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曼此刻正微笑著。
他那閃爍著無窮種詭藍的眼眸正移動著,不時映出對面那個更疲倦更滄桑的自己,跟自己交鋒對話的感覺是如此奇妙且古怪,任何話語在說出前便已經有了答案。
但仍舊有些事是無法察覺的。
羅伯特·基利曼舉杯同帝國之主碰杯,酒液在杯中流淌,暗流于海面下翻滾,比如荷魯斯,又比如——
噓,那個不能言說、不可思慮的姓名。
“它”的機制遠比亞空間更加古怪,更加具有強制性,更加無序,更加混沌。
而對面顯然并不希望他觸及到這些黑暗的、貪婪的、無法言說的存在,他們藏起了它,又收起了那些漆黑的十字架、三個頭顱的野犬、流淌著黑淚的骷髏頭。
但他們無法真正藏起“它”,不論手段巧妙還是拙劣,基利曼已經看見了,他已經看見“它”了,如此宏偉、如此壯觀、如此令他生厭……
也不過如此,不過是一處亞空間的空洞,難道它想要升神嗎?
可惜這個宇宙的規則便注定了“升神”并不是所謂幸事,基利曼想起那年那日他面前那殘暴蒼白的人類之主,這便是所謂真相。
基利曼止不住在心中發笑起來。
“神明”絕不是這銀河間最后的回答,這一路徑注定是一條死路,真正的解答依舊朦朧,也正是基利曼一直在找尋的真相。
銀河之主絕不會僅僅是一名神明這么簡單,也絕不僅僅是掌握了幾種概念與規則的集合,真正的銀河之主將是徹底自由的、絕對意志的。
基利曼品了口酒,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聆聽著身旁另一個自己的提議,
##……關于合作的方針我擬列了三種方向,我希望——
基利曼忽然抬手,打斷了另一個自己的話,看得出牛馬之主因此有些憤怒,正是因為他們都是“羅伯特·基利曼”,才如此知曉這一舉動的挑釁度之深切。
惡人王基利曼不緊不慢地說道,他晃晃酒杯中的液體,眼中光芒更盛。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基利曼強壓住被打斷的心中怒火,他發誓他自己絕不會待人如此無禮。
基利曼說,
惡人王微笑起來,朝面露驚愕的基利曼舉杯。
同一時間
β36Rt123星球
這里已然不能再被稱作星球了。
映亮一整條天際線的綠光正如極光般緩緩移動,那正是懼亡者高斯科技的極致運用,大陸與海洋同時被緩慢分解,又在時間遲滯機器的運作下被放緩到最慢。
高天之上,狀如彎月的災鐮懸掛于空,密密麻麻織就了星球上空的鱗片,離子的光芒滑稽地停泊在其平滑的表面前。
其暗影灑在地上,罩住了那密密麻麻,前仆后繼的太空死靈士兵們,活體金屬身軀的殘片飛濺,停留于空中,尚未被那邊緣亮起的高斯射線徹底湮滅。
蛇形與擬蟲的金屬怪物破土而出,呲出獠牙與利爪擊向熾天使,太空死靈那巨大的科技正抬起前足,欲重重地砸在地上。
但在被操縱的時間面前,如此龐大的存在也不過是將它的前足滑稽地停在空中。
一切都靜止著,緩慢地前進著,就像是時鐘上永無法走到下一秒的指針。
除了……
“伊莫特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整片大陸都被擊碎,在巨大的坑凹上,一整塊平原懸浮起來,自高空向下俯瞰,白色的海水正澎湃著沖刷入巨坑之中。
寂靜王咆哮著,它走下了它的王座,沒有必要借助令二圣的力量,斯扎拉克知道自己足以應對風暴王。
在它們的下方,無數懼亡者法皇與三圣禁衛正在圍觀兩位皇族的決斗,但被操縱的時間流速太怪,它們幾乎無法看見或真正聽見些什么。
最后的時刻,不管懼亡者的軍隊多么龐大,不論熾天使與冥工構造體的身軀多么宏偉,兵對兵,將對將,奪權的最后一步必須是王與王之間的廝殺。
而那些舉懼亡者全族之力鑄造的軍隊,不過王腳邊的旁樂,即便此刻堆積在這顆星球上的太空死靈軍隊足以抗衡一只完整星神。
這便是懼亡者。
“汝那可笑荒謬的野心,妄圖稱霸整個銀河的夢破碎了!汝不過只是懼亡者文明中的一屆法皇!區區螻蟻!”
