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其實清楚的知道,債務的規模是不可控的。
他就是打算好了,等到欠的實在無法償還,就解散內閣,重新組建,奸臣誤朕,這種把戲,在歷史上也反復上演。
但王國光從一開始就說了,欠下的債是一定要還的,朝廷不還,就是百姓來還。
有價證券的票證是債;鈔法是債;鹽引也是債,但凡是欠下了錢,都要還,就看誰來償還。
銀幣、銅錢為主的錢法,朝廷不還,損失了本金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就會向下朘剝,壓榨窮民苦力,把自己損失的本金,加倍的討回來。
朝廷還不能過分的苛責,因為朝廷欠了他們的銀子。
即便是日后講好了黃金故事,發行了以白銀為本位的寶鈔,欠債,就有了另外一種還錢的辦法,大量印鈔,通過物價高速飛漲來還錢來化債。
大量印鈔,朝廷的債主們手里的錢更多,百姓手里的錢卻沒有同步增多,錢多貨少,百姓的錢就變毛了,貶值了,這個時候,物價飛漲的代價,就完全由百姓承擔了。
這也是一種還法,本質上都是朘剝,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都是統治階級縱容地方統治階級的朘剝。
無論是錢法,還是鈔法,只要是欠下了錢,都要還。
而且這里面還有個可怕的問題,那就是腐敗是會蔓延的。
在腐敗蔓延和天下失序的過程中,勢要豪右們也別想獨善其身,因為腐敗會蔓延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哪怕是富人也逃不過。
比如安全,在秩序穩定的時候,富人區的治安要好過貧民窟,大明城里的治安遠好過鄉野之間,但在逐漸失序的時候,安全就會成為奢侈品。
大明著名的旅行家徐霞客死后五年,中元節家里就爆發了奴變,佃戶、傭奴沖進了徐家大宅,將徐家幾乎滿門屠滅,只剩下了一個外室子和一個侄子。
比如教育,在秩序穩定的時候,富人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哪怕是子嗣不成器,依舊可以拜名師,包裝一下以名士的身份瀟灑一生,但秩序敗壞后,教育也是奢侈品。
元末明初的時候,朱元璋都湊不齊管理國朝的官僚,所以才會下重手整治,要求士人出仕,而一些人就選擇裝瘋賣傻。
但到了萬歷年間,連孫尚禮的舉人,都因為名聲不好,進不了衙門。
比如消防。
在秩序穩定的時候,譙樓里的更夫會定時上街,提醒小心火燭,而火夫更是整日待命,失火了去救火,討一點賞錢,就這,還有可能要挨頓罵,嫌棄火夫來得晚。
可是在腐敗蔓延和天下失序的過程中,勢要豪右的家宅,也有可能保不住。
舉債發展,很可能加速帝國腐朽的速度,這就是戶部堅決抵制的原因,債就是債,欠了一定會以各種方式還債。
大明廷臣們,都不太相信后人的智慧,歷史也反復證明了,后人不大可靠。
趁著國朝在上升階段,狠狠的攢下一大筆的遺產,供后代霍霍,是大明明公的主要思路。
就像是踩著西瓜皮滑行,劃到哪里是哪里,跌穿了,朝代更迭。
這也是為何張居正、王崇古他們總是有種時不我待的感覺,總想著把事情早點做完。
“陛下,吏舉法之急務,當是興辦師范學堂。”梁夢龍出班俯首說道:“陛下親事農桑,這一片荒蕪的土地,是無法豐收的。”
“需要墾荒,伐木、刨樹根、清理土中碎石、雜物,墾荒的田還要養三年,才能把雜草除盡,除此之外,還要修建溝渠,沒有水,就沒有田,到這里才算是田地。”
“就這,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風調雨順,才有可能豐收。”
“吏舉法想要豐收,想要碩果累累,就需要高啟愚所領的丁亥學制成功。”
墾荒非常辛苦,荒野、生地、熟地、常田,每一步都不能缺失。
除了墾荒還要修路、還要修好溝渠,才算是墾荒成功,而吏舉法想要成功,必然要依托于丁亥學制的成功。
只有大明普施教育,有了足夠接受教育的讀書人,吏舉法才能把真正的人才遴選出來。
官僚系統是在教育系統上長出來的,如果教育體系全面崩壞,被少數人所把持,那官僚系統也會腐敗。
梁夢龍繼續說道:“當今大明急變之世,萬象更新,日新月異,想要履行各衙門的職能,就要更加專業的人才,吏舉法相比較考成法,更加看重的是專業能力和其履歷,即循吏。”
“學堂必須有師,此時九龍大學堂,猶可聘京師大學堂院生為師,而京師大學堂可以滿足,可是按丁亥學制而言,高等、中等、蒙學堂,安能聘足夠學正授業解惑?臣以為不能。”
“私塾、家學給的束脩更高,朝廷辦的公學堂,給不了那么多的束脩,就只能設法自行培養了。”
“此時,惟有急設各師范學堂,宜接續速辦。”
“是皇家理工學院,不是京師大學堂。”張居正明確的糾正了梁夢龍錯誤的說辭,有些人將理工院稱之為京師大學堂,就是為了把皇家兩個字摘了。
理工院是陛下的,全資營造、全資聘請先生,維護也是資出內帑,所以戶部才會說,理工院生不給朝廷效力,是不感恩。
因為真的有恩情,一百二十銀的束脩,有六十銀是陛下給的無息貸款,還有膏火錢,也是陛下自己出的。
張居正糾正了梁夢龍的說辭之后,群臣反而都沉默了下來,連皇帝的手都在桌上反復的敲動著,顯然在思考。
梁夢龍眉頭緊蹙,他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為何明公都是一言不發,這個氣氛有點不太對勁的樣子!
