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案牘庫內還有兩個奉行眾值守的情況，藍恩沒有直接說‘妖怪化’這個詞，而是用了‘特殊狀態’。
阿秀也立刻就明白了藍恩所暗指的是什么。
人家半妖雖然沒讀過書，但是人家不傻。
只不過阿秀抬手，將垂在臉頰旁邊，遮住嫵媚淚痣的白發捋到一邊，看著說句話的功夫就又翻完了一本書的獵魔人。
碧藍色的瞳孔中滿是不能理解。
——你管這個叫‘有空’嗎？！
此時藍恩已經翻完了手上這本書的最后一頁。
那上面記載了一場發生在天文十九年，美濃與尾張邊境處的一場小摩擦后，物資的剩余情況。
包括小摩擦前后的味增、大米和干鰹數目，還有盔甲與武器、箭矢的消耗。
這些物資當年由鷺山城調過去，后來鷺山城又得到了稻葉山城的補充。
前后的物資數據差異少說變化了七八回，到處都是對不齊的帳。
一批物資的賬目甚至可能分散在好幾個不同類目的箱籠里。
因為時間跨度有可能長達幾年。
再加上賬務記錄人和處理人各種不言自明的徇私舞弊、私下操作等等因素。
想把一個城池的賬目理好，少說也是得按年計算的文書大工程。
而在處理的過程中，新的賬目和情況已經又隨著時間的發展而堆積起來了。
想要增加處理文書工作的人手，則要考慮俸祿從哪里出，財政情況還支不支持的問題。更加難辦。
這就是政務處理能力與現實之間的沖突。
但這一切對藍恩來說，都不是問題。
分散在幾十個箱籠中的瑣碎線索都能被他的思考給串成一條線，尋常文書更是連思考都用不了多大勁。
分心跟阿秀說話，甚至是藍恩在打發自己翻書的時間。
而那兩個奉行眾，此時則正在仔細收攏著桌子上散亂的書冊和折子，動作緩慢而謹慎，仿佛這其中蘊含著深奧的秘密。
人家倆又不傻。
道三大人昨晚連夜打的招呼，秀千代公主和未婚夫要暫時接手鷺山城。
人家倆說點悄悄話，你還要上趕著旁聽嗎？
如果不是案牘庫的職責和規矩所在，這里必須有人看著，他們倆都想扭頭出去了！
只希望秀千代公主他們倆別在這里搞出什么勁爆話題吧
畢竟一些越是嚴肅而神圣的地方，往往越是在風月之中出場頻率高。
找刺激嘛，這份心態古今東西都一樣。
只不過藍恩和秀千代，此時倒是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安排成未婚夫妻了。
所以藍恩講的事情其實很正經。
“這是咱們倆第一次有時間談談，你在十三櫻村那晚的狀態。”
藍恩手上不停，眼睛也始終釘在快速閃過的書頁上，嘴里卻不急不緩的說著。
“以我看你的戰斗習慣那其實也是你第一次能長時間維持在‘特殊狀態’里？”
阿秀認真的點頭，確認了藍恩的感覺是正確的。
以瞬間妖怪化的姿態，對妖怪們妖氣濃烈的攻擊進行對沖，這在阿秀與藍恩的第一次見面時，斬殺牛頭鬼的時候就顯得很熟練了。
她最后發狂，卻是因為陷入了長時間的妖怪化狀態。
這說明妖怪化是可控的，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拉長，妖氣會越發讓阿秀狂躁而已。
而這也是讓阿秀覺得疑惑的地方。
因為妖怪化對她來說也并不是什么隨隨便便就能開了的增強狀態，妖怪化對妖氣的消耗相當大。
她平時找準機會，跟妖氣濃烈的攻擊進行對沖。
能找準時機，將對面的妖氣沖散，自然可以連本帶利的將妖氣掠奪回來。
可要是錯過那轉瞬即逝的微妙時機，那就純是入不敷出了，壓根用不了幾下。
可是在十三櫻村的那一晚.她為什么莫名其妙就能把妖怪化的狀態維持得那么久？甚至維持到了無法自控的地步？
始終不停的書頁翻動聲中，阿秀碧藍的雙眼也不由得露出回憶和困惑。
“可你此前也是以獵殺妖怪為生，只是場面遠沒有十三櫻村那么大，對吧？”
藍恩進一步分析著，同時用自己的思路引領著秀千代前進。
“那么關鍵的區別就在這個‘場面’上。”
“兩個能開出大面積常暗的妖怪，牛頭鬼與馬頭鬼，一個能開出正常常暗的猿鬼。在那天晚上全被咱們殺了。”
“它們死后，體內的精華之力，也就是靈石。則也都有各自的流向。”
藍恩說著，這才抽時間從書本上轉頭，沖著阿秀的腰間揚了揚自己的下巴。
又拍了拍自己后腰上的煉金皮袋。
阿秀頓時明白他在這案牘庫中指的是什么。
自己后腰上的短刀，還有他那神奇包裹里巨大的大劍！
半妖美人并不愚蠢，她的眼神發亮。
也就是說：此前從未參與過大場面——也就是短時間內斬殺大量妖怪的阿秀。她此前的獵妖生涯中，能積攢的精華之力太少了。
而短時間內淤積的大量精華之力能增強、延長自己的妖怪化？