永恒榮耀杖尖暴起至白無塵的光芒,將它的主人寂靜王斯扎拉克映照地越發高大,在暴虐的白光旁,斯扎拉克舉杖指向被重創的風暴王。
“嗬、嗬嗬嗬!在怯懦者眼中,真正的勇氣原來是野心嗎?斯扎拉克,汝親手放棄了銀河,放棄了懼亡者曾經統一銀河的夢想——對于懼亡者而言!汝才是千古罪人!!!”
佝僂身軀,幾近匍匐于地的風暴王忽然暴起,黯淡的毀滅者之杖上再度閃耀,這一舉動幾乎快到超越了時間刻度,超高能激光貫穿時空,在寂靜王的時間停滯發動之前,伊莫特克的攻擊抵達了斯扎拉克。
一聲并不怎么清脆的聲音暴起,永恒光耀的光芒霎那間在詭譎的亂光中破碎了一絲,寂靜王雙目間的綠意驚愕地閃爍著,能量沖擊讓它不得不后退半步。
風暴王重新贏得了它寶貴而短暫的喘息時間,它有些搖晃地站起來,血圣甲蟲涌出,修復著它的身軀,光耀再起,它傲然望向寂靜王。
伊莫特克知道它是對的,它唯一的遺憾在于它的血統與運氣不如寂靜王,它如此痛惜于懼亡者的命運落到了如此之懼亡者的身上。
即便軍事與戰略上擁有著過人天賦,也無法遮掩住寂靜王斯扎拉克魯莽而怯懦的性格,在它輕信欺詐者,將懼亡者全部引入毀滅的深淵后,又自暴自棄,摧毀了總控協議,怯懦地將自己放逐,而不是拯救自己的子民們。
“汝可記當年誓言?!斯扎拉克——帶著懼亡者走出死亡恐懼的深淵,帶著懼亡者成為銀河之主——汝又做了何?!懼亡者選擇了汝!汝卻一次次辜負懼亡者!”
風暴王怒斥道,它再也難掩心中滔天怒氣,它不理解,它不接受,既然已經轉變為太空死靈,寂靜王卻又再度放棄了稱霸銀河的誓言!
吭!!!
剎那間金屬相擊,激起亮綠火星,映亮了兩位法皇因憤怒與咒罵而扭曲的臉。
但它們看見的都已不再是自己與對方了,雙目間不過相似的金屬面龐,無血無淚。
“錯誤……必須糾正。”
寂靜王一字一頓地說道,僵持的兩位懼亡者身旁的空間與時間開始扭曲。
“吾犯下滔天罪責,亦讓吾看清了銀河間真相,銀河需要一位克制的管理者,而非荒謬霸主。”
“戰火……沒必要再次燃燒起來了。”
吭!寂靜王猛然手腕發力,在千萬遍的計算之后,風暴王踉蹌著倒退一步——但寂靜王沒有放過風暴王,如刃般綠光于永恒榮耀杖側暴起,朝伊莫特克劈去!
“戰爭?戰爭為了何?!為了不再蘇醒的懼亡者么?伊莫特克——做霸王的夢該醒了!永無止境的戰爭將進一步磨損懼亡者的心智!”
“吾當初化作于此,不就是為了戰爭?!汝許諾過——許諾過懼亡者整個銀河與戰爭!”
尚未恢復平衡的風暴王意念一動,在半空中以幾乎不可能的姿勢立住,手中毀滅之杖旋轉,不懼攻勢兇猛,直迎寂靜王。
巨大的沖擊波于權杖權杖向迎間暴起,徹底擾亂了時間操縱器的頻率,兩位懼亡者皆被沖翻,朝后倒去。
風暴王徹底倒在地上,而寂靜王則在踉蹌幾步后跌倒,它身后的活體金屬披風全部被巨風撕碎,金屬皮膚上出現如刀般裂紋。
勝負已分。
寂靜王眼中閃爍過悲哀的光芒,它仍記得當年確認是否要進行生體轉化儀式時,風暴王伊莫特克的贊同與跟隨,風暴王也是當時打擊反生體轉化儀式王朝最中堅的一支力量。
它真的辜負了它們嗎?
