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之地,一片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其間甚至能夠看到身著大雍、大祈等國軍服的士卒奔走,幫忙運送各種物資,挖掘河道,清理淤泥。
這是此前絕對難以想象的,但他貨真價實的發生了。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在努力的去彌補這場災禍的后續。
哪怕這并不容易,也必須要去做。
嚴格意義上的戰事已經結束了,身份的轉變甚至讓很多人都還沒有適應過來。
一些剛剛被接到此地災民見到他國士卒,就忍不住尋摸東西要給他們腦袋開個洞——為了解決這件事,王莽甚至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四處解釋。
四國聯軍,已經投降了。
是的,投降!
原本作戰用的士卒們撤走了大部分,剩下的人要幫忙來治理決堤的源河,可以類比徭役。
而四國對大月的賠償也在接連不斷的運送過來。
原本如火如荼的戰事,在源河決堤之后戛然而止。
四國皇帝紛紛罪己詔,名義上是被墨丘所教化,瞻仰到了圣人的榮光——別管這個理由有多扯,總會有人去信的,反正是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而且戰敗之后,各國百姓的確得到了好處,哪怕這份好處是從自家國庫里拿出來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可也總比羊毛被人拿去肆意踐踏更好一些。
綜合來看,大月此時得到了充足的物資補充,各種百姓也都得到了切實的好處,大家都賺了,那誰虧了呢?
或許該去問問那些動身起來的宗師和即將下馬退位讓賢的皇帝們趕著時間之下,手中高高舉起的,對準世家大族的屠刀
王莽很忙。
不對,他之前就很忙,但現在則更忙了。
顧擔將豫州的事情交給了他,他就必須要做好。
幸運的是,練臟大成武者的身軀仍在勉力支撐著他,不會像是普通人那樣勞碌十天半個月就會心力交瘁的倒下。
不幸的是,哪怕練臟大成武者的身體,也頂不住被他這么禍禍。
在無數的選擇和勞累之中,王莽還是倒了下去,需要休養。
“王郎,來喝藥了。”
曾經的白蓮圣女,許婉容端著湯走進屋子里,床上的王莽臉色蒼白,那是思慮過度的征兆。
精神和氣血的壓榨是會有反噬的,普通人也有機會福至心靈,在一瞬間爆發出卓然的力量,但代價是生命。
修行有成的武者能夠有一定的幅度調控自身的能力,但也有其極限所在,這份代價需要償還。
“都休息半天了,我已經沒事兒了。”
王莽撐著床板便想要坐起來,結果人還沒有動,便被許婉容給按了下去。
一來許婉容自己也是練臟大成的武者,二來嘛,她有身孕在,王莽也不敢和她較勁。
嗯,一定是這樣。
“雖說事分輕重緩急,但你這樣是決計不行的。把自己的身體都要硬生生熬壞了,給我躺下,好好休息,最少也得休息一天。”
許婉容不容置疑的說道。
如今距離源河決堤之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此時比之最初那紛亂的局面已經好上了太多太多,本該做的事情都已差不多了,剩下的也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完成的事情。
再繼續壓迫自身的潛力,除了傷身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可言。
“不是我不想休息,你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況.顧哥交代我看著,哪怕讓我躺在外面看著都行,怎么能自己待在屋里呢?”
王莽有些著急的說道。
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無論是源河決堤,乃至四國聯軍投降,包括此后需要去做的事情,在兩個月前,沒有任何人有準備!
當事情倉促間劈頭蓋臉的壓下來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班子。
墨家中的確有很多死不旋踵的勇士,但讓他們去搏命還行,真要說起治理國家的才能來那怕是要見仁見智。
不是說他們不行,而是直接試圖去接管一國的事物,是需要去循序漸進的。
而且墨家的損失也并不小,原本千余的墨者,在此時匯聚起來的僅有數百位,跟在禽厘勝的身邊平定秩序。
當然,大亂之下,有才能的人也勢必會顯現出來,金子已經到了發光的時候。
比如清平子的那兩個徒弟,其才能出類拔萃,堪稱人中龍鳳,年齡雖小,辦法卻多,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但拿主意歸拿主意,真正能夠下最終決斷,掌控全局的人,只能有一個。
顧擔將這件事托付給了王莽,所以王莽就必須要對這件事負責,而且是總負責人。
他不在,沒有了點頭和承擔責任的人,很多事情便只能擱置下來,不敢越俎代庖。
至于晉升宗師的禽厘勝這個時候已經離開了豫州,他要告訴大月的整個天下,戰爭結束了。
以墨家的名義。
“群龍無首,你想說這個,是吧?”
