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官道另一邊,之前路過的車馬隊伍在這里宿營。
有人深夜被尿憋醒,在半夢半醒之間,睡眼稀松的人起來找地方解手。
有時候夢中有種心神離體游蕩的恍惚,恍若在夢中去往了遠方。
這種時候往往眼睛睜不開,只能從縫隙中瞧事物的感覺,卻能看到很多奇異之事,身體則介于半夢半醒難以控制。
而解手之人此刻意識尚且不清,神魂尚有一半牽于睡夢之中,還有幾分這種感覺。
這人在扶著樹干對準一顆大樹正愜意釋放的后半截,透過眼睛的縫隙忽然見到官道另一面的遠處,有人在朦朧之中帶著一匹馬踏空而起,在天空回望地面
“嗯?”
迷迷糊糊疑惑一聲,尿尿的男子自以為還在夢中,下一刻,空中的一人一馬升天而去,好似在風中逐漸化為了一道淡淡的白光消失了。
此時尿到最后一截,男子身子猛然一個激靈地抖了幾下,似乎一下子清醒了。
男子一只手抖兄弟,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剛剛那個方向什么都沒有,好似完全是錯覺。
難道是我沒睡醒?
雖然這么想著,但男子心中卻還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甩了甩右手,再往樹干的樹皮上擦了擦,然后貓著身子匆匆去往官道一邊,想要瞧個究竟。
這邊營地中所有人都在馬車內睡得正香,男子猶豫過后也沒有去叫醒人,而是小心翼翼獨自前往。
等過了官道繞過一處樹叢,這才發現稍遠的方位竟然還有一處宅院。
這人明顯不是本地人,或者說至少不常走這條道,不清楚這里還有這樣的屋子。
男子懷著一絲忐忑和期待,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一看,隨后定睛細瞧,猛然發現院中居然有很多動物。
因為有一定距離,所以一些小的看不清,但如鹿和狐貍這種大一些的,在今天的月光下還是比較明顯的。
“嘶”
男子吸了一口氣,覺得有些頭皮發麻的同時又覺得分外新奇,趕緊回去營地搖醒同伴。
沒過多久,一群人帶著刀棍繩索從官道那邊的營地小跑著趕向了破屋方向。
這會動物們已經見不著仙人,也聽不見佛經和仙人的大道,但尚未離去,而是靜靜匍匐在院中,似乎流連于剛剛的感覺,意識沉浸其中。
“瞧見沒,還在呢”“哎呦,還真不少啊!”
“噓,咱們偷偷摸上去,逮住幾個大的!”
“這會不會不太好啊?剛剛我好像看到仙人了”
“你沒睡醒呢!”“哎呀,那是仙人夢中給你指路,合該我們發財!”
“對,都是上好的肉和皮毛呢,還有籬笆攔著!”
五個男子手持棍棒繩索等物,偷偷摸摸往破屋方向摸去。
“咕嗚——”
有夜梟驚叫一聲,拍打著翅膀飛起。
“上!別讓它們跑了!”“快快,抓住那只鹿,那只鹿——”
幾人一下沖了出去,棍棒繩索一起招呼。
“狐貍狐貍!”
“哈哈哈哈,逮住了逮住了!”
山雞翅膀凌亂,狐鹿倉皇奔逃,有人驚叫有人大笑,有人木棍砸中小廟,則廟瓦崩塌佛像碎裂.
“嗚吼——”
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間在院中咆哮起來,山鬼扛起那一段枯木起身,在月光下顯露真容。
“啊——”“妖怪啊——”
“轟——”
枯木猛然砸向幾人,嚇得剛剛抓住山雞和鹿的兩人倉皇躲避,碎裂的枯木打得人生疼。
“吼——”
山鬼尖銳的指甲和可怖的樣貌在月光寫越發明顯,雙目呈現幽光,猛然沖向幾人,嚇得人群連滾帶爬地逃跑。
“妖怪,妖怪啊!”“快跑——”
來抓獵物的五人逃走了,但山鬼并沒有追過去。
院中已經沒有任何動物了,只剩下山雞被扯下的一些雞毛,小廟也已經塌了。
“嗚唔,吼.”
