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擔沉默片刻,“這兩個字,有些大了。單取一字便已不易,若能做到,亦可名垂千古。”
“那就夏!夏朝!”
王莽眼中爆發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禮儀之邦,謂之夏。
新朝當為夏朝,以墨丘之大義名分建國。
墨丘愿為道義赴死,新朝亦當通曉禮儀,教化百姓,以使四方仰德。
“先通告四方,等到大月境內的百姓都知曉后,再加冕為皇。”
顧擔輕輕點了點頭,沒有什么意見。
“還以墨子、墨家的名義嗎?”
王莽問道。
想要建國也是一件麻煩事,雖然有現成的爛攤子在,但你冷不丁的冒出來一個夏朝,鬼知道你是誰啊!
你說建就建?伱丫算老幾!
所以宣稱還是非常重要的。
即使不是“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那也得讓世人知道你都干了啥,有怎樣的德行,憑什么輪到你來掌管天下社稷。
沒有這些,不足以去安撫人心。
畢竟王莽這個名字,對于絕大多數未曾聽聞過的百姓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的概念可言,無法信服。
在這方面,王莽別說是和墨丘去比,就算是黃朝,甚至掛了的白蓮教主都比他強太多太多,想要在最短時間內人心歸順,就必須要有足夠的說服力。
而最好的說服力,當然是以墨丘的名義。
當世圣人的名頭完全已經足夠,說是眾望所歸也不為過,唯一的一點小小的問題便是墨丘不在了。
以墨丘和墨家的名義宣稱,結果最后上臺的人卻并非墨丘,甚至連墨丘的影子都見不到,這未免有些可笑,而且后果難料。
“你是墨兄的大弟子。”
這的確是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但顧擔心中已經有了盤算,“秉承墨家之義,對你來說理所應當。墨兄為百姓赴死,天地同悲,四國見識到圣人的光輝后,自慚形愧,主動撤兵,賠禮道歉,愿仰慕圣德教化”
王莽默默的聽著,雖然墨家現在還有一位宗師,但毫無疑問,顧擔的言語才是決定性的關鍵。
顧擔說四國是因為仰慕墨丘的德行而投降賠禮,那四國就是因為仰慕墨丘的德行而投降賠禮。
你看四國敢不敢不承認。
“那也就是說,要告訴百姓,墨子,隕落了?”
王莽小心的問道。
這個話題此前尚且無人碰觸,畢竟之前顧擔幾近發狂的模樣很多人都已經見到過了。
而且顧擔還堅信墨子有救,所以大家也一直維持著這個口風。
但百姓才不管那么多彎彎繞繞,見不到人,那可不就是沒了?
此言一出,顧擔的話語戛然而止。
藏在青袍中的手掌微微捏緊,顧擔深吸了一口氣,“等到你登基之后,再告訴百姓這件事。此前仍以墨兄和墨丘的名義去做事,你要盡其所能的做好,不要讓他們失望。”
“我明白了!”
王莽認真的點頭。
“那就快點去做吧,這天下,混亂太久了。”
顧擔起身而去。
王莽靜靜的注視著顧擔的背影,那襲青袍挺拔傲立,卻又孑然一身,竟顯得有些孤獨。
走出門外,雖是冬日,但此地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不止是有大月——哦不,過去的東西已經過去,此時應該稱之為夏朝了,不止是有夏朝的人在忙碌,還有四國并未全部撤離的士卒在幫忙搭建、修整。
顧擔站在那里,默默的看了一會兒。
不久之后,他走向一處剛剛搭建出來不久的小屋。
房間并不大,甚至顯得有些簡陋。
屋子中,一個少女正在手捧著書本,皺著眉頭仔細讀著。
小瑩在誦讀醫書。
“師父!!!”
顧擔才剛剛走進去,小瑩尚且沒有察覺,一旁百無聊賴的小不點便迫不及待的一聲大吼,沖了上去,狠狠的砸在了顧擔的身上,“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
說是小不點,但蒼此時也已經七歲有余,長到了人的腰身高。
“剛剛。”
揉了揉蒼的小腦袋,顧擔目光看向被蒼一聲大吼所驚醒的少女。
小瑩此時臉上已甚悲傷的模樣,歲月會撫平傷痛,將一切掩埋。
“顧叔叔。”
小瑩乖巧的和顧擔打著招呼,小臉上少了昔日的幾分活力四射,多了些許穩重成熟。
成長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在經歷之中不斷體悟。
“在看醫書?”
顧擔問道。
“是啊,這里的事情,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便找些事情去做。”
小瑩點頭說道。
“要不要回皇都?我要過去一趟,準備將你和蒼都帶回去。”
顧擔說道。
“皇都?”
