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多雨水。
暗沉的天空陰云密布,黑云透頂,水汽沉沉。
一行四人在昏沉的道路上不斷前行著。
“自從白蓮教主失蹤后,如今白蓮教幾乎徹底崩散,前段時間連最后的大本營都給丟了.雖然還余下了一些人,但也難成什么大氣候。”
王莽在訴說著的豫州的局勢,“前段時間,在豫州和揚州的邊界處,有民眾和黃天軍渡河而來,揚州怕是也已經守不住了。四國聯軍兵多將廣,更是有數位宗師在軍陣中嚴陣以待,震懾的意味非常明顯。
黃朝曾經給白蓮教主寫過信,但當時白蓮教主已經不在教內,還是婉容收到的他邀請白蓮教主一起震懾一番四國,依我看完全是被逼急了,癡人說夢。”
一國對四國,無論是哪方面都絕對不占任何的優勢,即使是宗師數量上也同樣如此。
四國的宗師不出手,只是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這還僅僅是來到戰場上監軍的宗師,還不算在皇宮里面待著的護國宗師——哪怕有宗師想鋌而走險以力相壓都不行!
宗師之禍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掀起來的,必須要有足夠的宗師數量打底才能夠形成有效的威懾。
如今各國的宗師人數,完全不支持再掀起一次宗師之禍。
更何況宗師之禍的形成也有歷史原因在,當時各國征伐頻頻,動輒便是數十年的鏖戰,被戰事牽連苦大仇深者不計其數。
全民尚武之下用數量堆出來的各國宗師自然也銘記了那一份仇恨,最后才有了后來持續數百年的宗師之禍——很多宗師并不是想當皇帝,只是為了報復而已。
總而言之便是我可以不當,但如果是你當的話,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事兒了!
現在的局勢無論是看外部因素還是單論內部質量,都完全達不到當時的條件,宗師之禍又豈是說來就來?
真要那樣,民間的武者早就絕種了!
說到底,宗師擁有血濺五步的能力,但沒有橫掃天下的能力。
皇室自己就有自幼培養的宗師,用來保護國祚,便是如今已是窮途末路的大月,當初還有兩位宗師在皇宮里待著呢!
“宗師之禍啊不用掀起來,我會一個個去收拾。”
顧擔當然對宗師之禍有所耳聞,正是因此,他才硬生生熬到大宗師才肯出山。
他不是過來和人比斗切磋商量的,他是過來掀桌子的!
白蓮教、黃天軍、大月皇室、四國聯軍.全都要一起收拾。
既然來了豫州,那就先從收拾白蓮教開始。
他的話語平實而篤定,像是在訴說著什么很簡單的事情,讓白蓮圣女許婉容都忍不住側目,有些驚訝。
這位被王莽頗為推崇的顧哥,好像和看起來的平和安靜的模樣不太一樣啊!
宗師人物有傲骨是不假,可面對同等級的對手,哪里是說收拾就能收拾掉的?
便是如今名望如日中天的墨丘,不也得老老實實帶著墨者守城?
狠辣到殺人如麻的黃朝,也只敢用宗師之禍去威脅。
“等見過白蓮教的仙人遺跡之后,伱們就先把白蓮教眾匯聚在一起,別讓他們再到處禍禍,有沒有什么阻力?”顧擔問道。
“如果無懼白蓮教主的話,那倒沒有。”
王莽立刻說道。
“嗯,那就放手去做,白蓮教主敢現身,我來解決。”
顧擔點了點頭,三言兩語間就敲定了下來,“安撫百姓,重整秩序,建設家園.這些事情是之后的重中之重,你們可以放手去做,剩下的事不用你們去操心。”
“那朝廷的人”
許婉容遲疑著問道。
“等我和墨兄匯合,我會去皇宮走一遭。”顧擔說道。
沒有先解決大月皇室,只是因為暫時還沒有和墨兄相見——這天下的百姓已經習慣了有一個主心骨,也就是皇帝在上面。
現在來看,以名望和風評來論,這個人選非墨丘莫屬。
只有墨丘愿意當皇帝后,再清掃掉大月皇室才最為合適,不然先滅了大月皇室,國無一主之下,顧擔完全有理由相信,一個村子里都能蹦出來好幾個“皇帝”。
這無關乎實力,只關乎人心。
大月再怎么潰爛,在窮鄉僻壤間,兩百余年的運轉下留下的余威尚可維持最低限度的威懾——國還在,不要是個人就想著當皇帝。
不是不能清除大月皇室,而是新的人選還未上來的時候,單純清掃掉大月的皇室,只會造成更差的結果。
他是來平息戰亂的,并不想玩亂世豪杰的戲碼,一切以穩妥為上。
這天下間的苦難已經夠多,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才好。
幾人交流之間,終于走到了源河河畔。
連日的雨水讓源河上漲了不少,大河奔馳迅疾,攪動渾濁的浪花。
怕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在那源河的底部,暗流覆蓋之中,有一條通向仙人遺跡之處!