“少冢宰,沒錢了。”朱翊鈞重重的嘆了口氣,文華殿上有了皇帝嘆氣的回音。
天下第一富的朱翊鈞,承認自己是個窮鬼了。
“朝鮮在打仗,隴開馳道在修建,還要收蓄黃金,為發寶鈔做準備,朕的內帑還有點銀子,但只夠修一修九龍大學堂,再多,就真的沒有了。”
“國帑也是如此。”
王國光思索了一下說道:“老庫存銀還有八百萬銀,陛下要不要取出來?”
朱翊鈞訝異的看了王國光一眼,這家伙是大明第二摳!
老庫的存銀都是王國光一枚一枚銀幣,數過后放到老庫的,每年都要點檢一次,每天都要看一遍,連灰塵都要確認一遍的主兒。
這老庫的八百萬存銀,就是大明的老本,王國光也就入朝戰爭前,愿意拿出來,但因為有勢要豪右捐贈,沒有啟用。
現在為了教育,王國光這個大老摳,也變得大方了起來。
“大司徒愿意把老庫的存銀拿出來,朕心甚是慰藉,再窮不能窮教育。”朱翊鈞思索了下說道:“要不這樣吧,讓稽稅院稽稅吧,朕放開了韁繩,讓他們隨意發揮。”
“等到沸反盈天的時候,朕再把稽稅緹騎撤回來,等到時機成熟,再撒出去。”
大明普及教育所費,由皇帝的名聲和勢要豪右買單。
朱翊鈞嘆了口氣說道:“而且教育也不適合舉債,畢竟這不是資產,這是純粹賠錢。”
坐在末尾的緹帥趙夢佑終于忍不住了,出班奏聞道:“陛下,稽稅院建立不易,而且收回來,真的很難再撒出去了,還請陛下慎重。”
頓頓飽和一頓飽,皇帝肯定能分得清楚,但現在這不是沒辦法了嗎?
只能先顧及眼前了。
要搞丁亥學制,九龍大學堂和師范學院是要一起推進的,否則建好了大學堂也沒有學子,畢竟高等、中等、初等、工匠學堂、小學堂都沒學生,大學堂哪來的學生?
人才又不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年一熟,甚至兩年九熟,培養一個人才,按照丁亥學制,最少也要十五年時間,這可不是十年寒窗苦,是十五年寒窗苦。
“陛下,稽稅院決計不能因為竭澤而漁而被廢棄,這可是朝廷的錢袋子,錢,其實也簡單。”張居正一看皇帝為銀子發愁了,立刻出班,不就是銀子嗎?