寂靜王心中煩亂,但斬首的步伐卻從未停下,它朝掌間暗淡的永恒光耀杖輸入指令代碼與密鑰,這被過度使用的武器再度嗡鳴著超功率工作起來。
但若不進行生體轉化,當時的它們不會是古圣的對手……星神也會收回它們的偉力……這不過是權宜之下的最優解,懼亡者已經在癌癥與死亡的陰影下掙扎了幾萬年,所有懼亡者都想要真正的健康與解脫。
這不僅僅是寂靜王的選擇。
這是現如今所有存活著的法皇們的意志。
而寂靜王已然學會了直面與和解,它將不再固執于過往的泥沼。
“為何如此執著與螻蟻爭霸,伊莫特克,懼亡者可以選擇一條更加平和的管理之路——懼亡者從殘暴的過去走來,是時候學會和平了。”
“不過是怯懦!”
風暴王掙扎著,但它的左腿已然被瑩綠腐蝕,它掙扎著,如紙頁剝落般的金屬薄片緩緩自它身軀上漂浮,隨后被風卷走遠去。
寂靜王眼含憐憫與怒濤,風暴王的自我毀滅更加證明了其道路的錯誤,這個銀河間真正的答案絕不會是戰爭與稱霸,它們該成為一個合格的管理者與旁觀者。
寂靜王更加堅定了此趟除去冥王的念頭。
它舉起杖,身邊的時間放慢,這樣才能讓其余懼亡者看見它最后斬下風暴王頭顱的畫面,懼亡者歷史上再一標志性的叛亂結束了。
隨后,權杖重重落下——
白光忽然在風暴王身旁暴起!下一刻,風暴王所處的位置空空如也!它原本的位置旁邊,一個叉腰站著,風格詭異的太空死靈斜斜著頭看向對面的寂靜王。
“風暴王伊莫特克,get!”
塔拉辛大喊道,同時猛地將腰一扭,躲過了寂靜王惱羞成怒的一擊。
“與異族合作的叛徒!!!”
寂靜王不明白——不明白為何每次都是無盡者塔拉辛跳出來壞它的事!它現在完全理解了那些法皇為何在提起塔拉辛時恨不得生啖其肉。
“哎呀你是在罵你自己嗎斯扎拉克?好好好我知道你跟欺詐者合作了。”
塔拉辛上躥下跳著,左右左右BABA,超級閃避!星神哈迪斯給整的身軀就是好用,至少比它們這些幾萬年沒更新的老古董好使。
寂靜王暴怒著再度想要將時間放緩到最慢,但時間維度上,裂紋層層崩開,在它看不見的地方,歐瑞坎無形的大手開始發力!
“汝到底想要什么——塔拉辛?!”
“想要什么?想要你們死算不算?怎么當初欺詐者沒直接殺了你?還給你這老登的心智留下了?”
“放肆!!!”
暴虐的光芒再度騰起,面對寂靜王的攻擊,塔拉辛卻一臉輕描淡寫,真當它幾萬年的藏品為玩笑?
轟!!!!轟!!!!!
筆直的超高能激光直沖面門,卻在能量盾詭異的波動后于塔拉辛身前半米處散去,光芒之后,毫發無損,唯獨金銀相見的披風迎著映亮整個天際線的光芒揚起。
“懼亡者需要一名新的君王。”
塔拉辛站在原地,冷淡地說道,
“我再重申一遍,懼亡者需要一名新的君王——而不是死靈需要一名新的君王,我將帶著太空死靈重回懼亡者的狀態,斯扎拉克。”
“沒有死靈,”
塔拉辛說,
“沒有任何一個死靈直面過這個問題,包括你,斯扎拉克,你們從不敢稱呼自己為死靈,但懼亡者已然逝去了——你們卻依舊裝模作樣地披著它們的皮肉,假裝自己從未做錯過什么。”
“而我看見了這個問題,”
塔拉辛淡淡地說道,由于時間放緩失敗,周圍旁觀的太空死靈們都聽到了塔拉辛的話,它們對此感到太過震撼,以至于無法做出什么反應。
“并決定解決它。”
塔拉辛張開手,見寂靜王的臉色越來越黑。
“汝怎么知道……吾不想解決這一問題?!”
