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之影  第一百五十五章 問題學生

類別: 奇幻 | 史詩奇幻 | 大不列顛之影   作者:趨時  書名:大不列顛之影  更新時間:2024-10-22
 
哥廷根醫院,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在長長的走廊過道上。

亞瑟隔著厚厚的白窗簾向手術室里張望了一眼,19世紀的手術室與百年之后的醫院大相徑庭。

即便是哥廷根大學這樣杰出的機構,也不能擺脫時代的特點,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中世紀古老醫學的殘留氣息。

手術室的環境稱不上光潔明亮,厚重的窗簾拉著,將自然光拒之門外,室內的光源則依賴于幾盞昏黃的油燈,搖曳的火光在手術刀和金屬工具上反射出幽暗的光芒。反而更像是一座被木質長凳和鐵制手術臺占據的小劇場。

即便房間內彌漫著藥水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但這場景依舊讓人感到遠離現代化的潔凈與秩序。

這場外科手術由醫學院院長約翰·布盧門巴赫教授親自操刀,這位聞名于世的解剖學家和醫學教授,不僅因其在人體學和種族學上的研究而廣為人知,在外科手術方面也堪稱一代大師。

布盧門巴赫站在手術臺旁,身穿深色的羊毛外套,外面套著一件皮制圍裙,圍裙下擺已經被患者的血跡染紅。

他的助手們也沒有穿戴任何現代意義上的無菌手術服,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學術長袍和同樣的手術圍裙。

教授的雙手沒有戴手套,而是像是許多同時代的老醫生那樣直接握著手術刀。在沒有無菌化意識的當下,手術時戴手套常常被當作不專業的表現,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會影響到手術刀的靈活操作。

緊張壓抑的氣氛當中,布盧門巴赫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他的指令一一傳達給助手,空氣中只有手術刀切割皮膚時輕微的“咔擦”聲和助手們快速遞送工具的響動。那位倒霉的博士生病人則僅僅只是被簡單地用繃帶固定在手術臺上,在這個麻醉技術發展的初期,大多數病人只能靠幾口烈酒和鴉片酊來緩解即將到來的劇痛。

如果遇上個庸醫,興許手術還沒結束,病人就已經恢復了意識。而這樣會導致什么后果自然也不言而喻,醫院里時不時傳出的幾聲如同殺豬般的叫聲便是明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擁有刮骨療毒的勇氣。

不過萬幸的是,布盧門巴赫并不在庸醫的行列之中,作為全德意志的頂尖外科醫生之一,他的動作精確而果斷,就仿佛在處理一件珍貴的解剖標本。

他對人體結構的深刻理解使得每一刀下去都穩準狠,切割的角度和深度完美契合手術的需要,絕不會多下任何一刀。

而在一邊觀摩的醫學生們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教授的動作,甚至連眨眼的頻次都很低,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因為誰都知道,這樣的學習機會到底有多難得。

如果別人不說,估計很難有人看出來手術臺上揮汗如雨的布盧門巴赫已經八十一歲了。然而,對于一位八十一歲的老教授來說,能夠堅持在講臺上繼續授課就已經足夠令人尊敬了。而像是今天這樣親自下場做手術,就算他本人愿意,他的年齡也不允許。

因為在某位豬倌看來,外科手術和殺豬的區別僅僅在于目的,一個是想要救命,另一個則是想要取命,但是兩者的外在表現形式并無區別,而且同樣很費力氣。

當然,沒有人會當著布魯門巴赫的面把這話說出來,哪怕是天文臺長高斯、哲學院長赫爾巴特抑或是歷任校長和學監,都得在這位醫學老教授的面前也得乖乖受教訓。

這位老先生16歲時就被公認為天才少年,并先后在耶拿大學和哥廷根大學攻讀醫學學位,23歲成為哥廷根大學的醫學博士,24歲獲聘哥廷根編外醫學教授,26歲轉為正教授,而這個時候距離法國大革命爆發還有11年。

當熱月黨人結束大革命組建督政府時,布魯門巴赫已經當選為英國皇家學會和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的外籍院士了。