許婉容勺起藥湯,輕輕吹了吹,送到王莽的嘴邊。
苦不拉幾的湯藥入喉,王莽有些無奈,“不能說少了我不行,但治理源河是一件大事,從哪里治理,怎么去治理,總得有個點頭的人,不然那么多人都在那地方待著,還是冬日,未免也太奢侈!”
冬日想做些什么,花費遠比其他季節多上太多,還有四國盡有賠償,倒是不用擔心,可無人統籌之下,力量也用不到一處去。
“沒事兒,我已經讓荀軻先幫忙頂上去了,伱就好好休息吧。荀軻年歲雖不大,但學識深厚,頂幾天總沒什么問題吧?”
許婉容不給王莽辯解的機會,又一湯勺送到了嘴旁。
大祈之行后,荀軻便回來了。
見識過一處便已足夠,窺一斑而知全貌,打開的思路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便是個人之努力。
“唉,好吧。”
王莽很是無奈的躺在床上,形如木偶般吞咽著許婉容一次次遞到嘴邊的湯藥,明顯心不在焉。
氣得許婉容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
“你就這么想當皇帝啊?”
許婉容問道。
雖然當初王莽剛剛顯露這個想法的時候,她心中也很激動。
但轉瞬間四國投降的事實已經讓她明白過來,誰當那個皇帝又如何?
還不是要看顧先生的臉色!
顧先生覺得你行就行,不行就能讓你下去。
大月如此,其余四國又有何不同?
如果皇帝不能代表至高的權柄,還必須仰人鼻息,那也不過是一個傀儡而已。
就好像她曾經也是白蓮圣女,在白蓮教內說出去是一號人物,還不是得聽白蓮教主的?
這么一想,皇帝的誘惑好像也就那樣。
被關進籠子里的權利,是否還值得人期待?
這真不好說。
如果心中沒有對名利的追求,這種皇帝不當也罷。
這不是說顧先生不好的意思,但顯然這種情況下的皇帝絕不可能有宗明帝那樣的瀟灑快意,雖然她也沒那么想過。
“男子漢大丈夫,生于世間,怎能不想做出一番偉業?”
王莽瞪大了雙眼,血絲遍布的眼睛中有了卓然的神采,看的出來,他是真的很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得到認可。
“什么樣的偉業?”
王莽聽到有人問。
“那當然是.”
正要答話,王莽回過神來,目光看向房門口。
一襲青衣的身影站在那里,陽光撒在他的身上,讓人看不清面容。
“顧哥!”
王莽想要坐起來。
顧擔走上前去,青芒如許,彌補著那顯得過于虧空的身體,“繼續說,什么才算偉業?”
王莽沉默片刻,不敢隱瞞,根據內心的想法作答“名留世間,世人稱頌,百代銘記!”
這的確是普通人至高的追求。
所謂生前身后名,莫過于此。
只是絕大多數人連史冊留名都做不到,遑論是百代銘記了。
便是圣人,都不一定能夠挺過百代而不被除名。
“皇帝這個位子,能夠過上三代還被百姓提及,便已算明主。換了朝代還被提及的,可稱雄主。而換了數朝數代還能夠被人類比,談論,便可稱之為千古一帝。”
顧擔拍了拍王莽的肩膀,“你的野心倒是還不小啊!”
“人生在世,不做出一番成就來,豈不是太無趣了?”
王莽認真道“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怕吃苦,我也敢去做,會去做。”
顧擔看著王莽,在王莽尚且不滿十歲的時候,這個小家伙便與他熟識起來,心智的確與一般人不一樣。
但能否做好一個皇帝?
這誰都沒有辦法去保證。
就像是宗明帝剛剛登基的時候,任誰都以為迎來了一位明主,哪里能夠想到后面會禍禍大月二十余年。
豪言壯志,初心不改,說來容易,想要做到委實太難。
“你想去做,可以。如果做的不好,就要下去。如果犯了大錯.我更不會留情。”
顧擔說道。
“好!”
王莽目中爆發出璀璨的光彩來。
這一天他此前從未有想過,之前的競爭對手一個比一個可怕,黃朝、白蓮教主,哪一個不是宗師,哪一個沒有打下自己的家業?
但最終這個位子,還是被他近水樓臺先得月。
雖然這其中維系的是顧擔的信任,以及不合格就會被替換下去的風險,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隊都想要上去!
能有這個機會去證明自己的實力,在史冊上留名一筆,其難度便堪稱恐怖。
大月大月,這個稱呼已經喊了太久。
戰事結束了,大月也亡了,新的國度將冉冉升起,以另一個名義,賜予子民與先前不同的生活。
“新的國度叫什么名字比較好?”
王莽問道。
“這該你去想。”
顧擔搖了搖頭,謝絕了命名的權利。
“服章之美,謂之華;禮儀之邦,謂之夏。取此二字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