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場的囚室里,一切都靜悄悄地。
在這里等待接受法庭審判的囚犯們在狹窄的囚室里勉強的翻了個身,潮濕中帶著些許溫熱的環境讓他們感覺渾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凡是到這兒的,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睡好覺的。
正當囚犯們稍微有了些困意,忽然,囚室中卻回蕩起了一陣慷慨激昂的嗓音。
“在廣大的歐羅巴大地上,各國人民對其君主缺乏信心導致了可見的普遍不安。而無法將自身利益與公眾利益相結合的君主,又是多么的悲哀啊!
當其中一方的光榮無法給另一方帶去光榮,當維護一方會給另一方帶來傷害,當一方無法信任另一方的承諾和誓言時,也是多么悲哀啊!
是的,作為一名正直的法蘭西公民和共和主義分子,我應該反對君主制,但我反對的卻不是全部君主制,而是那些無法與人民利益結合的君主制!
自從拿破侖病逝,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然而,法蘭西這片美麗富饒的大地上,卻依然傳播著他的罵名,但是今天,在這里,我必須要向大家呼吁!法國人!公正一點吧!向那位來自人民、服務人民的人表示感謝吧!
當法蘭西陷入一片黑暗的時候,是誰傳播了人類才智的光芒?是他,是拿破侖·波拿巴!
當法蘭西的政局四分五裂的時候,是誰整合了所有的思想,為我們帶來了力量?是他,是拿破侖·波拿巴!
當全歐洲的國家都在進攻法國的時候,當全世界都想要將法蘭西從世界上抹去時,又是誰保障了法蘭西民族的尊嚴與國家獨立?依然是是他,是偉大的拿破侖·波拿巴!
如果有一天,人民自由了,我們一直期盼著的獨立、自由、穩定、公平與平等擴散的幸福生活到來了,這都是拿破侖·波拿巴的功勞!
是他讓人民習慣于美德,而這是共和國唯一可靠的基礎。不要因其獨裁權力而責怪他,因為這將我們導向自由,正如鐵犁翻開了土地,給我們帶來了豐收。而他統治的不幸僅僅在于,他無法收獲他播下的所有種子。
他已經解救了法國,但離最后的成功卻只差臨門一腳。法蘭西的人民啊,請相信我吧,我們的法蘭西母親終將自由,自由與榮耀屬于法蘭西!”
路易·波拿巴手持自己的演講稿激情澎湃的磨煉著自身的演講技巧,然而如此富有感情的一篇演講不止沒能贏得半點掌聲,反而還激起了囚室中的一片罵聲。
“你這個法國佬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威靈頓公爵呢?快救一下呀,我好像聽見拿破侖要復辟了。”
“你不是因為砸公爵家窗戶玻璃才進來的嗎?怎么這會兒又想起他來了?”
“我砸玻璃是因為他反對議會改革,但他如果調頭去打法國人,那我還是一定要支持的!”
在一片罵聲中,路易·波拿巴也感覺心里有些發憷,但轉瞬,年輕人的傲氣又激的他忍不住開口回擊。
他趴在牢房的窗戶上,緊緊揪著鐵欄桿罵道:“你們這幫英國地痞什么都不懂,活該伱們被關在牢里!我叔父要是在的話,你們敢這么和高貴的法蘭西人說話嗎?你們懂不懂65戰58勝是什么樣震古爍今的戰績?”
囚犯們一個個拍打著囚室里的床板反唇相譏道:“喔!我們的威靈頓公爵雖然在歐洲打的仗沒有拿破侖多,只有23戰而已,但卻拿下了其中22場的勝利,遺憾的是,他唯一輸的那場不是滑鐵盧戰役。”
“喔喔喔!!!”
地痞們一陣歡呼,短暫的快樂甚至讓他們把自己馬上就要上法庭的事給忘了。
在牢房里巡視的警官聽到這話忍不住出聲道:“差不多得了,只不過是戰勝了法國人而已,值得這么高興嗎?都坐下,該睡覺的睡覺,該吃飯的吃飯,比爾,一會兒你該開庭了,我勸你還是多想想怎么替自己砸玻璃的事情辯護吧!”