“就在這段河水的下面。”
站在源河河畔,王莽認真的說道。
“好!”
沒有多余的廢話,一道瑩白色的真氣屏障將幾人全部包裹在內。
“河水我在擋住,你們指路就行。”顧擔說道。
這一次的水流雖然遠比上一次還要更加激烈,但陣容也不可同日而語,方便了太多,而且沒有了窒息而死的風險,甚至連衣服都不用再濕一次。
渾濁的黑暗和水流深處的水壓都不再是問題,有兩個混到最高層的內鬼在,白蓮教的家不知不覺就被偷了。
再次打通被泥沙覆蓋的暗河,一路憑借著真氣碾壓過去,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便來到了白蓮傳承藏匿之處。
這是一個地底的溶洞,不知存在了多少的時間,合該是天地的偉力所造就而成。
但真正最值得人在意的,根本不是這處溶洞,而是這里所藏匿的東西。
“顧哥,我會讓婉容注意的,如果你的表現有奇怪的地方,婉容就會念誦白蓮心經。”王莽深知那種無法抗拒的感覺是何等的可怕,哪怕已經幾次叮囑,臨到頭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我明白。”
顧擔沒有第一時間去觀摩,先確定周圍的安全之后,等幾人全都上來,方才緩緩轉頭。
他看到了。
溶洞的盡頭有一尊好似恨不得接天連地的雕像!
哪怕以大宗師的目力,還是沒有來得及窺探雕像的細節,一種特殊的道蘊便伴隨著目光,涌動而來!
不過比之姬老試圖沖擊先天之境時的磅礴無邊的道蘊相比,這股道蘊就要孱弱了太多太多,起碼沒有讓他徹底失神。
就像是一只大網將心神籠罩,如果說上一次那張大網密不透風,讓他自己都完全分不清楚,那現在這張圍攏而來的大網便是破破爛爛,能夠被他所察覺。
道蘊匯聚,無數不屬于他的情緒強行的加持而來,伴隨著那種情緒的誕生,體內的真氣也被引誘,開始沖刷筋骨血肉。
‘這是.要沖擊氣血見障?’
顧擔沉浸在精神的海洋之中,此時已經沒有了臉色一說,不然怕是臉色都要古怪起來。
沒有感知錯,真氣真的在不斷的沖刷筋骨血肉。
那股道蘊似乎沒有真正的意識,并不能辨別出他已至大宗師的級別,這一步早已無用,還是在按部就班的去完成著既定的命令。
而在這種沖刷中,那股道蘊也在以一種持續的速度衰減著。
不出所料的話,當道蘊全部消散之后,要么沖擊成功完成氣血見障,要么就是直接身死道消。
顧擔默默的體悟著這種感覺,并不是體內真氣的運行,而是用自身的意識試圖掌控那股道蘊。
這很難,那種力量超乎想象,哪怕表現的頗為衰微,甚至連他的意識都無法蒙蔽,可當他的意識試圖直接影響到那股力量的時候,就像是牙簽攪大缸一樣,不能說是完全無用吧,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但顧擔并沒有放棄,為數不多的神念就像是勤勞的螞蟻,努力的想從那股道蘊上撕扯下一塊來看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那股力量對他施加的影響也越來越微弱,已然有徹底消散的架勢。
顧擔猶自不肯放棄,當最后一抹道蘊也即將消散之前,顧擔心中發狠,少數幾許神念直接就撞了上去!
