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望著原景思遠去的遁光,以他的通感,能覺出對方并不是惺惺作態,而是真的來去坦蕩。
“所謂仙道赤誠便是如此吧!”
聽到師父的話,齊仲斌撫須望著已經幾乎看不見的遁光,又回頭看了看師父手中的《劍虹分雨圖》。
“此人畫作意境非凡,雖然是借助了師父的劍意,卻也足以說明其人境界絕不尋常,他竟然是一名劍修,可他來此的時候我卻感覺不出來,仿佛是一個儒雅文士來訪.”
齊仲斌說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展露真本事的時候也往往越驚人。
灰勉站在易書元肩頭,見先生收回視線之后,臉上帶著歡喜之意欣賞著畫卷,忍不住開口道。
“先生,您不留他一下么,這樣的人值得結交啊!”
易書元看看灰勉,點了點頭。
“原道友確實值得結交,君子弄如墨,君子之交亦淡如水,對于他,其實不必刻意去留!走吧.”
師父都這么說了,石生便也不多說什么,和師弟相視一笑,駕馭法云向著東方飛去。
雖然原景思好像沒有和易書元一行有多么熱切的交流,只是將畫卷相贈罷了,但不論是易書元還是門中之人都深刻地記住了他,并且印象極好。
這比很多挖空心思來尋易書元的人要強太多了,而這樣的人,之前在南海龍宮里也有不少。
原景思當時在龍宮的時候明沒有一門心思湊到易書元面前來顯眼,只是用心整理典籍,輔助各方道友將三十部丹道經典梳理出來,其后眾人散去再尋來贈畫。
易書元等人的法云飛走之后,原景思所在的位置,其身邊童子卻一直在看著后面。
“哎呀師父,仙尊他們飛走了我還以為他們會攔下我們,給我們幾顆仙丹吃吃呢”
童子顯得極為失落,傳說中易道子乃是現世丹道絕仙,所謂絕仙,既是站在丹鼎一脈絕巔之處,也是指絕無僅有的一位。
說著童子的臉都鼓了起來,嘴也嘟囔起來,以埋怨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師父。
“師父,都怪您,您剛剛為什么不向仙尊討要仙丹呢,仙尊明明看起來很高興的,您要他可能會給的吧?”
原景思看著身邊的孩子直樂,看他憋著氣的樣子更是笑得開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琦兒你很想吃仙丹是吧?”
“您還笑,還笑!”
童子伸出手不斷捶打師父,后者笑著笑著才止住笑意,隨后回望一眼早已經看不見仙光的天邊。
“如果我開口,不是可能會給,而是一定會給!仙尊有感畫中真意,確實是喜歡,也讓為師覺得沒有白畫。”
“那您為什么不開口啊?”
原景思又笑了笑低頭看向身邊的童子。
“我觀劍虹分雨得悟,一同匯編丹典得法,已經是占盡便宜了,得盡機緣了,此畫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當然,我也并非沒有私念.”
說著,原景思伸手揉了揉童子的頭。
“琦兒,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為師今日為什么不開口,仙道中人并非無欲無求,真若如此,修仙也定了無生趣,卻也要知曉,明心念動而起,有欲適可而止!”
“而且”
原景思話音頓了一下,身旁的童子皺起眉頭。
“而且什么呀?”
原景思笑了笑。
“沒什么!”
遁光一閃,原景思已經飛向了遠方落日的方向,他沒說完的話是,雖然沒開口求丹,但小童子總有一天會明白,今日不求遠勝于求,雖然原景思本意并非如此,但今日與易道子一接接觸,他卻能略微感覺出來。
不過這些事還是不要告訴小童為好,免得心性還不成熟的時候想入非非。
“對了師父,人人都尋不到易道子,為什么您就能找到仙尊呢?那以后您是不是隨時能帶我去找仙尊呀?”
“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孩子”
童言天真,但原景思還是耐心解釋起來。
“我能尋到仙尊,全因為《劍虹分雨圖》上的那一縷劍意所系,如今圖都送給仙尊了,我自然也尋不到了,仙尊若是這么容易被人尋到,那還不被求丹的人給煩死.換我想想都覺得麻煩.”
“也是哦”
童子顯得頗為失落——
天色入夜又見東方泛白,石生朝著一邊盤坐的師弟使個眼色,后者心領神會。
師兄弟共同轉頭看向后方,見易書元又打開畫卷欣賞起來。
易書元確實很喜歡《劍虹分雨圖》,他也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將自己當時一閃而逝的劍意呈現得如此完美,更是加入了一些對方自己心境理解上的修飾。
這一點并非畫蛇添足,反而錦上添花,哪怕是易書元這個當時的出劍之人再觀此畫,心中也是略有新的領悟。
若說邵真之畫乃是人間之極,那么原景思可謂是仙人中的妙筆。
似乎是知道兩個徒弟在看著他,易書元忽然淡淡的來了一句。
“若是帶原道友去會一會邵先生,應該會挺有意思的吧?”