名叫比爾的囚犯聽了,不滿意道:“警官先生,我說過多少次了,砸玻璃的又不止我一個人,我只是跑得不像是法國人那樣快而已。”
“我……”路易·波拿巴透過鐵窗伸出手,簡直恨不能把他們掐死:“如果有一天法國人民愿意接受我的引領,我肯定要讓你們領教一下什么叫做來自大陸的恐懼。”
路易·波拿巴正嘀咕著呢,忽然他眼睛的余光瞥見了靠在牢房外窗戶旁邊墻壁上的亞瑟。
他猛地一驚:“黑……黑斯廷斯警司,你什么時候來的?”
亞瑟提起文明杖頂起蓋在自己眼睛上的帽子:“來了有一會兒了。”
“你來這里是干什么的?”
亞瑟抽出掛在腰帶上的一大串圓環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回道:“你的人身保護令已經申請下來了,所以我當然是來釋放你的了。不過我看你演講的正起勁,所以也沒忍心打擾你,就站在這里靜靜聽著了。”
路易·波拿巴輕輕舒了口氣,他笑著問了句:“那你覺得我的演講怎么樣?惠斯通先生和我說,你也是個演講方面的人才,你好像是通過一場演講在法庭上救下了一個小男孩兒的命吧?”
亞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查爾斯怎么什么事都跟你說,身為情報局的雇員,嘴怎么能這么碎呢?”
“情報局?什么情報局?是和大巴黎警察廳的保安部差不多的組織嗎?”
亞瑟應道:“看你的理解了,不過我和保安部的負責人維多克先生確實有點交情。”
“有點交情?”路易·波拿巴追問道:“什么程度的?”
亞瑟打開牢門道:“也沒多深,差一點過命的交情吧。”
“這還不深嗎?”路易·波拿巴感嘆道:“從前我就聽人說英國人難親近,現在看來還果真如此。難道在不列顛人看來,除非死了埋一起,否則都算不上朋友嗎?”
亞瑟微微點頭,從囚室的桌上摸了根雪茄,靠在墻邊點著了:“那當然了,波拿巴先生,英國人不光難以親近,而且我們的本性可都是很惡劣的。有空的話,或許你應該去奧斯曼來場旅行,希望你可以從奧斯曼老農的口中加深對英國的了解。”
“了解英國人為什么要去奧斯曼呢?”
亞瑟吐出煙圈:“因為奧斯曼當地有句俗語,如果你走路被石頭絆倒了,那塊石頭多半是英國人放的。現在,你明白是為什么了吧?”
路易·波拿巴笑道:“奧斯曼人至于嗎?你們英國人不就是在納瓦里諾海戰里把他們的黑海艦隊給摧毀了嗎?”
“嗯,說的沒錯。”亞瑟點頭道:“換而言之,你們法國人也不至于因為特拉法加海戰記恨不列顛到現在吧?”
路易·波拿巴聽到這話頓時變了臉色,他強調道:“那僅僅是特拉法加海戰的問題嗎?還有滑鐵盧和七次反法同盟呢!”
“反法同盟又不全是不列顛拉的。”
“但是為什么七次同盟你們都有參與?”
“湊熱鬧嘛,英國人就是這樣的。”
“那百年戰爭又是怎么回事?”
“鄰居之間一點不友善的小摩擦,這不是很正常嗎?”
“從1337年摩擦到1453年?”
“不列顛本來想在1360年停戰的,但你們法國人不是不同意嗎?”
“廢話,那時候從盧瓦爾河以南到比利牛斯山脈全都被英軍占領了,徹底握手言和不是太傻了?”
亞瑟靠在墻邊聳了聳肩:“既然你這么說的話,那我就沒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為什么要替不列顛辯護呢?反正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誰讓你姓波拿巴,而我只是個蘇格蘭場的小警司呢?路易,你開心就好。”
路易·波拿巴看到亞瑟這副模樣,只覺得更不自在了,他撇嘴道:“本來惠斯通先生說你是個演講高手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現在看來,你的演講水平雖然缺乏激情,但是用來遮掩事實卻已經足夠了。”
亞瑟聞言回道:“其實激情的我也會,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是嗎?你還會激情的?”路易·波拿巴將信將疑道:“你說兩句驗證一下。”
亞瑟聞言,先是清了清嗓子,旋即高聲嘹亮。
“我的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民族,一個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自那場戰爭結束之后,我們這個民族的驕傲就沒有了!那些戰勝者們騎在我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們隨意踐踏我們的尊嚴,一個歐洲大陸上最高貴的民族的尊嚴!
