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就站在岸邊,齊仲斌看向那邊的釣魚翁,不由感嘆一句。
“麥大俠武道先天境界,雖不及仙道長青,但也當是駐顏有術,如今看起來卻也是顯得有些蒼老了。”
易書元微微閉眼,似乎是感受到了許多事,再睜眼的時候,更是仿佛透過那邊釣魚翁周身的氣息,通感到其身上的種種復雜情緒。
曾經的阿飛在易書元眼中,永遠是朝氣蓬勃的,也或許是因為在阿飛最朝氣蓬勃的年歲遇上了易書元。
這些年阿飛身上應該發生了很多事,也算是歷盡滄桑了吧。
在易書元心中感慨的時候,岸邊的打斗卻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刀劍交擊的“叮當”之聲不絕于耳,雙方都出了全力,兵器的每一次相撞都會多上一點豁口。
很顯然,交手雙方都是刀口舔血的人,殺人或者被殺都有心理準備,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追擊的一方總計有二十余人,而原本逃跑的一方則只有六人,還有一人年少,雖然看起來武功也不錯,但明顯事先就受了傷,更似乎是眾人重點保護的中心。
“啊——”
一聲尖叫,有一名女子中了一掌,使得保護圈子瞬間被打開缺口,一時間又有幾人受傷。
不過六人中有一人武功明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他一人就拖住了至少十人的注意力,此刻更是使出了最大的力氣,一根鑌鐵棍舞得狂風呼嘯,圍攻之人幾乎都不敢過分上前。
“當”
圍攻者手中的刀被掃中,整個刀刃都被打得扭曲,刀也飛了出去,手更是不斷顫抖。
“退開退開——他的瘋魔棍法還沒練到家,他撐不了多久的!”
顯然追擊者對于六人都極為了解,而且瘋魔棍法不只是極耗內力撐不了多久的問題,更是能否控制住的問題。
當男子瘋魔亂舞的時候,追擊者紛紛后退,而自己這邊的人也不斷退后,若男子殺紅了眼,很可能連自己人都分不清。
這一刻那邊不遠處小舟上的釣魚翁轉頭看向了那個方向,就連易書元和齊仲斌都為之側目。
“師父,這棍法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蠻勁,力強于意,似乎缺了什么。”
“即便是邪道,也算有點門道了!”
易書元說著,看向那男子舞動鑌鐵棍,棍影呼嘯之中周圍的風都好似變大了。
“嗚呼.嗚呼”
這會變成了男子攆著追擊者跑,或許也是為了不誤傷同伴,而追擊者沒有人敢和他正面交手,紛紛逃竄。
“嘭”一人直接被一棍打飛,半空中就沒了氣息。
就算是有人跑到一邊的林木邊上也無法限制這一根鐵棍。
“轟——”
一棍打在一棵樹上,將大樹打出一個大坑,樹上更是不斷搖曳,也讓剛剛縱身上樹的一人站立不穩,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連人帶樹杈就被一棍打下,剎那間血肉飛濺.
有人甚至正要上馬,卻被“嘭”的一下,一棍砸中馬身,連人帶馬數百斤被整個掀飛起來,馬匹和人的慘叫和驚呼讓其他人更加驚慌。
而所謂的“撐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僅僅幾息之間已經折損半數人手,領頭追擊之人打了退堂鼓,選擇帶人果斷撤退,反倒是剩下了幾匹馬
“嗚呼.嗚呼嗚呼”
使棍男子依舊在瘋魔亂舞,一根鑌鐵棍在手中瘋狂亂掃,擊石則碎,搗木或搖或倒.
同伴不斷后退,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直到又過去一會,男子似乎是耗盡了力氣,胡亂甩動幾下棍子之后,撐著棍子站在原地。
“嘭”的一聲過后,男子倒了下去。
這一刻,原本畏懼的幾人紛紛驚慌大喊。
“班大俠——”“班叔——”“班大哥——”
五人紛紛沖了過去,沖到了使棍之人的身邊,不過男子只是暫時力竭。
“嗬,嗬,嗬,嗬我,我沒事.”