灰勉原本仰躺在易書元肩頭打盹,聽到這話一下子清醒過來,笑嘻嘻說著。
“邵真?我都差點忘了這個人了,不過邵真還拿得動筆么?”
灰勉一句話,點透了人間最無情之處,那便是永不停歇的時光。
求仙之人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最初的動力也不過是讓這時光“慢一些”罷了。
易書元收起了畫,從云頭站了起來,師父起身了,石生和齊仲斌兩個弟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因為法云在高天之處的緣故,地面上或許還見不到太明顯的天光,還處于黎明破曉前夕,而在他們的視角里,天邊的白肚皮已經泛出一些金色。
漸漸的,易書元等人的臉上也被揮灑了朝陽的金輝。
天陽之火若細潤流水,微微燃燒著拂過眾人的面龐和身軀
“日升日落,年復一年,邵先生或許已經封筆,但身體應該還算硬朗,時光流逝之中,種種感懷欣慰,種種遺憾情仇,所影響的又何止是他呢.”
這些年易書元很多時候遁于世外,非是他所想,而是確實事出有因。
可再想想人間也有許多事已經許久沒有過問,情誼深厚也好,點頭之交也罷,曾經的諸多故人,如今可曾安好?
或許有人已經故去,也不知是否留下遺憾?
思緒至此,易書元看看那邊陷入思索的石生,這一趟石生離家將近四年,對于他而言,墨家或許也會也許多變化吧,而齊仲斌也是望著東方陷入神思。
云頭一時間靜了下來,只有周圍的風聲在耳邊劃過。
“對了師父,來見您之前還遇上了一件好玩的事呢!”
石生一提這一嘴,灰勉和齊仲斌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
“對啊對啊,先生,我們遇上長發鬼了,這其中一定有故事,以后也一定會有故事的!”
“哦?說來聽聽!”
易書元果然產生了興趣,而兩個弟子外加灰勉則繪聲繪色描繪著此前所遇。
從灰勉和齊仲斌到墨家尋石生開始,追尋那一枚化作天星的星羅丹,隨后又到了嶺東,偶遇已然轉世的長發鬼,最終撞見魚鱉爭丹.
就如同學易書元說書一樣,兩人一貂講得極為透徹,也十分細膩,更是顯出幾分“書中人”的情感。
等易書元聽完露出笑意的時候,法云也已經到了熟悉的地方,經過長途飛遁,已經到了原本的大晏上空。
這倒不是石生駕馭法云開小差,是易書元心念影響,以至于法云周遭風云相應,帶偏了方向,而石生有所察覺也不會刻意去變。
當然,如今這里或許已經不能被叫大晏了,畢竟諸侯割據的局面早已經形成,莫說當年南晏還在的時候就早已不是盛世,就是現在還記得南晏的老人,活著的又有多少呢?
“師父,徒兒這便先回家了!”
石生行禮辭行,如今長大了,也不是什么事都想著跟在師父身邊的。
易書元揮了揮手,石生直起身子之后,看了一眼齊仲斌,師兄弟相互點頭,隨后石生便向南御風離去了。
“石生,記得給我準備好吃的,后面我會去找伱的——”
“知道了灰前輩——”
聲音來去的時候已經遠了。
齊仲斌倒是也沒說什么,隨著自然而然將法云化去的師父牽風而走,飛向下方大地山川.——
夏日的江河之上,黎明晨光揮灑到江面帶起一片水波流光,在這里有一艘小舟停靠,舟上有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老者正持竿垂釣。
一邊的岸上,一追一逃兩方人馬正在廝殺,刀光劍影鮮血飛濺,卻仿佛影響不到那釣魚翁。
追逃雙方有人義正言辭慷慨激昂,有人憤恨不甘,也有人言露嘲諷.
似乎也不只是江湖仇殺,但這樣的事,這些年在這塊土地上,亦或是所有土地上發生得都太多太多了。
釣魚翁只是手持魚竿看著魚漂,聽著身后岸上慘叫,輕輕嘆息一聲,卻也始終沒有回頭。
易書元與齊仲斌化作清風吹過附近,人群的廝殺聲自然也就傳到了耳中。
打得很熱鬧,不過雙方其實勢均力敵,追的一方人多但略顯混亂,跑的一方人少,但身手高出一籌,雖然這會被追上了,但撐一會不成問題。
易書元和齊仲斌落到岸邊,先是看過那邊打斗的人,隨后視線看向那邊小舟。
縱然是蓑衣遮身,但那股淡淡的熟悉感就像是從當年透到現在一樣,從青澀到成熟,再到如今釣魚翁,阿飛也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