山鬼再叫了兩聲,也邁開步子跑回了山中。
而那幾個想要抓住動物的人雖然沒有誰受什么嚴重的傷,但已經被嚇壞了,匆匆回了營地,連夜趕著車馬逃跑。
天空之中,易書元似乎去而復返,剛剛那人半夢半醒之人視線投來的時候他隱約有感,所以也并未真的立刻離去。
“這樣也好,不能光有善念而失了防備之心!”
灰勉趴在易書元肩頭疑惑了一句。
“先生,廟也塌了”
“塌了就塌了吧。”
說完這句話,易書元所御的一道風才于天空繞了一個彎,回到了驛站之中。
對于昨天究竟發生了什么,起床之后的其余三人并不清楚,但車夫卻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馬今天的步伐特別有力。
第四天下午,在穿過了一些村落和大片大片的農田之后,沿著官道一直前行的馬車終于抵達了長風府城。
時間比預計的早一天,也是因為馬兒步伐有力。
進入城內之后楚航忽然變得有些歸家心切了,一直催促著馬車快些前行。
比起京城的繁華,長風府就很有些風光平靜了,節奏似乎一下子慢了不少,就像是曾經的元江縣,只是規模大得多。
楚府在一條僻靜的街上,大門關著,馬車停在楚府門前的時候,聽到動靜的門房才打開小門出來查看,正巧看到楚航迫不及待地從車上跳了下來。
門房一下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驚喜。
“少爺?少爺您回來啦!”
門房看起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興奮地喊了一聲,趕緊下來幫楚航搬行李書箱。
“少爺您可回來了!夫人天天念叨著您呢!”
“不用你幫忙,快去告訴我爹娘,就說我還帶了朋友回來!”
“哎好!”
門房少年趕緊跑回院中,先將大門完全打開,然后邊跑邊喊著楚航回歸的喜訊。
“少爺回來啦——少爺回來啦——”
易書元和楊本才也在此刻下車,看著周圍和楚府的門頭活動著手腳。
“嗚噗噗”
車頭的老馬嘶鳴一聲,引得易書元回頭望去,車夫正在清點得到的車錢,而老馬則甩動著脖子顯得躁動。
易書元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有聲音傳到老馬的耳中,后者也平靜了下來。
“點清了吧?”
“清了清了,分文不差!嘿嘿,兩位公子,還有先生,若還有用得著車馬的,以后只管找我啊!告辭了,告辭!”
“不留下吃個飯啊?”
聽到楚航這么說,車夫滿臉笑容,午飯路上剛吃,晚飯又太早,不至于在這耽誤一下午。
“不了不了,長風府有親戚的!”
客套兩句之后,車夫老哥牽著馬轉向,隨后趕著馬車遠去了。
那老馬幾步一回頭,似乎是分外不舍,但終究還是沒有抗拒車夫,而灰勉則露出一張毛臉也一直望著。
易書元收回視線,楚航和楊本才已經提起了自己的書箱和包袱。
“易先生,楊兄,請!”
易書元和楊本才點點頭,隨著楚航一起進入楚府大門,后者心中多少也有些激動,并非真的不想回家。
楚府看著也算高門大戶,但又不是很夸張,府內沒有太多下人的樣子,除了剛剛那個少年,進入前院沒見著什么家仆。
繞過影壁二十幾步就是大門敞開的會客廳,不是那種開闊氣派的裝點,盆栽花卉掛字垂簾的,倒是很有種居家精致的風格。
楚航到了自己家就完全是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呼客人。
“易先生,楊兄,請坐,東西先隨便放一下,我娘一定很快就到了。”
楚航放下東西,直接提起客廳主位桌上的茶壺晃了晃,打開蓋子看看,隨后翻開茶盞為人倒茶。
“喝茶喝茶!先解解渴!”
“嗯!”“楚兄,這長風府有什么名勝沒有?”
“有,明后天帶伱們看!”
“我這第一次來呢,易先生呢?”
“我也不曾來過.”