男子還能說話,喘息之中也能露出笑臉,也讓大家心中松了一口氣,尤其是被保護的那個
休息了一會之后,男子不敢再過多停留,而是讓眾人扶著他起身,隨后大家牽來了那幾匹馬,準備作為代步工具逃離。
“太好了,上面還有干糧!”“快走吧,說不定他們還會回來!”
沒想到追兵的馬上還有吃的,眾人高興之余正準備翻身上馬,畢竟是要處理傷口也得先逃遠一些。
只是這時候,剛剛那個男子卻忽然回頭看向不遠處的江邊。
“怎么班大哥?”
同行一名女子詢問一聲,順著男子的視線看向江邊,自然也看到了那一艘小舟。
“這小舟一直沒有動過?”
“好像是的吧”
這么一說,有些人也反應了過來,紛紛看向那艘小舟。
“那釣魚翁一直沒動過?”“我剛剛竟然都沒有留意這一點!”
除了被保護的少年,其余人都是江湖經驗極為豐富的,不說他們了,剛才的那一群追擊者也都非等閑之輩的。
正常來說,雙方都不該忽略那一艘小舟上的釣魚翁。
使棍的男子微微瞇起眼睛,皺眉看著那邊的漁船,釣魚翁穿著蓑衣持桿垂釣,依舊無動于衷。
“若是尋常漁翁,剛剛我們打斗這么厲害,早就嚇壞了,他卻還坐在那一動不動?”
“說不定已經嚇壞了呢?”
“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幾人低聲言語幾句,中間那名少年臉色略顯蒼白,但看著那邊漁翁卻好奇問了一句。
“又不下雨,他干嘛穿著蓑衣啊?”
仿佛就是因為這句話,也或許本來就是注定的事情,天邊忽然響起一陣雷聲。
“轟隆隆”
眾人這才驚愕抬頭,原來剛剛打斗的時候天還算晴朗,這么一會已經有了陰云,沒過多久,雨水就落了下來。
“嘩啦啦啦啦”
從淅淅瀝瀝到較為密集,這雨不大,卻也不容忽視,整個江面都籠罩在了雨點帶起的漣漪之中。
江邊上,風雨避開了易書元和齊仲斌,或者說風雨落到他們身上都會自然滑落。
齊仲斌撫須看著岸上那群人,再看看釣魚翁,不由又感嘆一句。
“麥大俠已然接近由武入道了!”
多少年來,江湖上對于這一點都是一種介于傳說和向往的態度,卻也似乎從沒見過真正有這樣的人,或許麥凌飛已經接近,甚至觸碰到了。
“班大俠,我們還是走吧.”
班裕光的體力這會已經恢復了一些,他抬手止住眾人,將鑌鐵棍往地上一杵,隨后一步步走向江邊,來到了小舟前,距離易書元和齊仲斌也不過兩丈遠。
其他人面面相覷之后,也紛紛跟了上來。
“家師臨終前曾云,有武林前輩隱居在此,勝過那些名聲在外的所謂武林泰斗百倍千倍,也是我等此番在這一帶找尋這么久的原因.”
說著男子已經到了小舟邊上,聲音也輕了幾分。
“只不過那位前輩乃是世外高人,本也不是大晏之人,或許早已經去了其他地方吧”
這些話明顯是說給釣魚翁聽的,但后者似乎是沒聽到,依舊靜靜坐在船頭。
雨聲之中,男子和身后的人都快要被雨水淋濕了,但這種情況下,沒有人隨便亂動。
忽然間,魚漂一動,釣魚翁桿子一提,水面頓時晃動起來。
魚竿左搖右晃最終將魚提了起來,釣魚翁收桿掐魚一氣呵成,絲毫沒有受驚慌亂的樣子。
這種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釣魚翁絕對不是普通人。
直到釣魚翁上魚的時候,班裕光這才抱拳出聲。
“這位前輩,在下班裕光,家師池巔,師祖池慶虎,不知可否知曉前輩尊姓大名?前輩是否認識麥大俠?”
釣魚翁到這時候才回頭看了一眼。
“你找他有何事?”
男子面露驚喜。
“我們希望麥大俠能夠幫忙,一起找出前朝遺藏,幫助西北義軍整頓山河!”
