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聲起呼喚晨光,而后才是破曉。
清晨太陽升起老高的時候,易阿寶才漸漸醒了過來,揉揉眼睛看看左右,自己已經躺在家中的床上,似乎還是自己的臥房,不過妻子應該是已經起床了。
這會阿寶有些不太確定了,自己昨天到底是真的和伯太爺他們一起參加了山中宴會,還是說只是夜里的一場夢呢?
不得不說,昨夜的一切實在是有些太過荒唐了,確實也像是一場夢。
而差不多的時刻,吳元濤正在客居廂房和自己兒子說昨晚的事,只是說得更為仔細,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聽得吳子群一面將信將疑,一面又是懊悔萬分。
在阿寶起身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其妻陸氏端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看到阿寶起床也露出笑容。
“醒了?這么多年沒見你喝這么多酒的,也就翰兒金榜題名的時候你醉過一次,以后別再喝多了,再是好酒喝多了也傷身。”
“唉”
“對了,昨晚你們回來已經很晚了,又喝得酩酊大醉,我不好問你更不好問祖太公,現在天也大亮了,你們去山里究竟去了哪家府上?”
一聽到妻子的這話,阿寶一下就精神了,昨晚果然不是夢!
易阿寶這會也興奮起來,穿了鞋子走到了臉盆架前,接過妻子遞過來的那塊已經搓揉擰水的面巾。
“我還以為是夢呢,看來不是,我跟你說,去的是闊南山中半壁崗前,一棵古松蓋華頂,那邊有一座幽靜卻富麗堂皇的大府,名叫青松府,前后屋舍數十間,來賀賓客不計數,那是人聲鼎沸十分熱鬧啊.”
陸君玲點點頭。
“看來去的確實不是人間地頭了,闊南山上哪有這么大的府邸啊”
“確實也不像是,我在那宴席上看認了一個學生呢!”
怕嚇著妻子,阿寶說得十分含蓄,在洗漱過程中簡單將昨夜的熱鬧描述一下,即便如此也聽得陸君玲連連稱奇,而他對丈夫的話是十分信任的。
“對了,爹和伯太爺他們呢,還在睡么?”
陸君玲笑了。
“爹和伯太爺早就起來了,爹今天格外精神,腰桿子都直了起來,這會已經出門了,說是要去娥水上把當年走脫的大魚給釣起來!”
“啊?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易阿寶趕忙簡單收拾一下,將小冠戴上,又讓妻子為他插上簪子,隨后就快速出門去了,走到前院也遇上了才出來的吳元濤父子,幾人結伴到臨出門,又拿了下人送來的包子才往河邊趕。
西河邊是清晨洗漱的人群,并未見到易書元和易勇安。
“易夫子,會不會已經去了西河口?”
吳元濤這么說一句,河邊有個洗衣服的婦人看到他們便吆喝了一聲。
“易老夫子,你家易老太爺剛剛劃船走了,說是去西河口,不少人跟著呢!”
“多謝告知,我這就去!”
阿寶說完,看了看吳家父子,隨后一起順著西河邊往河口跑,步子比剛剛還快,吳子群忍不住道。
“夫子,不用這么急,他們也才離開一會,釣魚哪有這么快上魚的。”
“得快一些,得快一些!”
阿寶只是這么回應一句,腳步卻更快了,而吳元濤則回頭瞪了兒子一眼,拉上他也加快腳步,也讓吳子群叫苦不迭。
這兩個上了年紀的越跑越快,自己這個年輕人都快跟不上了。
就連阿寶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何這么急。
或許昨夜雖然已經徹底醉了,或許此刻雖然記不起昨夜聽到了什么,但身體的潛意識讓阿寶似乎明白了什么,以至于焦急趕去。
終于,跑了一刻多鐘,已經氣喘吁吁的阿寶終于到了西河河口,看到了那邊的一小群人。
吳元濤同樣氣喘不止,但他身邊的兒子已經累得人都快站不住了,那大氣喘得好似要斷了氣。
“嗬,嗬,嗬,你這孩子,我都拉了伱半道,你這身子骨怎這么不頂事?我與夫子都還好呢!”
“嗬,嗬,嗬呃.爹.嗬,嗬.”
吳子群擺擺手,一句話都說不上來,而平復了一些氣息的易阿寶已經再次動了,但吳子群說什么也跑不動了,只能由著老爹拉扯著他一點點挪動過去。
西河河口,除了易書元和易勇安,還有易軒和幾個易府家丁,以及易家和家仆的幾個孩子,另外還有西河鎮幾個好事的鄉人,大約得有二十幾人。
釣魚的也不只是易勇安,湊熱鬧一起下竿的有七八個,畢竟夏日里這個時間段確實是好釣魚的時候。
“爹,伯爺爺!”