拿破侖發動霧月政變,布魯門巴赫多了個美國哲學學會成員的頭銜。

拿破侖入侵西班牙,他侄子路易·波拿巴出生那年,布魯門巴赫喜提荷蘭皇家學會會員。

1812年,拿破侖撤離莫斯科,英國火燒美國國會大廈和白宮,布魯門巴赫又得到了漢諾威皇家科學學會秘書和瑞典皇家科學院會員的身份。

而當拿破侖被流放那年,他又成了漢諾威總督劍橋公爵欽點的王室醫生。

而在去年,法國科學院院士的頭銜也姍姍來遲的落在了老先生的腦袋上。

不過,最令布魯門巴赫驕傲的還不是他那數都數不清的院士頭銜,而是哥廷根大學校內為學生設立的一項旅行獎學金——布魯門巴赫獎,這項獎學金于1825年設立,旨在資助校內有才華的年輕醫生和自然學家,而設立該獎學金的最大原因就是為了紀念布魯門巴赫教授在哥廷根獲得博士學位五十周年。

英國的事務官都知道,一個人在某個部門任職時間越長,他的權力和影響力就越大。

哪怕他只是個最普通的部門辦事員,在部門任職58年也足夠令他在該部門的地位變得極為特殊。

小辦事員都能憑著資歷混出一片天,更別提布魯門巴赫這位‘曾經的天才少年,現在的天才老年’了。

而且,由于教師這個職業的特殊性,布魯門巴赫任教哥廷根這么多年,自然也帶出了許許多多頗具影響力的學生。

其中,他最為知名的學生,前不久還曾經來哥廷根參加了全歐電磁大會。

那便是柏林科學院的院長——亞歷山大·馮·洪堡先生。

甚至于蘇塞克斯公爵來到哥廷根大學訪問時,對待別的教授都可以召見,但唯獨對于布魯門巴赫,蘇塞克斯公爵事先就說明自己必須得親自登門拜訪。

因為當年蘇塞克斯公爵和他的幾個王子兄弟在哥廷根上學時,布魯門巴赫便已經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了。

而經過這么多年以后,別的教授通常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成果越來越少,但布魯門巴赫卻是隨著經驗的增長成果越來越多。他編寫的《生理學原理》和《比較解剖學手冊》一直是德意志大學醫學院的基礎教材,甚至就連英國和法國的許多醫學院也將其列入了必修科目。

而他的人類學著作《十頭骨論》,奠定了頭骨測量學的基礎,并開創性的提出了‘五大人類品種,但只有一個物種’的觀點。

也就是從布魯門巴赫這里,終于有了高加索種(白種人)、蒙古種(黃種人)、馬來種(棕色人種)、埃塞俄比亞種(黑種人)和美洲種(紅種人)的概念。

而且這位天才老年人還相當嚴厲的駁斥了一部分借著他的理論生事的種族主義學者,并一針見血的指出:人種間的形態差異主要是由氣候和生活方式引起的。除此之外,作為人類單一起源論的支持者,布魯門巴赫堅持認為人類源于同一個起點,并且直接戳破了人類多起源論者的小心思:多起源論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宣揚種族不平等理論。

有了這些開創性的學術成果,再加上他的學生們在歐洲大地上到處開花結果,也直接坐實了布魯門巴赫在醫學和生物學領域一人成派的泰斗地位。

對于這樣的老先生,上到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這樣的國家特別代表,下到俾斯麥這樣冥頑不靈的問題學生,誰見了他都只能畢恭畢敬的。

不過好在布魯門巴赫并不怎么關心政治,老頭平時的興趣愛好幾乎完全落在了學術方面,除了給學生上課就是在家里著書立傳,偶爾手癢就來醫院里撞運氣,看看能不能碰見一些不需要太大力氣就能做的外科手術。

而眼下碰見的這個面頰槍傷,就很對布魯門巴赫的胃口。

老頭在手術室里過癮,學校的領導們卻在外面等的膽戰心驚。

他們不僅怕學生手術不順利,也擔心會把老頭累出個好歹來。

兩個大學司事舍費爾與多勒斯甚至直接在手術室外發起了脾氣。

“你們為什么不攔著點布魯門巴赫先生?難道你們不記得他今年都八十一了嗎?”

