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嗎?幫個忙,麻煩拉老夫一把。”
深紫色的空間罅隙里傳出聲音。
不知怎么的,鶴見葵覺得這聲音稍微有一點耳熟。而且凝起眼眸繼續觀察,可以感覺到從空間罅隙里探出來的那只手臂上所散發的怪談氣息,居然也帶著一點莫名的熟悉感。
鶴見還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卻看見她的小師姐鹿野屋情緒激動地沖到了空間罅隙旁。
小鹿用雙手拉住了從虛無之中探出來的那只手臂,咬牙卯足力氣一使勁,只聽得“噗”的一聲,一道矮小佝僂的黑影,便被她像是拔蘿卜一般從地下拉了出來,栽倒在一旁焦黑泥濘的雪地上。
與這道人影一起滾出來的,還有一個缺了一個口,臟兮兮的白色大瓷碗。
而隨著這道矮小人影的脫離,地上的空間罅隙很快收縮,眨眼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鶴見葵沒有放松警惕,反而將手里的一文字捏緊了幾分,繼續打量從罅隙里出來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從氣息上來看,那應該是一個評級在C級的怪談。
外形上是一個干瘦的小老頭,大概只有半米多高。頭上戴著一個黑色的深斗笠,穿著襤褸,身上掛的衣著幾乎被磨損為了一條條破爛粗布條。
但從樣式上來判斷,這些破布在還完好的時候,應該曾是一件僧袍。
而在見到這小老頭的一瞬間,鶴見也終于反應過來對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覺到底是怎么來的了。
這個臟兮兮的小老頭,無論是外貌上,還是怪談氣息上,居然都和自家的斥候有五六分相似。
而后,就只見那衣著破爛的怪談小老頭從地上晃晃悠悠爬起來,先是拾起那個缺口的大碗,又推了推頭上的黑色深斗笠,最后將目光落在了鹿野屋的身上。
“大小姐,果然是你啊!我剛才感覺的沒錯,我就知道主人肯定已經把你從松澤里帶出去了。”
他的語氣欣喜,手舞足蹈。
肢體動作豐富這一點,也和神谷家的小小老頭如出一轍。
小鹿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一把拉住那個怪談小老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見到這一幕,鶴見葵持刀的手終于放松,她有點明白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曾聽小師姐講過一個故事,嚴格意義來說也不能算作是故事,而是鹿野屋曾經的親身經歷。
那起事件發生之時,鶴見葵還沒拜入到神谷門下。
事情得從幾年前的東京都地震說起。
當然,現在的鶴見已經知道,當初在東京發生的那場地震并非是自然產生,而是因為荒神地震鯰的活動而引發的——
在那場地震之中,尚且還學藝不精的鹿野屋不慎落入了一道巨大的地縫之中。
掉入地縫之后,她并沒有被埋入地下,而是落入了一處名為“松澤”的地區。
松澤乃是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所生的長子“水蛭子”,以及傳說之中不老不死的八百比丘尼所控制的區域,那里既不屬于現世,也不屬于常世。
大概也就是因為松澤有著這樣奇異的區域特點,彼時跟隨在師姐身邊,且和師姐一起掉入到松澤里的一個小小老頭身外身,意外覺醒了獨立的意識。
師姐將那個小小老頭身外身稱作“3號”。
在松澤事件的最后,小小老頭3號為了給趕去拯救師姐的神谷老師爭取最后一點時間,選擇了以自身為誘餌,獨自引開了大量松澤里的怪物“水蛭人”。
最后,松澤坍塌,神谷老師將師姐及時從中帶離,而小小老頭3號至此下落不明。
早先聽聞這個故事之后,鶴見是覺得忠心耿耿的小小老頭3號,已經為了拯救師姐而犧牲。
不止是她這么想,神谷一家子基本也都默認了這一點。
畢竟,在松澤事件之后,作為“本體”的小小老頭,就再也感受不到3號的存在了。
可現在看來,事情并非如此。
眼前這個臟兮兮的怪談小老頭,想必就是當初失蹤的小小老頭3號。
至于水蛭子與八百比丘尼死亡,連帶著松澤坍塌之后,他到底去了哪里,又經歷了什么?