阿秀還從沒往這方面想過。畢竟此前她連靈石都沒怎么見過，更別提對這種力量的認識有多深刻了。
這畢竟是知識被階級所壟斷的時代。
而藍恩此時則不光是提醒、引導阿秀的思路。
他還做出了一些示范。
無聲的夢幻光華閃動，原本滿是舊書陳腐氣味的整個案牘庫，突然之間竟然讓人感覺清爽舒適起來！
青色的威嚴神獸，粗壯的脖頸從藍恩的肩頭伸出，俯視著平靜的半妖。
守護靈·麒麟的光影一閃而逝，隨即藍恩的小半截手臂，連帶著手上那本賬冊，都突然燃起了一層土黃色的清氣光焰。
阿秀見到守護靈·麒麟的時候沒啥反應，因為她相信藍恩的守護靈。
倒是這一手讓她小小嚇了一跳。
嘴里發出一聲壓抑的輕呼。
“呀！”
聽到這清麗婉轉的聲音，兩個奉行眾同時有點本能性的想往里面抻頭看看，但是又很理智的同時抑制了自己的本能。
“九十九武器。”藍恩拿著被守護靈力量所包裹的賬冊在她面前晃晃，“這種技巧的名字。”
“跟你的‘特殊狀態’很像，在消耗干凈之前，誰都傷不到里面的人。只不過這上面的力量來自于守護靈，而你則來源于血脈中的那一半。”
“你也是擁有守護靈的人，阿秀。我想如果你能同時掌握這種技巧，那么或許守護靈屬于和魂的力量，能讓你在進入那種‘特殊狀態’時，保證自己的清醒。”
“當然，你這種因為累積精華之力而延長‘特殊狀態’的情況，如果能讓我稍微研究一下的話，指不定對九十九武器這種技巧，也有改進呢。”
“怎么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藍恩微笑著詢問著。
而阿秀則毫不猶豫，干脆，甚至是欣喜的點頭。
‘謝謝。’
即使不用什么心思，獵魔人也能輕易從那雙碧藍的眼眸中讀出這個詞。
因為其中的感情實在太過濃郁。
她害怕失控的自己傷害別人，于是對愿意為解決這問題而伸出援手的藍恩報以萬分的感激。
而同樣，藍恩也欣賞這樣的人。
對于鷺山城的賬務與戶籍的統計，藍恩統共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他翻閱了案牘庫里的每一本賬冊和折子。
而關于和阿秀一起，研究精華之力對九十九武器的延長、促進作用，則并不急于一時，同時也并不算難。
藍恩在鷲林山的時候，從白澤的描述中得到關于九十九武器的概念。當場就能初步將守護靈之力覆蓋一整條手臂。
他的武藝與軀體，經過數個世界的旅行，已經積累到了恐怖的境地。所謂‘武藝超群到青史留名才能掌握的技巧’，對他來說不過水到渠成。
趕到鷺山城路上的這兩天，稍微想了想、試了試也就成了。
阿秀身上的妖怪化所表現出的特質，對于他的九十九武器來講無關緊要。但是很有可能降低別人使用這種技巧的門檻。
順手研究一下也沒什么關系。
等藍恩和阿秀從案牘庫里順道吃了簡單的午飯出來后，自覺已經對于鷺山城的情況‘稍有了解’的獵魔人和半妖，出于興趣到了天守閣的道場。
想看看這個武術發展昌盛的世界中，武士們的練習方式。
鷺山城天守閣的道場位于底層，是被圍墻圍起來的一片園子。
人造的一片又小又淺的池塘，上面還造了條小橋。周圍種了些樹木與灌木。依靠著天守閣的主體墻壁建了僅有一層的木質大屋，鋪設木地板。
很典型的日式道場。
而在藍恩和阿秀到這里時，里面激烈的木質武器撞擊聲仍舊不絕于耳。
幾個老武士似乎包了場一樣，這里再沒有其他人。以至于藍恩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都沒人提醒他們一下。
“三千風之后還是三千風？”一個老武士穿著灰色的常服，雙手抱胸向道場里喊著。貼著頭皮的斑白頭發說明他剛劇烈運動過。
“你這是被打昏頭了嗎？嫌棄自己體力太多、太旺盛？”
“閉嘴！！”無明的聲音帶著喘息，卻執拗的分毫不讓。“你們只要記好我們的約定！打贏了你們，就告訴我你們到底跟楚葉矢眾有什么關系！”
“我們都記著呢。”另一個穿黑色常服的老武士笑著說，“可你也要記著，說好了的可是五連勝！好吧，看你這下帝釋裁使得，我看你是沒什么機會啊。”
麒麟站在庭院里左右歪頭往道場里望，跟看熱鬧似的。
而絨布球則始終穩穩站在它頭上，輕盈而專注的模樣。時不時還煞有介事的點點圓滾滾的貓貓頭，作思考贊同狀。
而逐漸走近的藍恩則抬頭望了下天，一只日本獨有的松雀鷹正在天上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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