太壞了,我果然是近墨者黑了。
“對了,領導,你看為民提副總編輯也快兩年多了,是不是也該提一提了?”程早春望著領導,見領導皺著眉頭,他又補充道:“這回香江三聯書店調他回來又是總經理、又是總編輯的,我們要留住他,怎么著也該有點表示吧?”
領導問道:“你現在社長、總編一肩挑,干的好好的,這么做不太合適吧?”
程早春毫不在意道:“這個總編輯的位子我也干四五年了,畢竟是兼的,也不能總占著這個位置,也得給年輕人一點機會。”
領導沉吟片刻,“他是六零年生人,今年才剛三十,已經是副總編輯了。再往上提就是總編輯,你們出版社的三架馬車之一,太年輕了吧?”
領導說出了自己的擔心,程早春并無意外,他說道:“領導,跟香江給的待遇比,我們的待遇真不高,您說對吧?”
領導沉思片刻,“行吧,那就這么辦。”
程早春心滿意足,“多謝領導您的體諒。”
“我體諒什么?這事是你的犧牲大!”領導說到這里,忍不住拍拍程早春的肩膀,“早春啊,你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同志,希望為民同志不要辜負我們的期待。”
程早春笑道:“他這個人脾氣是差了點,不過能力還是有的,應該不會錯。”
領導臉色真誠,篤定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和領導談完之后,程早春從辦公室出來,林為民等在外面好一會兒,終于見到他出來,上前問道:“怎么樣?怎么樣?”
程早春一臉慶幸的表情,“解決了!”
“解決了?領導這么痛快?”
“但有一個條件。”
林為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什么條件?”
“讓程忠實把小說刪改一下。”
林為民眉頭蹙起,“你這進去談了個啥?喪權辱國!”
程早春不高興了,“你談就比我好?我這可是圓滿的把事情解決了,還不用你得罪人,多好!”
林為民狐疑的看了看程早春,“老程,這主意不會是你出的吧?”
程早春本能的心里一虛,拿出領導的派頭,大放厥詞:“你放屁!我這都是為了誰?為了誰?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了,不管了!”
他怒斥林為民兩句,一甩袖子,邁開大步揚長而去。
林為民見狀放下了心中的狐疑,老程這么硬氣的時候可不多,可見這回確實是幫了忙。
“你看你,我就問問,你急什么眼啊!”林為民追上去小聲說道。
程早春心頭松了口氣,連虛張聲勢這招都學會了,我真是在犯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不對,這是近民者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