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縣的大街上,陸老教頭在前頭走著,蕭玉之在后面跟著。
這兩天老教頭的腿腳忽然利索了,身子也忽然硬朗了,好似病痛都開始離他而去,只是他這兩天的行為卻十分令人不安。
但再怎么也是師父的吩咐,蕭玉之只能陪著幫著。
“呦,老教頭出來了,許久未見了啊!”
“哈哈哈哈哈,是啊,許久未見了!”
“老教頭,您身子骨硬朗了啊?”
“還能找人比劃比劃呢!”
街道上時不時就有人和老教頭打著招呼,后者也一一回應。
看到老教頭這身子硬朗地在街上逛著,打招呼的人也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和易書元不同,陸老教頭自在元江縣扎根之后,在這已經呆了快三十年,縣中各個年齡層認識他的人可太多了。
很多人只要一看那背影就能認出這是陸老教頭。
以往有時候縣衙有些個衙役可能做出一些仗勢欺人的事,那么去找老教頭比找縣令還管用,畢竟縣衙諸多衙役,理論上都能算是老教頭的徒弟。
哪怕是以前還在元江縣時,帶藝歸鄉的楊平忠楊捕頭,也十分敬重老教頭。
很快,老教頭就到了一家扎紙店,店家也是花甲老人,看到老教頭也是拱手問好。
“哎呦,是陸老教頭啊,好久不見了!”
“許久未見了,我來定點東西。”
“哎哎哎,您說您說,我記著呢!”
店家從柜臺出來,紙鋪開筆沾墨,而老教頭走入店里四下看了看,便直接報了起來。
“紙人紙馬之類的就不要了,香燭之物則不能少,對了,這能定壽衣吧,多久能好?”
“哦,快得很,只要是您定的,三天就能都搞定,對了老教頭,您是為誰定的,壽衣雖然寬松但還是得了解個大概體格的。”
聽到店家的問題,在殿內看著東西的蕭玉之看了過來。
老教頭咧嘴一笑。
“和我體格差不多,就照著我的樣子做就行了,來來記別的東西,香燭、紙錢、招魂幡”
店家也來不及說什么,老教頭報得快,他自然只能趕緊記錄。
到后面店家也幫著老教頭一起探討喪葬之事的準備還有什么缺漏。
“師父,您這”
蕭玉之想說什么,就直接被老教頭打斷。
“你們年輕人不懂這些事,記著點,別出了差錯,衙門的兄弟也可以幫襯一下.”
蕭玉之只是皺起眉頭似乎欲言又止。
等出了扎紙店的時候,蕭玉之手中也已經提了一堆東西,剩下的則是等店家做好送家里去。
扎紙店的老店主在鋪子門口望著遠去的老教頭一行,不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老教頭他不會是在給自己買吧.”
這兩天,老教頭不只是買各種東西準備身后事,也逛遍了整個元江縣城。
十天時間,蕭玉之和關系較近的一些衙門衙役心中越來越不安,反倒是老教頭一直是平常心。
只是到了第十天上午,在雞鳴的時刻,老教頭早早就起床了。
但他坐在院中左等右等,等不到該來的隊伍,人也開始不安起來,總覺得不得勁。
“師父,吃點早飯吧?”
“唉!”
蕭玉之端來了白粥咸菜,老教頭吃了一些就站了起來。
“師父?”
“不行了,走,咱們去縣衙!”
“這么早啊?”
蕭玉之驚愕一聲,這會可以說天都還蒙蒙亮呢。
話雖如此,蕭玉之心中卻是莫名高興,因為這段時間師父老說“一旬之日一旬之日”,搞得蕭玉之天天睡不著,今天就是第十天,但師父既然要出門,那太好了!
這是一種對“一旬之日”最好的打破方式。
師徒二人很快出門,沿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路去往元江縣衙,街道上行人很少,攤販也沒幾個,而老教頭的步子很快,甚至健步如飛,讓蕭玉之不認真點都跟不上。
元江縣衙的校場上,石生和灰勉你追我逃在這玩得不亦樂乎。
易書元一手持扇,一手負背,看著遙遠東方天際的一抹紅霞。
很快陸續有腳步聲傳來,元江縣的衙役們亦如多年的習慣一樣,紛紛開始來校場作訓,習武健身。
“唉,你是誰,怎么在縣衙校場,伱怎么進來的?”
有衙役沒發現遠處玩耍的石生,但看到易書元站在那,不由快步走過來詢問。
易書元轉頭看去,是一個面生的年輕人,不過易書元還沒回答,很快就有眼熟的過來了。
一名快班的捕快看到遠遠看到易書元站在那的樣子就覺得有些熟悉,縱然是十幾年過去了,易書元在縣衙中的獨特形象還是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
雖然開始沒想起來,但到了近處,這名捕快立刻就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誰了。
“您是.易先生?”