稽稅院和反腐的思路是一樣的,都是一把刀,增加逃稅的成本,遏制大明內外逃稅漏稅的規模,并且通過主動報稅縮小稽稅范圍,利用李開芳公式條件篩選,增加稽稅成功的概率,降低稽稅成本。
大明用了整整十五年才建立起初步有效的稽稅院,大明的稅法、征稅,幾乎全都是圍繞著稽稅院展開。
一旦稽稅院沒了,就像是皇帝手里沒了京營,那大明稅制,立刻就會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稽稅院的存在,比陛下想象的要重要,是地方博弈的一股重要力量。
“臣會下公函到各地巡撫,讓地方勢要豪右都認捐一筆營造師范學堂費用。”張居正給出了辦法,他面色輕松的說道:“如果真的是建學堂,而不是挪作他用,勢要豪右也就認了。”
大明勢要豪右、鄉賢縉紳不全都是反賊,非要跟朝廷對著干。
大明在朝鮮滅倭,光是募集的糧餉,就足夠大軍兩年度支,甚至還有人收到消息晚了、猶豫了,事后還要認捐,卻沒有門路。
殷正茂、凌云翼在兩廣,逼著勢要豪右認捐助軍旅之費,殷正茂、凌云翼真的滅倭,兩廣勢要豪右也就認了。
后來二位離開后,兩廣勢要豪右無不懷念殷部堂、凌部堂,至少二位都是敞亮人,做事大開大合,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不是全靠猜。
朝廷讓肉食者認捐,如果真的是興文,如果能在學堂里立塊碑文,將捐贈的數量寫清楚,再把這件事寫到地方志書里,那有的是人認捐。
“要做好公示,張榜公告,只要銀子用在了興學上,開學的時候,再邀請地方勢要豪右一起揭榜,熱鬧一下,享受一下恭維,就不會有那么大的怨氣了。”張居正簡明扼要的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內帑國帑都沒有太多的銀子了,否則皇帝也不會說舉債了。
張居正的辦法很簡單,不舉債,只化緣。
化緣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就是乞丐出身,并且高皇帝還保留了自己作為乞丐的經歷,這不是炫耀,是防止后世胡編亂造。
也算是祖宗成法了。
梁夢龍既然要提議,肯定要跟老師張居正溝通,財政緊張是現狀,在隴開馳道修好之前,朝廷可能會一直處于緊張的狀態。
朱翊鈞嘆了口氣說道:“先生的法子好是好,但恐怕不夠,興學很貴。”
張居正眼睛微瞇,平靜的說道:“不肯納捐也簡單,將不肯納捐,加入逃稅的條件之一,符合這一條件,再加上其他條件,就可以對這一家進行專門稽稅了。”
“可以張榜搜尋逃稅線索,我家捐了,你家不捐?這勢要豪右自然會把知道的情況,檢舉給稽稅院了。”
“不遵朝廷號令,就是不肯忠君體國,不肯興學興盛家鄉文脈,自然是不會安土牧民。”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勢要豪右了,必須要出重拳!
篩選。
張居正很了解這些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真的要嚴密審查,九個里面有一個是正人君子,家風嚴正都已經是幸運了,只要嚴密審查,一定會有些問題。
就連張居正,若是按照海瑞的反貪去嚴查,他早些年收的那些賄賂,也夠罷免褫奪功名爵位了。
貪了,而且不少。
稽稅院只管稽稅,稽稅本身,就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刀。
文華殿內,就連梁夢龍在內的廷臣們,都看了張居正一眼,果然是張居正的風格,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連環拳,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致命。
“如此,那就依先生所言吧。”朱翊鈞思索了下,認可了張居正的辦法。
張居正的法子其實非常簡單,就是繞了一圈,朝堂上很多事,繞那么一圈,就有了轉圜的余地,而不是把自己陷入極度的被動之中。
王崇古擅長快,風風火火;張居正擅長繞,峰回路轉。
“陛下圣明。”張居正回到了自己的太師椅上,陛下是很圣明的,臣子要學會為陛下分憂解難。
皇帝壓根沒偷懶,昨天前天的奏疏,都是批復好的,只是今天才送到內閣,彰顯的是一種態度,而不是真的偷懶。
道爺當年偷懶,神龍見首不見尾,朝臣想見也見不到。
陛下不會,陛下偷了半日閑,也會去京營操閱軍馬,這就給了輔臣們堵陛下的機會。