阿寶到來就這么喊了一聲,易勇安回頭看了一眼。
“來了?別大聲嚷嚷,會嚇著魚的!”
“唉!”
易軒走過來喊了一聲“爹”,又朝著走來的吳家父子拱手,而西河鎮上的鄉人則略微詫異地看向阿寶又看向易勇安和易書元,不知道那一聲“伯太爺”喊的是誰。
不過人群看熱鬧的同時也很有耐心,易太爺都許諾了,不論釣沒釣上來魚,都請大家吃魚宴。
易勇安身邊都是易家的人,和鄉人差不多,這會大家倒也不太可能都看漂,而是看著此刻清晨開始往來江面上的船只。
娥江這一塊也算是繁忙,大船小船航行的頻率并不會太低,有些樓船的樣式也十分花哨,甚至一些船上還會有女子儒生出現,看向江邊的人群。
便是只看這景致,很多人也能站在這看半天。
不過易勇安則是心無旁騖地盯著漂,大伯告訴他,今天那條魚一定會來的,他知道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同那條魚的博弈,絕不可有任何掉以輕心之處。
雖然以前的次次博弈都是易勇安一廂情愿的虛空博弈,但今天這次,他的直覺是對的。
灰勉就站在易書元肩頭,它看看易勇安,順著他的眼神看向遠處的水面,那根先生贈的魚竿朝向水面略帶彎弧,浮漂也在江濤中起起伏伏。
一個已經常年犯癡健忘的老人,今天的眼神就像是一個沉著冷靜的老獵人。
一個虛影在水邊凝聚成形,走到岸上向著易書元拱手行禮,來者正是守護靈荷的燕博,只不過旁人都看不到他。
燕博走到了易勇安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老先生,魚兒要來了!”
這一句話仿佛就是易勇安心中的直覺。
而此刻的娥水之下,夜叉統領心中直發怵,他身邊不止有江珠兒,就連姚娥娘娘也在。
“娘娘.屬下多年來看護娥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這一去只怕是不能再回來效忠您了啊”
哀嘆沒有任何效果,反倒是讓姚娥笑出了聲,一邊的江珠兒看不過去了,忍不住道。
“都和你說了,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你怕什么!”
夜叉小心抬頭看向遠方,那邊有一道微弱的靈光隨著江濤晃蕩,應該就是那魚鉤沉下之地。
“屬下都已經聽到西河鄉人所言,他們等著吃魚兒宴呢.那魚竿是仙尊給的,我要是去了,焉能有命回來啊”
以前傳言說得罪了易道子,絕對沒有好下場,水族尤其如此,那會在后來見過易道子之后夜叉就知道是胡扯了,誰知道原來錯得是自己啊,仙尊這是幾十年后來算賬啊.
姚娥笑著搖搖頭。
“行了,莫要吵吵嚷嚷,就你還沒這么大臉面讓仙尊記恨,你信不過別人,難道還信不過我?”
“娘娘.屬下不敢!”
“嗯,聽話,去去就回,你看那邊.”
姚娥伸手指了指那遠方魚竿方向,在夜叉下意識看過去的時候,她直接手中灑出一道紅光,剎那間化為一張巨幅紅布之畫。
夜叉只來得及看到紅布上是一條大魚,就直接被整個罩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條一人多長的大魚。
“嗚嗚嗚嗚啵啵啵”
大魚似乎是沒有說話的能力,只能嗚嗚叫喚吐出一陣陣氣泡。
“哎呀別怕嘛,此法出水片刻則破,或者你把易勇安拉下水你就贏了,也會破解。”
“今日魚人之爭,以心念為上,你為夜叉他為凡人,本就不對等,可若讓你直接被人提上岸去,我姚娥也不愿,昨夜與易道子商談半宿,最終以此畫法施為制衡,易勇安念起力強,而你亦是如此,勿要輕視于他!”
說著姚娥又笑了笑。
“其實告訴你這些我都犯規了,易勇安可是一點都不知道的,但若是不告訴你,你這家伙就盡怕仙尊了,不戰已經膽寒,又何來博弈何來戰力呢?”
姚娥說完看了一眼江珠兒,后者神色平靜地接過話茬。
“娘娘說得對,而且夜叉統領,你自己想想,過了今天這一茬就沒事了,若是不去,搞不好易先生還真記恨你呢,我聽灰勉有時候都提及當年的事呢,你今天不去,以后指不定什么災劫呢!”
