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易書元從《山河社稷圖》中出來的時候,原本被斗轉乾坤爐融化的那座雪峰已經重新被冰雪覆蓋了,放眼望去,大蒼雪山也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當然,在蒼山的一些地方,冰雪已經漸漸開始消融,植物已經開始抽芽,只是易書元所在的位置處于終年積雪帶罷了。
「呼這群家伙倒也干脆,我還以為會有留在這里等我們的呢!」
灰勉趴在易書元肩頭這么說了一句,它能理解龍族見到化龍丹之后的激動,但看起來龍族到底還是要臉的,不至于在先生明顯無意將丹藥出手的情況下一直賴著。
「好歹也是四海龍君,你以為是潑皮無賴啊?」
說話間,易書元身軀隨風而起,帶著灰勉漸漸遠離這蒼山,經過一片山巒低頭望去,曾經那個帶來夢魘的古道驛站所在也已經冰雪消融。
經過闊南山的時候,黃宏川和老松就在一處山崗上看著天際流風,易書元便也下去寒暄幾句,為前陣子的動靜吵鬧致歉。
不過這致歉似乎是多余的,黃宏川和老松這么近,早已經清楚經過,而之前那蒼山煉丹之事,也不可避免的已經傳揚了開去。
一日后,娥江邊上,易書元和灰勉回到了這里。
魔境中早過立秋,但在這里,不過是夏季而已。
娥水的水道似乎也正是繁忙的時候,易書元站在曾經侄兒最喜歡釣魚的位置,左右兩方的江面,時不時就有大小船只經過。
灰勉已經跳到了下面的岸邊,對著水中小聲喊著。
「江珠兒江珠兒.」
「鬼鬼祟祟的,要喊人家就大方點。」
灰勉完全不改,還是小聲喊著,而易書元則已經在岸邊蹲下,手中出現了乾坤葫蘆,他輕輕搖晃一下,里面隱有涓涓水聲。
此番開爐,不只是煉成了化龍丹。
易書元打開葫蘆嘴,把葫蘆壓到水面,一股淡淡的白氣從葫蘆中溢出,而在這白氣之間,也有一個小人隨著白氣飄了出來。
這小人初時才通過葫蘆嘴,飄到外頭則慢慢變大,背部朝下面部朝上,仿佛只是在睡去并隨波逐流。
不遠處灰勉所在,江珠兒才從水面探出個頭,然后就見到了這一幕。
江珠兒來的時候也不只有自己,姚娥娘娘知道灰勉叫她,多半易先生也在,所以是一起來的,只不過她的身影出現在離岸更遠處的江面。
「燕先生!」
這是江珠兒的聲音,易書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正從水面走來的姚娥,隨后伸手舀起一點娥江水,就這么潑到燕博的臉上。
「嘩啦啦」一聲過后,燕博眼皮動了動,然后慢慢睜開了眼睛。
先是天光一陣刺目,然后是江水涼涼的感覺,以及水流的晃蕩和清風的浮動,還有近岸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這種感覺是那么細膩真實。
姚娥已經到了近處,她料想得不錯,易先生肯定不會讓燕博就此魂飛魄散,也肯定有辦法。
燕博這才轉動視線,看到了已經在身邊的易書元和姚娥,以及走過來的江珠兒和小灰貂。
燕博就像是這么多年來無數次那樣,自然而然就從水面站了起來,向著易書元等人行了一禮。
「易先生,我已見花開,看來是真的成了!」
姚娥略帶詫異地打量著燕博,聽到他的話也點了點頭。
「燕先生守花之諾已然實現,如今還你自由!」
「多謝娘娘!」
江珠兒也是一臉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句。
「燕先生這是非
但獲得了自由,還陽重新獲得了肉身?」
燕博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特殊的感覺,皆因為自己如今并非魂體,而是有血有肉了!