萬歷十五年五月初三,大明京師又因為開沽點檢日,變得熱鬧起來,各大酒商今年都在為了競爭這天下第一酒鉚足了勁兒,而今年的奪冠熱門,是上海縣的神仙酒和北衙的快曲酒。
因為皇家理工學院和上海大學堂,在微生物工程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兩個學堂,從各地的酒曲中,分離出了數百種菌種,這些菌種在酒類發酵的過程中,會產生各種風味物質,這些風味物質,有酸甜苦辣咸鮮澀等等味道。
而圍繞著菌群、風味物質、口感展開的研究進度,決定了開沽點檢日的排名,誰研究的越明白,誰家的酒味道就越是可口。
酒曲競爭,微生物工程上的競爭,南北兩院是針尖對麥芒,誓要在這次開沽點檢日,力拔頭籌。
大明開沽點檢,已經到了第五年,除了第一年舉辦十分倉促之外,后來的每一年,力拔頭籌的酒坊,都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
有些酒坊在短短一年生產規模擴大了數倍,灶火如屋,突煙騰上,數里外皆見之。
番薯、土豆制作淀粉剩下的渣滓釀的國窖,味道并不是很好,甚至連糧食酒都算不上,但國窖依舊是大明酒類的銷冠。
畢竟這玩意兒皇莊里賣的,不好喝還死貴死貴,但喝的人,都不敢說一聲難喝,生怕第二天被緹騎踹門稽稅。
大明如火如荼的展開開沽點檢的時候,朝鮮戰場迎來了新的變化。
即便是戚繼光仔細的控制著推進的速度,但是大明軍仍然推進到了忠州城外,大軍、中軍大帳駐扎在天子山萬福塔,而前鋒已經抵達了忠州城下。
朝鮮的都城叫做漢城,漢城有條江叫漢江,而忠州就在漢江的上游,倭寇在攻破了忠州之后,往北進攻將會是一馬平川。
“忠州居漢江上流,乃朝鮮京畿之門戶,忠州不守,這沿江數百里皆受敵之地,若我軍不拿下忠州,就不可以繼續東南方向進兵,收復失地,忠州至關重要。”陳大成介紹著忠州的戰略位置。
忠州和漢城同飲漢江水,大明軍只能先取忠州,才能大范圍活動,收復失地,否則漢城、仁川之戰就白打了。
大明軍只要一動彈,倭寇就會撲過來,大明軍腹背受敵。
“其實朝鮮義軍也可以守住漢城。”李舜臣已經從平壤抵達了天子山萬福塔前線。
他提出了一個建議,由朝鮮軍兵守漢城、楊平、驪州三地,讓大明軍向東南方向進兵,一路收復清州、錦山、群山、全州、光州等地。
唯一的問題,就是朝鮮軍能不能守住漢城的問題了。
戚繼光搖頭說道:“目前天安,是遼東軍在防守,還是啃下忠州再說吧,不是不信任朝鮮義軍,我很清楚,李將軍帶領的朝鮮義軍,和之前的朝鮮軍完全不同。”
“但是李將軍也要考慮到,大明軍是跨海而來,容不得一點點的失敗,一旦失敗,是滿盤皆輸的結果。不僅朝鮮要輸,大明也要輸,萬歷維新也要輸。”
“你能明白嗎?陛下為了救朝鮮,也是將大明國運也推到了戰場上,只許勝,不許敗的一戰。”
戚繼光給出了理由,真的不是不相信朝鮮義軍的戰斗力。
這一批義軍作戰之英勇,連李如松看了都要連連稱贊。
李如松曾經在千里鏡中,看到了一個朝鮮義軍的軍兵,手臂、肩膀各中一刀,頭頂中了一刀的巨大劣勢的情況下,死死的咬住了倭寇的手,手肘、肩膀、牙齒、摳眼珠、踹下三路,最終奪過了對方的短刀,將其反殺在了溝壑之中。
整個戰斗持續了近一刻鐘,李如松率部馳援趕到的時候,這名義軍已經殺死了對手。
隨行的醫官為這名義軍進行了診治,雖然不至于喪命,但一顆眼睛永遠消失了。
朝鮮義軍要報仇,要狠狠的報仇,他們活著的唯一念想,就是殺死倭寇。
義軍對倭寇的恨意,來自家破人亡,來自國破山河不在,來自血淋淋的仇恨,朝鮮義軍也曾經付出了上千人的傷亡,硬生生的啃下了倭寇營造的一座山城。
這是一批十分勇敢的人。
朝鮮義軍有九成的概率能夠守得住倭國的瘋狗進攻,但剩下一成可能會戰敗,戚繼光就不能做這樣的決定。
說他戚繼光貪生怕死也好,說他膽小怯懦也罷,朝鮮之戰,戚繼光不能輸。
倭寇來犯,大明不得不出戰,否則倭寇上了岸,大明世世代代,千年萬年,無法安寧。
“忠州不好打。”李舜臣將忠州堪輿圖放在了桌上,他面色凝重的說道:“漢江兩條支流在彈琴臺會和,水流湍急,在中州城的外圍,還有雞鳴山成、南山山城、后山山城、大林山城,四座山城拱衛。”
“南山山城和忠州城形成了掎角之勢,這幾乎是雪上加霜。”
“要渡河而擊,還要將周圍山城挨個攻下,才能徹底拿下忠州。”
忠州,一個難啃的硬骨頭,不拿下忠州,大明不能繼續收復失地,而拿下忠州,又十分的困難。
“是呀,忠州兩面環山,兩面環水,依山傍水,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么重要的城池,是怎么丟掉的呢?”