下一刻,塔拉辛目前絕對無法抗衡的狂暴光束再度躍起!不單單是這處攻擊,塔拉辛可以感到它所處此處的空間被封鎖,這意味著它的人格電流將無法在軀體銷毀后成功逃跑。
寂靜王遠比塔拉辛想象地要更強——它甚至在跟風暴王激戰后有能力與能量再度對抗塔拉辛!
塔拉辛整個全身幾乎被白光照耀地褪色,這說不定是它所存在的最后一刻。
塔拉辛舉杖,直面寂靜王的攻擊。
轟!!!轟!!!轟!!!!
寂靜王不堪重負的身軀中發出金屬吱呀之聲,以消耗物質為代價,獲得巨量能量。
它支撐著,看著光芒散去——塔拉辛搖搖晃晃地立在它面前,卻并未倒下。
但也只消最后一擊。
比此前三擊更加暴虐的光芒躍起!
這個銀河間需要真正的管理者,不是暴君,不是丑角,不是吞噬一切的規則,它需要一個克制與下定足夠決心的管理者……
寂靜王放出了最后一擊——
“別讓我再撈你了,塔拉辛,老實點。”
算準時機,百只半透明的巨手自塔拉辛周圍空中伸出,為塔拉辛擋下一擊,但占星者卻并無跟太空死靈們過家家的念頭——
下一刻,伴隨著寂靜之眼各處的獻祭之聲,塔拉辛再度消失。
亞空間頓時翻滾起來,巨大的靈能洋流自缺口中奔涌而出,沖蕩入這片領域。
至于獻祭之聲從何而來?
基利曼眨了眨眼,他周圍,大部分靈能原體都在這一刻猛地抱住了頭。
除了角落里。
那個一眨不眨,筆直盯著他的莫塔里安。
不過盲信神明的信徒罷了。
基利曼收回目光,慢悠悠品了一口酒。
他使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在船只抵達這個世界的那一刻,就部署了九千艘靈能者炸彈船。
另一命運線
……您是說我單獨去找另一個我?
荷魯斯難以置信地盯著帝皇,而帝皇則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要去召回我的狼與鷹,你去說服另一個你自己——或者取代他,然后跟我一起去攻打泰拉,我務必要見另一個我自己一面——我必須抵達泰拉。”
去見一個……難道是為了成神而不顧一切的混蛋嗎?
另一個他自己難道真的是個想要稱霸銀河的混蛋?而不是一個希望人類永遠無事,自己好躺在家里沙發上吃垃圾食品,或者去賭場一擲千金的家伙嗎?
人類之主感到他難得地,真正地憤怒了起來,即便基利曼將軍他時他也更多的是悲哀與后悔,而不是憤怒。
他無法理解,真正地鄙夷,真正地斥責另一個自己——為何選擇如此道路?
以至于他又短暫地忽略了荷魯斯臉上為難的表情。
福根暈頭轉向地自太空死靈寂靜王俘虜船上的天花板上站起來,在他們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寂靜王船只艦隊附近的幾艘船忽然爆炸了,巨大的靈能波動直接撞上了它們。
重力時空的船上,原體有點想吐,但事實證明進攻尚未結束,原體可以感受到無數宛如阿爾法加級靈能者爆炸的光點正在寂靜之眼的不同區域內爆開——天殺的人類哪有那么多阿爾法加級靈能者可以這么浪費地爆掉。
他腳邊,匍匐在天花板上的丹提歐克與阿巴頓宛如死了一樣,福根攙扶起丹提歐克,又冷冷地對著阿巴頓扔下一句。
接下來還會有更大的靈能沖擊……如果你不想死,我建議你祈禱冥王。
他還希望拷打阿巴頓,以獲取信息。
半昏迷于地上,阿巴頓這次終于吐出來了。
冥王……
別進攻!哈迪斯!
宴廳之外,唯一遠離基利曼的圣吉列斯急忙傳信,現在他們仍不應讓哈迪斯現身。
“收到——”
那邊的電流刺啦直響,大天使聽見了哈迪斯這之后的呼喊,
“塔拉辛!別裝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