幾人正聊著呢,這時候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快速接近。
著裝一紅一藍的兩位婦人走來,身邊跟隨著兩個丫鬟,另外還有剛剛的門房少年和一個老仆,臉上都帶著喜色。
“母親,少母”
楚航起身,低聲叫了兩聲,易書元和楊本才也站了起來。
在最前面的紅衣婦人看著十分有氣質,那樣貌與其說是楚航的娘,不如說更像他姐姐。
婦人眼中擎著淚花,匆匆走到楚航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定睛打量楚航上下和臉龐,搖搖頭道。
“還知道回來啊?想想死為娘么”
“母親.”
另一位婦人臉上帶笑,看過楚航之后又打量易書元和楊本才,走到楚航二人邊上。
“小姐,還有客人呢,少公子,怎么也不介紹一下?”
“噢噢!”
楚航有些尷尬地掙脫母親的手,趕忙介紹起來。
“母親,少母,這位就是我提及過的易先生,乃是舅舅之友,更是其欽佩仰慕的書法大家!”
這名頭顯然是楚航故意說的,易書元也不介意,笑著拱手行禮。
“見過兩位夫人!”
眼前之人長發花白眼神平靜,只是站在那便顯出幾分不凡氣度,兩個婦人不敢怠慢,欠身回禮。
“見過易先生!明高書信中也常提及先生,說您是當世奇人呢!”
“不敢當不敢當,易某不過是個閑散之人罷了!”
楚航趕緊介紹楊本才。
“還有這位楊兄,也是趕考之人,在京城與我相識,結為好友!”
兩位婦人細細打量楊本才,這一位就明顯是一個普通書生,甚至不敢迎上她們的眼神。
楊本才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視這兩位看著過分年輕的好友之母,趕忙低頭行禮。
“東廬人楊本才,見過兩位夫人!楚兄在京城很照顧在下,在下呃,感激不盡!”
楚航看著楊本才尷尬的樣子覺得好笑。
一邊的老少仆人則帶著笑意為幾人收拾行李,將東西提走帶去后面的廂房。
楚老爺要晚些時候才會回來,在最初的尷尬和拘謹之后,幾人在客廳中也打開了話匣子,不斷訴說著旅途的見聞和科舉期間的事情。
楚航更是多講一些新奇的經歷,還講到了大運河廟宇倒塌的事情。
至于科舉成績如何,兩位婦人沒有誰問。
“聽說京城有一個說書先生,那技藝簡直神乎其技,《河神落》被他說活了,可惜我等知曉的時候,他卻早已經離開了!”
“唉,不錯,甚是可惜啊!有寒窗之友說,剩下的那些都是沽名釣譽冒充的,什么李先生、紀先生、劉先生的,只是抄了那《河神落》在說,卻沒那份本事!”
楚航之母面露詫異。
“真的廟里神像都倒了啊?”
“那是千真萬確!”
易書元在邊上喝茶聽著,而肩頭的灰勉則鄙視地嘀咕一句。
“這兩個家伙還不是流連于十三樓坊!”
等聊了一陣之后,兩個婦人起身告辭,她們準備親自下廚做點菜,不過也派了家仆去望湖樓定幾個招牌菜。
等兩婦人一走,楚航就忍不住看向易書元。
“易先生,這里可有妖氣?”
雖然楚航壓低了聲音,但那略顯激動的話語還是被楊本才聽到了。
“妖氣?”
楊本才詫異出聲,看看楚航再看看易書元。
“你們說什么呢?”
易書元笑著解釋一句。
“易某也粗通一些術士之法,略懂觀氣之道罷了,不過我也并未瞧出什么妖邪氣息!”
“啊?您也看不出來?”
經歷過那天清晨的追逐過后,易書元在楚航心目中已經又拔高了很多層次,這會聽到他也沒看出來,頓時有些心急。
“楚兄勿要急躁,只能說那夢中找你的未必是妖邪,今夜探探虛實就知道了。”
易書元說著看向廳堂之外,實際上他進入楚府之后就已經十分認真地觀察著府內的一切了,根本沒察覺出任何特別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