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記得我的名字’.如果以這句話,作為一個人信任一個將領和領袖的理由,這實在是太淺薄、單純且缺乏理性了。
因為一個成功的領導者,他或許可以在事業開始的初期對于自己的部下一清二楚。但是既然他是個成功的領導者,那么他的事業規模當然會不斷擴張。
而到最后,他勢必不可能清楚的知道自己麾下的每一個人的情況。
這是事物在發展之中的邏輯上的必然。
冰冷無情,但是現實。
可是在現實之中.就只剩下冰冷的理性了嗎?
加提斯,暗沉之水村子里的酒館老板。
他在以前,平日里甚至還要撐著船到維吉瑪湖上打魚來補貼口糧。
在這個破落的酒館中,藍恩或許就是他見過最大的大人物了。
他因為戰爭而惶恐,無厘頭的對藍恩進行了一次自我介紹,然后被記住了。
對于他來說,知道這些就已經夠了。
而藍恩,此時已經放下了酒杯,不再用這東西來遮擋自己的表情和神態。
他坐在適配體型的凳子上都比加提斯站著高,因此得以俯視他。
但是這俯視之中并不含有輕蔑,反而平靜且鄭重。
對面的男人手里已經緊張的把抹布捏成了團,臉憋的通紅卻也并不逃避視線。
“謝謝。”片刻之后,獵魔人輕聲說著,他沖著對面舉起酒杯,“敬你,加提斯。”
藍恩因為在打完了一場戰爭后緊接著又要面對一場戰爭的心,在略微的躁動中平靜了下來。
戰爭,到了此時此刻對于藍恩而言已經不再是陌生的事情了。
而尼弗迦德帝國的軍隊,如果跟三年前毫無差別,在他眼中也不算是太難纏的對手。
但他心中仍舊以審慎的角度來看待這場戰爭。
在天球交匯裂隙的另一端,他曾在孤山與長湖,和惡龍、半獸人作戰。他也曾在美濃與妖怪們的軍團廝殺。
但是當時的他,作戰風格雷厲風行、如同一把精準又凌厲的快刀。
將敵人的軍勢、重點在最短時間內干脆利落的切碎。
可是,當處于這場北方諸國與尼弗迦德之間的戰爭時,他的心態就會發生變化。
只因為在天球交匯裂隙的另一端,他并不是任何一方的直接責任人。
他因自己的道義、理念和處境而作戰,貫徹如一的信念和行動相呼應,去打擊自己的敵人。
同時對于身邊的友軍和友人,他只有道義上的牽絆,而沒有責任上的重擔。
不當領導者的好處和灑脫就在于此——我只管盡最大努力完成目標,但最后成與不成,那種承擔責任、承擔戰爭之中每個人生死之重的愧疚感和挫敗感,跟我其實關系不大。
即使最后失敗了,藍恩會憤怒、會悲傷、會失望,但他不會有一種將責任完全歸罪于自己的沖動。
某種程度上,這才是一個將領能最大程度發揮自身能力的心態:愛兵如手足,用兵如泥沙。
但是在這個藍恩已經生活了六七年的魔幻中世紀,對于藍恩來說在他身邊的一群人中,已經沒有比他還能承擔責任的人了。
余燼騎士團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瓦雷利亞鋼商會是他入股搭起來的,艾瑞圖薩與他的關系現在已經深度綁定到任誰都不會將二者分開看待了,薩奇亞和伊歐菲斯的游擊隊,布洛克萊昂大森林中與樹精們的友誼.
林林總總,在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過程中,他就已經或主動或被動的纏上了繁雜的關系網。
他就是直接責任人,就是最高責任人。
這個權限不能,也沒辦法推到別的任何人頭上去。
在經歷了許多的世界、許多的冒險之后,藍恩很強大,他的知識也很豐富。
但是追根究底,他被天球交匯甩到這世界來的時候十八歲剛過,十九歲沒滿。
到了現在也才二十五、二十六的年紀。
這年紀正是敢打敢拼的時候,但也是對于責任萌生恐懼的時候。
責任往往與權力相對等,但是權力使人著迷,讓人求之若渴。責任卻往往讓人只想遠遠跑開,別來沾一點邊。
藍恩并不完美,他知道這一點,并且一直在讓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哪怕這其實讓他有點難受。
但是在一次次跨越世界的旅行和冒險中,他也在不停的成長和完善自己。
不光是靠星際戰士的強化器官來加強自己的身體,還有他的見識、智慧,在面臨難關卻又克服之后獲得成長的心智與毅力。
就像是今天,現在。
他又獲得了一次心靈上的成長。
“謝謝,加提斯。”獵魔人又重復了一次,以此鄭重表達自己的語氣。
他微笑著起身:“今天這輪就喝到這兒吧。”
他的手指捏出一摞十枚奧倫幣,按在柜臺上,在木頭的摩擦聲中推向對面。
“希望奧倫還沒有因為戰爭貶值得太厲害。”
“不、不,先生!”加提斯連忙拒絕,舌頭都有點打結了,“這太多了!而且這杯、這杯算我請!”