一聽江珠兒這話,大魚在兩女周圍快速游動一陣,吐出更多氣泡,最終把心一橫,看向了釣魚人所在的岸邊。
那邊岸上,易勇安等人看到了一陣陣氣泡,有人同樣釣魚的人忍不住道。
“有大魚吐泡!哎哎哎,我中魚了!”
那人激動起來,一下把竿子提起,但沒一會,竿子竟然直接折斷。
隨后周圍人接二連三中魚,只是有的人斷竿子斷繩子,有的人干脆直接被拖下水,搞得好不狼狽,也引得周圍人發笑的同時也都明白了真有大魚。
現在魚竿還在的只剩下了易勇安,他的還沒中魚。
有年輕人忍不住道。
“易太爺,要不讓別人持竿吧,娥水里的魚勁可大哩,您年紀大,萬一”
人家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家人噓聲制止。
易勇安死死盯著漂,那漂向略有起伏,周圍人也安靜下來,更顯幾分緊張,也有人隨時準備拉住易太爺。
水下的大魚吞吐著水流,帶動了魚鉤,甚至鉤子上的魚兒都早就被江水沖走。
哼,左右不過是個老太公,魚在水中千斤力,何況是我。
念頭一落,大魚直接張口就吞了魚鉤,那魚漂自然也直接黑入水中。
也是這一刻,易勇安渾身爆發出驚人的氣勢,恍若蟄伏猛虎暴起!
“嗚呼——”
魚竿呼嘯剎那如滿月,昨夜酒勁似乎今日才爆發。
“轟——”
娥江江面直接炸開一道浪花。
“中魚了!”“讓讓,快讓讓!讓老太爺好施展!”
“哎呀小心!”“快快.”
有人幾人沖過去,易勇安卻怒吼一聲。
“誰都別來幫我——”
老邁的身體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那曾經魁梧如今略顯瘦弱地身軀微微顫抖,雙腳死死踩在岸上,一點點左右晃動,時而角力時而溜魚.
水下的大魚奮力沖撞,他最初想要把魚竿折斷魚線拖斷,但反應過來這是易道子給的竿子之后,只能發狠,欲要將老人拖下水。
“轟隆——”“轟——”
娥水大浪濤濤,水花飛濺到岸上,讓眾人躲避不急,包括易勇安自己在內的許多人都被打濕了衣服。
也就是在夏天了,若是天冷些都待不住了。
但這一幕也讓不少人驚訝甚至驚恐,這簡直不像是在釣魚,就好像是要釣起來一條龍!
來往的樓船和小舟上,不少人看到那邊河口的情況也都驚了,此處掀起的浪花明顯不對勁,有的小船甚至穩不住方向。
水中每一次劇烈掙扎,都會掀起大浪,這種勢頭到后面愈演愈烈,也是因為水中大魚愈發驚恐了。
一個凡人,一個老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力氣,一定是仙尊施法了,這不公平!
這樣我必然會輸,我根本贏不了,這不公平!
此念頭一落下,易勇安在岸上似乎有所察覺,這一刻猛然發力。
“轟隆——”
江面炸開大口,一條一人多長大魚順著魚線被提起片刻,又轟然落下.
而這一刻,易勇安也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手中的竿子不受力了。
“嗬,嗬,嗬,嗬,嗬”
易勇安喘著粗氣,周圍的人鴉雀無聲,還有人維持著抱頭阻浪的姿勢,一些人此刻還瞪大了眼睛,因為剛剛那條魚有多大誰都看到了。
“唉,魚脫鉤了.”
易勇安嘆息一聲,但易書元卻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笑容。
“未必!”
水面又分開了波浪,一個披著波浪長發且上身赤裸的男子踏著波走來,此刻的夜叉統領臉上帶著驚愕與慶幸,同時也帶著幾分羞。
雖說這個凡人有仙尊助力,有種種緣由,但說到底講這些都是借口,自己是輸給一個凡人老頭了!
岸上其他人的表情他并未多看,而是到了易勇安等人前頭的水中,拱手向前方行了一禮。
“易公,我乃娥江中姚娥娘娘麾下的巡江夜叉,多年前你未能上的不是什么大魚,而是我在江中施法,今日與公再度交鋒,是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易勇安愣愣看著前方,剛剛的精氣神似乎都沒了,撓撓頭看看夜叉,再看看易書元,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回禮。
“你這不是魚啊.快快請起,我只是想要釣些魚罷了.”
夜叉抬起頭。
“要魚還不簡單?”
話音落下,夜叉輕輕一揮手,江面上“嘭”“嘭”“嘭”跳出許多大魚,直往岸上蹦.
旁人或拍臉或擰腿,難以置信者為多數,這種事說出去怕是都沒多少人信的,而坐同樣事的,還有那么兩艘途經此地的樓船上的一些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