“博士生是學校的寶貴財富,布魯門巴赫先生更是!我不相信醫學院那么多教授和講師,就非得讓布魯門巴赫先生親自操刀做這個手術!”

醫生們聽到這話,只能訕笑著賠罪:“我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您知道的,布魯姆巴赫先生親自發話,我們……我們也不敢攔他。”

“而且當時情況危急,如果我們忙著和他扯皮,弄不好就會錯過最好的治療時間了。”

舍費爾聽到醫生們的辯解,氣的吹胡子瞪眼:“你們這就是在狡辯!”

亞瑟看到兩伙人馬上就要吵起來了,伸斷道:“好了,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況且我剛剛進去看過了,萬幸手術進展的還是挺順利的。布魯門巴赫先生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豐富的手術經驗擺在那里,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

語罷,亞瑟將話鋒轉向兩位司事,他還記得這兩個家伙疑似向邦聯議會打過他小報告的事呢。

“問題查清楚了嗎?里面躺著的學生是誰?自殺又是什么原因?”

這回不等兩位司事開口,俾斯麥便獻寶似得搶先站出來報告道:“爵士,里面躺著的是醫學院的博士生,馬蒂亞斯·施萊登先生。事件發生后,學生聯合會立馬就派人找到了施萊登先生的室友,據他們所說,施萊登先生是今年剛入學的新博士生,他的室友也剛認識沒多久。不過,他們記得聽施萊登先生說過,他本科是在耶拿大學學法律的。”

“法學生,博士卻選擇念醫學?”亞瑟詫異的一挑眉頭:“他的領域跨度未免也太大了。”

“說的沒錯。”騎在門框上的阿加雷斯附和道:“這就好比本科讀的歷史,結果卻拿了個電磁學的博士學位。”

亞瑟瞥了眼陰陽怪氣的紅魔鬼,轉而又問道:“他的學生檔案拿到了嗎?”

多斯勒聞言取出夾在胳膊窩的文件夾遞了過去:“檔案在這里,根據他的資料,我們還不能完全排除他的自殺是不是由于政治原因。”

作為典型的歐洲大陸國家,即便漢諾威在德意志已經是數得著的自由國度了,但是學生檔案中該有的記錄卻依然一樣不缺。而且,由于施萊登本科階段是在耶拿大學渡過的,所以他的本科經歷更是一板一眼的按照《卡爾斯巴德法令》的決議被記錄的十分清晰。

亞瑟僅僅是掃了一眼,便從檔案中看出了不少東西。

施萊登先生出生于漢堡自由市,出身于漢堡的一個醫生家庭,19歲進入耶拿大學攻讀法學專業,在耶拿上學期間,表現的不算突出也不算差勁,不過從紀律處罰方面的空白以及沒有轉學記錄來看,他應該是一個相當乖巧的學生,至少不會像是俾斯麥和海涅那樣的麻煩制造者。

而根據檔案中施萊登的自述,他在1827年從耶拿大學畢業。隨后,便按照父親的意愿,在漢堡開設了一家自己的法律事務所。

照理說,一個擁有獨資事務所的律師是不太可能繼續來攻讀博士學位的,尤其是跨學科來讀醫學。

因為按照社會地位來區分,雖然律師和醫生都屬于好職業,但律師的工作環境和社會地位明顯比醫生更加體面。

而關于這一點,施萊登在檔案中也作了說明。

他自稱沒有經商的天賦,也厭倦了在法庭上和他人唇槍舌戰互相攻擊。他從小是在醫生家庭長大的,因此他就想著換一個思路,來讀醫學,看看能不能重新激發起對生活的樂趣。

亞瑟剛剛收起檔案,多斯勒便立刻開口道:“爵士,我認為等到手術結束,患者初步康復后,應當立刻開展對他的政治審查。我嚴重懷疑,這也許并非是一場自殺事件。眾所周知,真要自殺何必選在廣場動手呢?他如此想要引人矚目,也許是由于他的目的原本并非自殺。這有可能是一部分學生意圖在哥廷根生事失敗后,用自殺的理由來為自己的政治行為遮掩,就像是前不久發生在意大利的那一系列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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