“算你請?”藍恩揶揄的笑笑,“你想得美,加提斯!我買的是這一瓶,拿來吧。”
這瓶利維亞櫻桃酒本就不大,倒完藍恩那一杯后就只剩小半瓶了。
藍恩拿在手上,半瓶子酒晃蕩得挺響,就出了門。
暗沉之水還是這個模樣,村莊遠處的河灘上,湖中女士那被風化模糊的雕像依舊屹立。只不過好像有了修繕的痕跡。
可惜現在還不是月圓的晚上,要不然或許藍恩還能跟上來看雕像的半魚人聊聊天,問問它們水下的城市重建的如何了。
走出暗沉之水的藍恩進入村莊旁邊的樹林,他抬頭看看正在天上的高處盤旋的老鷹。
“自從你進去之后,我看見了有十七個人不太對勁。”
卡珊德拉依舊坐在麒麟背上,只是雙眼放空,微微閃爍金光。對走近的藍恩說著。
而在她回神似的一眨眼之后,瞳孔就重新凝聚起來。
天上的伊卡洛斯,在她回神之后也不再規規矩矩的只在暗沉之水上方盤旋,開始隨性的飛舞起來。
馴鷹人的手上,把玩著那柄傳承自列奧尼達斯的斷矛矛頭。
已經又經過幾次強化的列奧尼達斯之矛看起來更加有一股高科技的質感。
矛刃上面如同電路板一樣,閃爍著規整的金色紋路,并且握柄也更加合手、有質感。
這把即使在伊述科技中也應該屬于特制產品的武器,連帶著純化了卡珊德拉身體里那高純度的伊述基因。
“需要把他們都殺掉嗎?”
來自古希臘斯巴達的女戰士輕描淡寫的說著。
她的指肚在無與倫比的矛頭鋒刃上剮蹭著。那皮肉與刀刃剮蹭的聲音讓人心里發寒。
藍恩啞然失笑:“這想法也太粗暴了。”
“這就是斯巴達!”卡珊德拉不以為意,反而歪頭笑著,以此為榮。
絨布球坐在麒麟脖子上,看見卡珊德拉的樣子,不由得眼冒星星:“好酷啊喵!”
“不,不用管他們。”藍恩走近,先是輕輕敲了絨布球腦袋上的小頭盔一下,讓小貓不要誤入歧途,接著對卡珊德拉說著,“事實上,我需要他們活著。”
“你的世界你的事,你決定。”卡珊德拉攤攤手。
“對了,拿著嘗嘗。”藍恩將那瓶利維亞櫻桃酒遞給對方,“小心點喝,這可比雅典的葡萄酒要烈得多。”
“哈!我會怕烈酒?”
卡珊德拉挑釁的笑笑,根本不聽。先是好奇的看了看玻璃的瓶子,接著就直接拔開木塞灌了一口。
藍恩都沒來得及攔。
“唔!”卡珊德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咳咳!”
她想憋住咳嗽,但是很明顯沒成功。
最后跟嗓子里嗆著了一樣咳了起來。
一般來說,斯巴達公民是拒絕享樂,崇尚以苦行來錘煉體魄和意志的。但是卡珊德拉這個從小就跑出城邦在外流浪的斯巴達人,也就不怎么在乎這種傳統了。
“確實夠烈!”但是直爽的卡珊德拉依舊有話直說。
她一邊咳,一邊還舉了舉手上的瓶子稱贊著。
“這酒是哪來的?”
“朋友送的。”藍恩笑了笑,也翻身上馬。“走吧。不過這一次,麒麟控制點速度,我想在路上耗兩天。”
“唏律律?”
麒麟有點奇怪,明明個把小時就能跑完的路干嘛拖時間。之前不是還挺趕的嗎?
不過它也沒什么反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