重活一次之后,再回水神府,再見紫泥潭,往昔依舊歷歷在目,卻多了幾分感慨。
再聽到易書元等人提及蒼山煉丹,提及魔境丹劫,燕博臉上的表情除了驚愕還是驚愕,就連姚娥和江珠兒也差不太多。
或許這也是古之丹道凋零的原因之一吧,當然易書元或許猜到旁人怎么想的,卻也不會點明自己的特殊。
一日之后,眾人在娥水江面分別,姚娥有感燕博守花之功,送他一部古舊的仙道典籍,易書元瞥了一眼,名曰《江花沐雨》,也不知是何門何派之法。
既然姚娥敢送,想來大概是不會有什么麻煩的。
不過就算沒有修習什么仙典,燕博也早已不是普通凡人,御水御風亦可信手拈來,更何況他本就是白羽道高徒,曾經之術如今也超越當年眼界另有所悟。
以術窺道,難免鏡花水月,以道觀術,一切皆在心頭自然浮現。
才與眾人分別,燕博并未立刻離去,逛了一圈附近集市,買了幾身衣服,又買些許熟透的蓮子和新鮮的蓮蓬,以及許多花種,半日之后才御風北去。
西河鎮易家大宅,易書元和灰勉在云頭看著下方,阿寶如今也不是曾經的阿寶了,人生之路似乎是末年,但既然已將入道,修真之路才剛剛開始。
只不過憑借著經歷的種種,阿寶的或許會稍高一點。
易書元也不現身,出于對晚輩的關愛,他袖口一甩,一道流光落在書房中,正是一部《五行妙術》,也是當年易書元自己修行開端所閱。
「先生,您不親自教教阿寶啊?」
易書元看看肩頭的灰勉。
「能閱《乾坤變》而入道,阿寶也算天賦異稟,且看他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吧,萬事皆不怕晚!」
「那我們不去見見他么?我還想讓他見識一下我的厲害呢!」
看著灰勉舞動的肢體動作和表情,易書元忽然露出幾分古怪的笑容。
「在修行之道上跌跌撞撞,自以為自悟自修不斷砥礪前行的阿寶,日復一日中,慢慢或偶然或必然的發現,自己伯爺爺和曾經的玩伴小貂,其實十分了不得,并且越來越突破自己估計和想象,你不覺得」
易書元話音一頓,見到灰勉臉上也露出差不多的怪笑,不等他說話就主動接著說了下去。
「那一定會非常有趣!先生,就這么辦!而且知道先生的人真弄清楚阿寶的身份后,一定會奇怪為什么他不知道您的很多事,定會東想西想,說不定還憋著不敢向阿寶點明,想想就有趣!」
「有道理,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嘿.」
對家中晚輩的期許是真,此刻的玩笑也是真。
易書元和灰勉這么笑著,隨后天風一卷,已經消失在云頭。
而用過晚餐的易阿寶在進入書房之后,一次無意間蹭了落了書架上的書籍,也夾縫中落下一本《五行妙術》.——
離開西河鎮之后,御風而行的易書元和灰勉所去的方向也是北方,一人一貂只是先去一趟西河鎮,但也想見見燕博此去會發生什么。
只不過易書元不想以本尊的身份伴隨,或許對于燕博和他記憶中的曾經種種而言,另有更合適的身份。
離開娥江水域的時刻,御風于天際的易書元躍前橫飛,在雙手伸展之刻已經化出翎羽,頃刻間變化為一只神俊白鶴振翅而飛。
白鶴騰飛的速度還要勝過易書元原本那不緊不慢的御風而行。
「唳——」
當白鶴躍過當年大庸和南晏邊境的時刻,一聲鶴鳴響徹天際,不多時竟然也有鶴鳴回應。
「唳」「唳」「嗚嚕嚕嚕.嗚嚕嚕嚕」「唳」
易書元只是嘗試一番,但也確如當年那般,引來了許多只白羽鶴。
其中有幾只白鶴明顯有些不凡,在易書元不刻意提速的情況下,竟然能列出隊形跟得上他,他便也帶著鶴群不斷向前。
如今沒了大晏皇宮,一些白鶴遷徙途中少了一個好吃好喝供應的地方,還以為眼前這只神俊的白鶴能帶著他們去找好地方覓食呢。
只不過隨著鶴群不斷騰飛前行,竟然漸漸追上了前頭一個怪物,不,白鶴們仔細一看,那不是個人么?
「唳——」
領頭白鶴一聲長鳴,身邊的白鶴也跟著一陣鳴叫,很快飛到了前頭那人的旁邊,在其身旁振翅而飛。
燕博有意朝著這群白鶴靠近,發現它們并不怕自己,臉上了露出一絲笑容。
雖然早知大晏已經物是人非,雖然知道白羽道早已經覆滅,但燕博終究是從大晏,從白羽道走出去的。
歸來之刻有白鶴相隨,對于燕博而言心情也更愉悅幾分。
「多謝諸位伴我一程!」
燕博這么說著,一抖袖口,從袖中抖幾朵相對脆嫩的蓮蓬,再一揮手,許多鮮嫩的蓮子就飛向了一群白鶴。
除了最前頭的那一只,其余白鶴都叼住了蓮子吞咽,也引得一陣歡快的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