“義軍?又一個義軍.嘿嘿”
釣魚翁放下魚竿,一步步走到船尾,拿起船槳往岸上一撐,小舟就一點點離開岸邊,而他就坐在船尾劃著船離去。
江邊男子和眾人心頭一驚,牽馬的牽馬追逐的追逐,就跟在岸邊不斷前進,索性小舟沒有往江對面去,只是平行江岸前行。
“前輩——前輩——你等一等——”
釣魚翁在雨中行舟,始終不緊不慢,易書元和齊仲斌則是已經站在了小舟船頭,只是二者此刻仿佛輕若無物,似乎沒有影響小舟的沉浮。
“這么多年來,所謂義軍老朽也見得多了,何以為‘義’?何以成‘軍’?天下紛亂,我等百姓皆苦,見多了義軍也就不信了”
說著,釣魚翁一邊劃船一邊嘆息一聲。
“唉,你們走吧,這里沒有伱們要找的人”
易書元站在船頭露出笑容,這一幕讓他有種步入上輩子影視劇中的感覺,不過阿飛,你這么說誰會走啊?
亦或者,高人有時候這么說也故意的?
果然,岸上的人緊追不舍,根本不可能離去,口中依舊“前輩前輩”叫個不停。
最終,釣魚翁劃船數里,一處江河支流蜿蜒處的一個籬笆小院中,而后面早已經被淋成落湯雞的眾人則一直跟隨著。
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傷勢,有兩人的臉上都已經沒了什么血色。
釣魚翁沒有再趕人,而是請人進屋避寒,又是生火煮水,又是開鍋做飯燒魚.
草屋一大間,廚房床鋪等全都在一間大屋子中,隔開了幾個屋舍,分別位于不同的角落。
草屋中有漁具也有農具,充滿了生活氣息,沒有什么江湖人的痕跡,當然也沒有其他人,似乎只是一個尋常老人的獨居之所。
端熱水,遞布巾,暫時換下濕衣服,眾人也在屋中休整。
“滋啦啦啦啦”
燒魚的滋油聲響起,香味很快就起來了,老人釣的魚不止一條,也都不小。
班裕光一直在爐灶前看著老人的動作,幫著他添柴控火。
本以為是遇上了高人,不過最初的激動過去之后,接下來幾天,老人留六人吃住,分享自己本就不多的糧食,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什么武功,也沒有其他特殊之處。
一段時間之后,六人經歷恢復傷勢好轉,老人的糧食也被吃掉了許多,他們也實在不好意思留了。
臨行前,男子想要留下些銀兩,但老人卻婉拒了,只是送他們到了江邊,隨后今天也不釣魚了,只是漫步著回家。
江河支流交叉口,原本望著江面的易書元和齊仲斌轉過身來,是那六人牽著馬離開,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有人露出警惕眼神,但也沒什么多余動作。
這會師徒兩人沒有用什么障眼法。
等眾人走了,兩人也沒動,灰勉站在易書元肩頭看著那些人搖了搖頭。
“走吧!”
易書元說了一句,同齊仲斌一起走向那些人剛剛來的方向,順著支流前進的遠方就是那草廬。
班裕光等人已經走遠,但他這會又回頭望向那個河口,剛在站在那的兩人已經不見了。
草廬的院門半開,里面已經升起炊煙,顯然老人已經提前生火燒水,就仿佛本就有了一絲預感。
不過此刻的老人雖然在燒火,卻坐在那邊發呆,這一刻的情緒之中,飽含了無限追憶與復雜,也讓已經到了門外的易書元輕嘆一聲,仿佛只是這一刻,他就感受到了阿飛此生的種種經歷.
“咚咚咚”
易書元敲了敲院門,那邊廚房的老人就側目看向門口。
一首《逍遙嘆》,易書元不是用唱,而是在進門的時候輕吟著說出來。
“壯志凌云幾分酬,知己難逢幾人留,再回首卻聞笑傳醉夢中
笑嘆詞窮,古癡今狂終成空
刀鈍刃乏,恩斷義絕夢方破
路荒遺嘆,飽覽足跡沒人懂
多年望眼欲穿過,紅塵滾滾我沒看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