當初作為一個身外身,如今為什么會散發C級怪談的氣息?
現在又為什么會尾隨著生剝鬼,在秋田縣重新現身?
這些問題就得聽小小老頭3號自己來解釋了。
鹿野屋與鶴見離開栗駒山返回到公路邊的時候,正看到數量鳴笛的警車與消防車呼嘯駛來。
從最前頭警車上下來的是一位熟人,長友正男。
長友加入對策室也有幾年了,而且一直跟在結成真劍佑的身邊,常年走南闖北歷練,積累了不少除靈與統籌指揮經驗。而且作為戰斗人員,長期以來他都在進行著日復一日的鍛煉。
得益于此,相較于高中生時期,如今的長友有著更加魁梧壯碩的體型,而且氣質上也是干練且沉穩,透著一股和他實際年齡不相符的老成可靠感。
而與神谷川那邊的情況相似,由于今年的怪談活動非常頻繁,結成真劍佑也對被他當做接班人來培養的長友正男進行了放權。
像這一次秋田縣的妖禍事件,名義上就是讓長友正男與鹿野屋以及鶴見一同對當地的人員進行整體指揮開展的。
不過,長友是個老實人。
說是聯合統籌,但實際上操作下來,他選擇了聽從本領更大的神谷弟子們的指揮。
而在神谷家的兩個弟子里面,鹿野屋師父神谷川一樣,不太熱衷于指揮和給人類除靈師們安排作戰計劃。
所以,本次除靈的實際指揮者,就成了鶴見葵一個。
“太好了,鹿野屋小姐,還有鶴見小姐,你們沒事。”見到神谷家的弟子們,長友正男先是松一口氣,而后又像是下屬一般,簡單匯報起他那邊的情況,“我們的人已經清理了還零星活動在三種町的生剝鬼,市民的安撫工作也正在進行。”
“辛苦了,長友先生。栗駒山上的威脅已經清除,不過還需要人手對現場進行清理……”
“交給我們吧。”
長友開始指揮手下人員上山。
不管怎么說,對策室的人員對于善后工作,還是非常得心應手的。
“鶴見小姐,我覺得這次的生剝鬼……很奇怪。我有點懷疑,它們是不是真的是秋田縣一帶傳聞之中的傳統怪談……我感覺,它們像是,別的什么東西。”
互相交換情報的交談之中,長友這樣說道。
他今晚也和三種町里還零星游蕩的生剝鬼交過手了,那些怪物好像在說著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
“我也有同感。”
鶴見點頭。
具體的情況,三言兩語也很難說得清楚,最后還是得聯合整理出一份書面報告來。
而且,鶴見覺得尾隨著“生剝大鬼”出現的小小老頭3號那里,或許會有一些關于這些生剝鬼真實身份的情報。
“長友先生,我和師姐得先回一趟東京,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鶴見這樣說道。
還是先回一趟東京都吧。
今天在秋天縣所發生的事情,得先向神谷老師匯報一番,之后再慢慢計較。
鶴見與小鹿先行告辭離開。
而在與鹿野屋擦身而過的空檔,長友才終于后知后覺注意到,在鹿野屋小姐的身后正跟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小老頭。
在對策室里,長友正男也是“神谷派系”的一員。
而且他本人與神谷私下里還有交情,對于神谷那邊的情況,了解的是比普通的除靈師要多的。
所以——
在神谷君和神谷君徒弟們的手下,有這樣的一個式神怪談嗎?
