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探首望去,見五六騎從巨樹林中縱馬奔來,手中騎弩張滿,又是一叢弩箭射出。陸英見來人只欲取己性命,且志在必得,此時顧不及思考是何人所派,為何手持騎弩,忙又貼地翻滾躲避。
連番狼狽逃竄,陸英心頭火起,待騎士奔馳近前,棄弩拔刀之際,縱身急掠而出。猛提一口氣,躍上第一騎馬背,使出師門玄靈掌,將馬上之人一掌掀下。緊接著勒韁控馬,借勢撞向旁邊一騎,兩馬奔馳中相撞,皆失足倒地。
陸英騰躍而起,腳尖踢中馬上騎士腰肋,那人悶哼一聲隨馬轟然墜地。陸英落下之時,手腕一帶將他彎刀奪在手中。不及回身便向后掄出,正砍在一騎士大腿。刀刃鋒利,又借馬奔之勢,創深見骨。那騎士雖不至死,料無再戰之力。
陸英側身閃過身后兩騎沖擊之勢,將手中刀擲向一人后頸。彎刀呼嘯而出,竟將那人頭骨削去一半。馬沖不止,沿池邊斗轉而走,馬上騎士坐立不住,噗通栽入水中。
余下一騎從另一側轉回馬匹,仍揮刀向陸英殺來。陸英正欲屈膝躍起,將騎士擒下。忽而左肩一震,一只弩箭射中陸英肩胛,將他身軀帶得都往前趔趄了一步。
劇痛之下,氣力頓消。他知眾寡難敵,兼之傷重在身,不敢戀戰。借勢又是一滾,躲過來騎,提氣急掠兩步,將那大腿中刀之敵拖下馬來,跨上馬背彎腰飛馳而走。
一路疾馳不辨路徑,陸英在馬上不敢稍停。左肩血流不止,箭鏃深入骨縫,陣陣劇痛直鉆心扉。腦中仿佛有個聲音輕輕提醒道:“往南走,往南走!”陸英也不知是真是幻,攢著口氣沒命奔逃。借著樹木掩護,弩箭在身后雖不休不止,終于也沒有再傷他。
幸而今日貴戚王孫眾多,敵騎亦不敢窮追,在后面綴了數里地,到了曠野上即掉頭遁去。陸英不知奔了多久,漸感目眩頭暈,情知失血過多,如此下去必不可免。因而在一處亂石河灘停下馬匹,下馬倚在石上,那箭鏃雙尖倒鉤,一己之力極難拔出。
不拔箭又無法止血,陸英抓了一把泥沙敷在創口,卻根本無助于事。正自進退兩難之際,忽見一白馬騎士,正在逐獵一頭失群之鹿。馬上少女紅裙颯颯,正是朱琳琳。
陸英急呼道:“朱姑娘!朱姑娘助我……”
那朱琳琳本與毛秋晴及弟朱孚相伴行獵,不想蒲睿死皮賴臉貼在身后,朱孚少年頑劣,甚是敬慕蒲大將軍,樂此不疲跟從奔走。毛秋晴脫身不得,只冷臉惡語相向,無奈蒲睿頗愛此中之樂,竟絲毫不以為忤。
朱琳琳心中煩悶,覷得空當,追逐驚鹿至此。忽聽有人呼喚,似是臭道士聲音,循聲看時,不由大驚失色。
朱琳琳疾奔至河灘,飛身下馬,口中喚道:“陸華亭,你如何身中箭矢,誰人所傷?”言未盡已到陸英身前,忙扶起他身軀,查看傷處。
陸英道:“不打緊,只是在下無法拔出箭鏃,煩請朱姑娘助我!”
朱琳琳道:“還好沒有射中心肺,再低兩寸,你早已死了,省得本姑娘看到你來氣!你坐好,忍著點,我為你拔箭。”
只見她從身側抽出匕首,挑破陸英道袍,低聲言“臭道士,忍著點!”用刀尖在箭創周圍切開一個十字,握住箭桿,盡力一拔。
箭鏃破膚而出,帶下一塊皮肉,陸英忍不住悶哼一聲,創口血流如注。朱琳琳撕下一條裙擺,握成布團塞在創口之中,又將陸英染血道袍撕成布條,從左肩至右腋下繞過扎緊,又在胸背間纏繞兩周,堪堪止住創口流血。
朱琳琳望向陸英面容,見他已暈厥不省人事,口唇煞白,臉無血色,想要嘲弄之語終無從出口。但見他雙目緊閉,劍眉入鬢,挺直的鼻梁微微皺起,抿唇閉氣,無意識中仍苦苦忍痛。
此刻靠在自己懷中,仿佛能聽到他心跳。朱琳琳心如鹿撞,一股難言之意不覺涌出。
再說眾貴游子弟到得傍晚,各個滿載而歸。巨鹿公蒲睿派人清點戰果,各種狼、狐、鹿、兔、野雉、野豬不計其數。甚至還有人獵得虎豹熊羆之屬。其中以皇室蒲睿、蒲珍兄妹最多,畢竟他們從人最眾。
其次以毛秋晴兄妹為首,竟有熊一頭、豹兩只、鹿一只、狼三頭、野兔二十余只、野雉七八只。京兆尹之女白靈兒與其眾兄長皆不同行,自己也有幾只禽獸入手,算是最年輕的女獵手。
天漸漸黑沉,遲遲不見朱琳琳歸來。毛秋晴暗自憂心,但她還有兩位兄長在身旁,也不能夜間亂跑。只得跟隨大隊回了長安。
順陽公主卻到處找尋小道士陸華亭,遍尋不至,還以為他沒打到獵物自己回城去了。于是今日狩獵宣告結束,在蒲睿帶領下,浩浩蕩蕩上萬人走了個干干凈凈。
日漸西落,視線已感模糊,朱琳琳不忍將他靠在石頭上,只靜靜望著他。俄而星斗滿天,月上柳梢。
孟夏天氣,夜風溫暖,飛鳥歸林聲,河水潺潺聲,百蟲爭鳴聲,朱琳琳卻只聽到陸英心跳之聲。
夜漸深,風微涼,狼嗥虎嘯,紅裙少女全不知孤寂恐懼,卻聽陸英長舒一口氣,悠悠睜開雙目。所見一泓清泉,映照星光點點,正恬恬望著自己。
陸英笑道:“朱姑娘,你的眼睛真好看!”
朱琳琳驚呼一聲,惶急起身,卻不知坐了半日,雙腿麻木,復一跤跌倒,將陸英推在河灘上。
陸英牽動傷處,痛徹心肺,但不愿呼痛,咬牙關嘶了口氣。
朱琳琳罵道:“臭道士,我還以為你活不成了呢,就不該救你,一睜眼便惹人煩厭。”陸英望著他滿眼笑意,卻不辯言,只心中暗想:不做道士,應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