“是不戰自潰,是拱手讓人。”王如龍看著李舜臣說道:“如果不是朝鮮廢王李昖的種種決策,大明軍哪里要啃這樣的硬骨頭?”
“他李昖但凡是做個人,這忠州城能丟掉?倭寇又沒長翅膀,他還能飛起來不成?”
南宋也有一個這樣的城,名叫釣魚城,連差點打穿泰西的蒙古大汗蒙哥,都只能飲恨釣魚城下。
蒙哥參加蒙古長子西征的時候,把羅斯國給打了下來,成為了金帳汗國的奠基人,金帳汗國在那邊收稅,一直收到了弘治十五年。
而大明軍面對的忠州城,地形和釣魚城有些類似。
難打。
戚繼光伸手說道:“李如松、馬林各帶兩個步營,從東北方向渡河,進攻雞鳴山。”
“陳大成、王如龍各帶兩個步營,從西南方向渡河,進攻大林山河后山。”
“李舜臣帶領本部佯攻彈琴臺,聲勢要大,鼓敲起來,號角吹起來,我再給你一百二十條船,明日黎明破曉,立刻制造聲勢,吸引忠州城中倭寇注意力。”
“爭取三日,拿下忠州!”
“末將領命!”各軍將領命。
戚繼光已經做出了具體的部署,最難啃的骨頭給了李如松和馬林,而相對薄弱的大林山、后山方向,給了陳大成,這部分主要是一個策應,讓敵人以為八面來敵,應接不暇。
“戚帥,大明軍要用精銳填山城嗎?”李舜臣攥緊了拳頭說道:“最難啃的南山山城,給我吧!我去啃。”
倭國的山城,迷宮一樣的設計,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這種山城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命去填。
“當然不是要用人命去填。”戚繼光搖頭說道:“九斤火炮撬開烏龜殼,大明軍進去就行了。”
“啊?”李舜臣愣了下。
戚繼光滿臉笑意的說道:“陛下察覺到了前線戰事遇到了山城的阻力,特意從后方,調集了一萬副鐵混甲,用重步兵撬烏龜殼。”
李舜臣逐漸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說道:“一萬副?!”
李舜臣太清楚大明的鐵渾甲的可怕了。
虎力弓、平夷銃,也要六十步才能穿甲,而且還要射的足夠準,否則那些曲面,就會把箭鏃、鉛彈彈開,無法造成有效殺傷。
而倭國慣用的六十斤弓,根本無法破甲。
一萬副的鐵渾甲,再加上前線軍兵極高的披甲率,足矣讓大明軍人人披甲去撬烏龜殼了。
戚繼光頗為感慨的說道:“我在戰爭論里,反復強調,戰爭的本質是人力、物力、人心的競爭,而大明國力強橫,面對各種復雜的戰場環境,都能拿出不同的針對方式。”
“毫無疑問,在野外,不披甲的火槍兵,行動更加方便,能帶更多的火藥,來更高效的殺傷敵人。”
“在攻堅戰里,尤其是以路為主的倭國山城,重步兵就是它的克星。”
戰爭論,是從冷兵器到火器轉變的兵法。
這套兵法,他從到薊州拒虜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思考,但一直缺乏實踐,也沒法實踐,要實踐戰爭論里的內容,真的太貴了。
沒有實踐去論證的理論,無論多么的高瞻遠矚,都是紙上談兵。
火銃、火炮、火藥、優質的兵源、高強度的訓練,這些都需要真金白銀喂出來。
而大明雄厚的國力和料敵從寬的陛下,仍然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才給了戚繼光實踐去論證理論的機會。
之前李如松認為重騎兵和重步兵這種笨拙的軍事單位,會隨著火器的應用,逐漸退出戰場,但戚繼光仍然保留了三千人的重騎兵和重步兵的訓練。
而現在撬烏龜殼,就派上了用場。
戚繼光對著京師的方向拱手說道:“陛下不善將兵,然知糧秣調度之重,故此能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千里之外。”
“陛下圣明。”
陛下真的給的太多了!
在領京營之前百戰百勝,的確是他戚繼光真的很強,但在領了京營之后,他能獲勝,有半數的勝算,都是仰賴圣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