看起來好像和小小老頭有幾分相似,但又不完全是一回事。
與此同時,小小老頭3號也注意到了長友正男的視線,他的腳步停下,抬手推了推自己的黑色深斗笠,算是客氣地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之后又跟在鹿野屋與鶴見身后,熟門熟路上了幽靈車,期間還和鹿野屋說了幾句話。
見此情形,長友便覺得這個怪談小老頭的存在,并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情。
栗駒山上的善后工作并不難做。
主要是熄滅殘存的山火,以及搜索山林,查找是否還有個別沒被清理的生剝鬼。
不過,搜索整個山麓要花費的時間還是很多的。
工作期間,幾個從東京都一起過來的除靈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話——
“我剛才聽見,那兩位小姐在這里干掉了一尊荒神啊,沒想到這里會出現荒神。”
“還好有她們在這,不愧是緋色的妖刀姬與指神子。”
“緋色的妖刀姬”與“指神子”,這是鶴見與小鹿在對策室活躍起來,并且名聲大噪以后得到的花名。
鶴見的名號由來自然不用多說。
而大概是覺得神谷弟子里的小徒弟都有花名了,對策室也給大弟子鹿野屋也取了一個。這個“指神子”的名頭,倒是值得說道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繼承”而來的名號。
指神子的名號,最早是用來稱呼安倍泰親的。
也就是安倍晴明的第五代孫,同時也是后續土御門家族的締造者。
安倍泰親是安倍家族里繼清明之后,又一橫空出世的天才陰陽師。據說泰清精通各種陰陽術法,并且集各家大成,降妖除怪未嘗一敗。
比較有名的事跡是鎮壓了玉藻前。
而如今除靈界的一些高層,還從神谷川和鬼冢切螢那里得知了天戶巖的相關情報。
用人命和鮮血封印天戶巖的“天戶巫祭”,最早同樣是出自安倍泰親之手。
所以,這位初代指神子的術法造詣可見一斑。
如今的鹿野屋同樣是修行各家術法的佼佼者,“指神子”的名頭會被當代除靈師們安在她的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而相比徒弟們的花名,神谷川當初活躍于對策室的“鬼神弟子”名頭,聽起來好像差點意思。不過,在他如今半退休的狀態下,除靈師們又私底下給他取了一個新的,更加符合他身份的名號——
“當世無雙”
算是對這位傳奇除靈師的敬意。
只能說,日本人在取花名這一塊,確實是取的很響。
神谷本人也聽過這個新的稱謂,他倒是對此沒有太大所謂。
大家不喜歡叫“鬼神弟子”的話,就叫我“當世無雙”好了,我承受的起。
長友正男帶著手下的除靈師與警員,在栗駒山上忙活到天色大亮,才終于結束了收尾工作。等他回到大路上,一摸口袋,卻沒有找到車鑰匙。
他再度拍了拍大衣,這時候才發現,不僅僅是車鑰匙,連他的手機還有錢包,全都不在口袋里了。
這時候,從長友背上背著的“手長腳長石錘”上,拖出一道白影。
白影發出了只有長友能聽見的爽朗笑聲。
“前輩,你笑什么?”
長友正男一頭霧水。
“抱歉,抱歉。長友,我也是剛反應過來。你昨晚和跟在鹿野屋小姐身邊的那個怪談小老頭對視了,對吧?恐怕你沾上霉運了。”
“什么意思,那個小老頭有問題?那鹿野屋小姐和鶴見小姐……”
“不,我想他沒有問題,也沒有惡意,也不是主動想讓你倒霉破財的。只不過,以那兩位小姐的本事能抵擋住那個小老頭的影響,但你沒擋住。哈哈哈……快找地方洗個澡去去晦氣吧。”
“呃……我不懂,前輩。”
“還沒反應過來嗎,長友?那個小老頭,他是貧窮神吶。”
貧窮神……
長友正男如今也是有了不少怪談知識的,聽到這個名字之后,他基本已經明白,自己丟失的財物恐怕沒機會再找回來了。
冬季早晨山腳下的風有些冷,長友的心也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