這種最直接的精神力量,他也只是剛剛開始接觸。
但錯過這種好機會,下次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時候,實在容不得他猶豫。
損失些許神念,無非也只是修養一段時間罷了。
霎時間,顧擔頭腦一片清明。
他的視野像是被不間斷的拔高、拔高,沒入到不可知的深處。
耳畔隱隱間傳來萬千佛陀誦經吟唱的聲音,但這種聲音只是剛剛響起,一切便戛然而止。
顧擔醒了過來。
好消息他的神念并未受損,甚至像是吃了什么大補藥一樣,竟然壯大了不少。
先前還只能在周身略略離開一些,有些像是話本故事中的元神出竅,但又有所不同,那現在就可以離開大概一丈左右的距離,以一種非常特殊的視角去觀察丈許之地!
“顧哥,你醒了?!”
在一旁守護的王莽終于是松了口氣。
“沒有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吧?”
顧擔的關注點暫時沒有放在這上面,反而立刻問道。
“特殊的事情倒是沒有只是顧哥您臉上的表情,好像跟這個雕像有些相似。”王莽遲疑著說道。
“嗯?”
顧擔這個時候,終于能夠真切的見到那一尊無生老母的雕像。
龐大、威嚴、高不可攀,這是第一感覺。
緊接著便是奢華。
三十六瓣的蓮臺上,那慈眉善目的老人擎托諸天星辰,目光慈愛祥和。
讓人不由得心中親近。
‘心中親近.’
顧擔目光微冷。
他走到暗河一旁,借助著暗河的倒映,看到了水面上的自己。
說寶相端莊多少有些不妥,但若說聲很有佛意,怕是沒什么差。
被他神念吞掉的那些東西,照樣會對人施加影響!
“你能罵它么?”
顧擔突然說道。
“什么?”王莽一愣。
“罵它!”
顧擔手指向那尊無生老母的雕像。
“好端端的,罵祂做什么?”
王莽滿臉無奈,“顧哥,別玩了,正事要緊。”
“這就是正事,你罵它看看。”
顧擔雙目牢牢的盯著王莽,很是認真的說道。
“罵就罵,祂個.”
王莽停住,“這到底是白蓮傳承之地,罵祂指不定招來什么禍事,要不還是算了吧顧哥。”
幾人的目光全都匯聚而來,落在王莽的身上。
敢來這里,還能怕招來禍事?
這理由不能說站不住腳吧,只能說是風馬牛不相及。
注意到幾人的目光,王莽自己也不由得一愣。
“這這這我.祂.為什么會這樣?”
王莽欲哭無淚,他竟然罵不出來!!!
不,不是罵不出來,是根本沒有罵祂的這種欲望,特別是看著雕像的時候。
這樣的存在,怎能用言語去侮辱呢?
顧擔上前幾步,直視那宏偉雕像,簡單粗暴的開口道“你個!!”
一連串堪稱污言穢語粗俗不堪的謾罵聲傳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伴隨著謾罵聲,那原本讓他看著有些親切感覺的雕像也沒有那么親切了,起碼那種感覺稍稍淡去了一些。
一旁的荀軻目瞪口呆。
萬萬沒有想到,顧先生竟然還會這一手!
原以為潑婦罵街的戰斗力已經首屈一指,今日得見顧先生開罵,方才讓他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在。
沒有十余載的修行,罵人的功力想達到這種程度,恐怕很不容易吧?
白蓮圣女許婉容面色古怪,但更多的是關心的看著王莽。
伴隨著顧擔不斷的謾罵,王莽的臉色也在變得越來越差。
顧擔分明是在罵那尊雕像,王莽也明知道這一點,可心中還是不舒服,相當相當的不舒服,就像是在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一樣!
拳頭雖然不由自主的篡了起來,可王莽還是能夠克制住心中和他打一架的欲望。
主要是知道打不過。
“王郎。”
白蓮圣女許婉容緊緊握住王莽的手掌,“你沒事兒吧?!”
如果說先前的表現還不夠明顯,那此時王莽的變化,毫無疑問的說明了這尊雕像有問題,有大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