你們告訴我,你們是要選擇像去做拿破侖一樣的自由斗士,還是要去做一個最卑劣的奴隸?
你們或許要說:波拿巴先生,我需要一份工作,一塊面包。是的,你的說法很對,生命實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自由!那就是尊嚴!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塊面包!而是一個生存空間!一個民族的生存空間!一個只懂得抗議的國家,是一個沒有骨頭的國家!一個只懂得抗議的政府,是一個沒有骨頭的政府!這生存空間,不是靠乞求和抗議來實現的,而是要靠鐵和血來實現的!”
亞瑟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或許還是加個小胡子更好。不過意思到了就行了,話說回來,路易,你覺得這段演講詞怎么樣?”
路易·波拿巴聽到這話,眉頭緊鎖,良久回道:“總體上還不錯,但是面包與工作還是很重要的,我叔父就是在這上面栽了大跟頭。對了,這段演講詞是你自己想的嗎?”
“我可想不出這種話。”
亞瑟扭了扭脖子:“只有黑格爾先生的故土才能誕生出這種思想,這可是他最愛的理性國家。至于不列顛,在這座小島上,甚至把英格蘭人與蘇格蘭人的思想統一都做不到,就別去考慮那些屁事了。說到底,每個國家的情況不一樣,在不列顛搞君主專制,在俄羅斯搞議會政治,最終的結果就是兩個國家全亂套了,大伙兒都是按照各自的習慣在過日子,不列顛沒了議會自然會再造一個,俄國人沒了沙皇自然也會再扶持一個,頂多就是換個名字罷了。”
路易·波拿巴聽到這話,禁不住欣喜道:“原來你也是這么想的?我就說了,法國還是應該建立一個強大而不專制、自由而非無政府、獨立而不尋求征服的制度。”
亞瑟聽到這里,禁不住一挑眉毛:“看不出來,你的要求還挺多。”
路易·波拿巴也不管亞瑟的玩笑,他只是滔滔不絕的敘述著他的觀點:“在我看來,法國應當由人民、立法機關和皇帝共同治理,人民擁有選舉和認可權,審議權應當在立法機關,行政權則應當在皇帝。”
亞瑟嘬了口雪茄:“看來你很明白哪項權力最重要嘛。”
亞瑟此話一出口,頓時把路易·波拿巴給噎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亞瑟倒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為難他,只是拍了拍那份放在案前的稿子:“這本《政治思想》你還是拿回去繼續改改吧,雖然不列顛現在奉行出版自由,不查禁任何刊物,但是你要是編的太差,也影響別人對你書籍的評價不是嗎?不列顛的狂人和瘋子多的是,但不得不承認,波拿巴先生,你依然是我見過的比較特殊的一個。”
語罷,亞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母親就在蘇格蘭場外面等你,希望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準備好國籍證明文件,出門在外沒個國籍可不方便。”
路易·波拿巴走到半道,又一回頭,他盯著抽著雪茄的亞瑟看了一眼,忽然問了一句:“如果我拿到英國國籍,我能加入蘇格蘭場嗎?”
“嗯?”亞瑟抽煙的動作為之一滯,他愣了半天,眉頭微微皺起:“你說什么?”
路易·波拿巴望到亞瑟錯愕的表情,握起拳頭捶了捶胸口:“羅馬的燒炭黨起義失敗了,我在瑞士軍校學的一身本事也無處施展。再說了,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伯父家里吧?我總得給自己謀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差事。黑斯廷斯先生,我對你的那個什么警務情報局還挺感興趣的,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你總讓我想起曾經的法蘭西帝國警務大臣富歇,我想通過在蘇格蘭場的工作去了解他當年都是怎么做事的。”
亞瑟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琢磨了一會兒,這才將雪茄按在桌上一寸寸碾滅:“如果你能拿到國籍,并且能說服你伯父和母親的話……我現在正缺個警務秘書。”
“明白,長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