“哦,是王小哥,沒想到你還認得易某!”
十幾年過去了,曾經的在校場上還取笑過易書元的漢子,如今也顯出更多滄桑。
易書元一眼就認出來者是誰了,而聽到易書元的話,后者頓時激動起來。
“真的是您?我怎么會忘了呢,當年您可是把我也寫入縣志了呀!喂你們來看看是誰來了易先生回來了”
縣衙一些個老兄弟聽到這話,頓時跑了過來,也讓一些年輕人好奇之下紛紛跟了過來。
“真的是易先生!”“還是當年那樣子啊!”
“易先生是要回縣衙任職么?”“先生您這些年去哪了啊?”
一大群人圍著易書元七嘴八舌地問著,年輕人也向著老人打聽著易書元的情況,也有一些則恍然大悟,顯然也曾聽人提及過易書元的大名。
就如當年易書元被一群人圍著的時候那樣,老教頭也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了校場,也是露出幾分好奇。
好熱鬧啊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啊?”
老教頭一句話,讓易書元夢回十幾年前,口氣神態和聲量,和當年那句話一般無二。
人群散開,都看向身后,這下不只是衙門老兄弟,年輕人都顯出幾分激動。
“老教頭!”“教頭來了——”
“教頭您身體好了?”
“真的是教頭,好久沒見教頭來校場了!”
“教頭!易先生也在這呢!”
老教頭身子都沒有那么佝僂了,撫須過來,看到易書元似乎都沒什么意外的感覺,只是拱手行禮道。
“原來先生在這啊,您似乎知道我今天要來?”
“易某久未歸鄉,只是也正好想來看看!老教頭今日來考教他們武功么?”
易書元一邊回禮一邊笑問,而老教頭則擺擺手。
“身子骨受不住咯,看他們打打拳就好,你們這個兔崽子還吵嚷什么,還不快練拳!公門體拳,給我操練二十回!”
“哈哈哈哈.”“走走走,弟兄們,讓教頭看看我們這陣子有沒有偷懶!”
衙門這邊二三十個衙役紛紛開始列隊,今天易書元回來,更關鍵是老教頭也在,一個個格外興奮。
老教頭站了一會覺得伸手摸向了腰,臉上驟起眉頭。
蕭玉之見此趕忙跑向校場一側的小屋,從里面搬出來一張藤椅,扛著跑回老教頭身邊。
“師父,您坐!”
“唉!”
老教頭也不強撐了,就坐在了藤椅上,而易書元也來到了他身邊。
“可惜楊捕頭和一些個老兄弟不在這,否則就是當年景象了。”
易書元這么說著,老教頭卻笑了。
“還是有些不同的。”
當年身邊沒有蕭玉之,也沒有那邊裝模作樣學著衙役一起打拳的石生。
校場中央,易書元口中的“王小哥”已經成為新的捕頭,此刻他大喝著叫罵。
“兔崽子們都沒吃飯嗎,讓老教頭都看困了,打得賣力一點——”
“是!”
“一!”
“一——”
“二!”
“二——”
今天清晨的元江縣衙校場內,衙役們作訓之聲喊得震天響!
也是在這種動靜之中,老教頭臉上露出笑容,身體卻越來越困倦,不由得慢慢閉上了眼睛。
“陸信.你的時候到了.”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老教頭就像是從睡夢中醒來,尋聲望向一側,卻見有一些打扮略顯特殊的差人站在旁邊。
為首的一名差人頭上戴著那種四方高帽,上面還寫著“日巡夜不巡”幾個字。
“請隨我們去往陰司吧!”
孫恒看了不遠處的易書元一眼,隨后拱手向著老教頭行了一禮,等候著老教頭起身。
校場中,衙役們的操練聲依舊不絕于耳,而此刻的老教頭站了起來,望了一眼周圍,看向蕭玉之,看向校場,也看向易書元。
“好吧,是時候了。”
“請!”
陰差并沒有動用勾魂索,而是撐開了陰庇傘,帶著老教頭一步步走向了校場外,只是忍不住又回頭看向校場。
這一刻,易書元抬眼望來,向著老教頭微微點了點頭,這讓老教頭心頭一驚。
“這易先生能看到我?”
孫恒此刻倒也不隱瞞,笑道。
“老教頭有所不知,這易先生號易道子,乃是仙人啊!請吧,勿要留戀陽世了!”
“是仙人啊.”
老教頭走了,校場上操練的人還渾然不覺。
蕭玉之原本認真看著衙役們操練,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異樣感,低頭看向藤椅,卻見師父已經閉上了眼睛。
“師父,您睡著了?師.”
蕭玉之的話頓住了,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人已去,曲未盡,節哀吧!”
易書元嘆息著在邊上這么說了一句,也印證了蕭玉之心中的猜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