小瑩臉上充斥著茫然。
那個地方,曾是她的家,裝載著無數美好的回憶。
但現在,至親之人都已經不在了,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或許是看出了少女所想,顧擔補充道“許叔還在皇都的,這么長時間沒有見你們,大概會挺想念的。”
“許爺爺!我要去找許爺爺!”
小瑩還沒有說話,蒼立刻便喊道。
相比起總是讓他讀書的師父,當然是經常給他帶好吃的許爺爺更招他的喜歡。
“好呀。”
小瑩想了想,輕輕點頭,“我還可以跟許爺爺學一些醫術呢!”
大月昔日皇都。
在被白蓮教主占據月余之后,很多昔日的富家大戶滿門皆滅,無數的財富匯聚在一起,但尚且沒有運走,便又發生了新的變故。
秩序還沒有來得及徹底崩壞掉,公尚過便又帶著之前陳廣、吳勝所匯聚的那一批人回來了這里。
宰掉了剩下的白蓮余孽,穩定住了這里的秩序,留下一批人暫且照看著,便開始向更遠處去傳播墨家的光輝。
新的秩序尚未開始建設,一切暫時還沿用著大月的舊制,畢竟大月也曾掌管這片土地二百余年,留在昔日子民身上的烙印尚未退卻,習慣也是一種力量。
而讓顧擔感到分外慶幸的是,在這段日子無數的壞消息之中,尚且有些好消息。
那就是太醫院還在,而且并未受到什么破壞。
或許應該感謝方士曾經籠罩在太醫院頭頂上的陰云,使得太醫院與朝廷其他地方相比,遠遠不夠富貴,更是不顯人前。
而白蓮教眾雖是出身草莽,卻很是明白醫者的重要性。
在沒干多少人事兒的情況下,終究還沒有去禍禍太醫院。
但此時人心未定,消息更是錯綜復雜,甚至駭人聽聞,很少有人相信這么快四顧聯軍便開始投降了,還以為是某個異想天開的家伙瘋掉之前的臆想。
當顧擔來到熟悉的太醫院門前時,大門正緊閉著。
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門。
無人應答。
顧擔已經聽到了人的呼吸聲,便持之以恒的拍著。
好半晌,那人似乎明白了顧擔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打算,小心謹慎的說道“誰啊?太醫院現在不出診,也不見人。”
“自己人也不見嗎?”
顧擔問道。
“你是?”
那人問道。
“顧擔。”
嘎吱一聲,太醫院的門被打開。
一個年齡已然不小的太醫細細的打量了顧擔幾眼,“真是你啊?”
“怎是您老在這里守門?沒有護衛了么?”
顧擔掃了兩眼,這位太醫他見過,但彼此的交集不多,僅止于眼熟。
“哦,白蓮教占了皇宮之后,很多人都趁亂跑了。”
老太醫打開門,“快進來吧,外面的世道不太好,各種消息滿天飛,真假難辨,還有人跑來說四國聯軍已經投降的.夢都不敢那么做,瘋的人可不少呢!”
顧擔笑了笑,拉著小瑩和蒼一起走了進去,“許叔還在太醫院么?”
“在,還在老房間,不過他風寒了,需要休息。”
老太醫說道。
顧擔聽聞,趕忙快步向著許志安的房間所在走去。
來到房門前,顧擔直接推開了房門。
房間內的陳設與以往并無二致,唯獨床鋪不遠的地方,正在燒著一個爐子,炭火不停,讓房間中顯得暖烘烘的。
床榻上,年邁的老人正蓋著棉被休憩。
聽到動靜之后,扭頭看了過來,當即便是一僵。
“許叔!”
顧擔快步沖了過去。
床鋪間的許志安身體情況并不好,臉色蒼白,還有汗水,花白的頭發都被浸潤的軟趴趴的俯了下去,蒼老的臉上寫滿憔悴。
分明是熱乎乎的房間,他的身子卻是不由自主的打著冷顫。
許志安.已經老了。
哪怕是太醫,也不敢說自己無病無災。
特別是在冬日的時候,年紀越大的老人,越容易染病,歲月帶走了身軀的活力甚至是健康,獨獨留下風燭殘年飽受苦難的軀殼還在苦苦支撐、煎熬。
“擔?”
看著來人,許志安眼中爆發出分明的喜意來,“你回來了?”
“您先別說話。”
顧擔握緊許志安的手掌,青芒幾乎匯聚為河流,不斷的涌入許志安的體內。
努力去彌補著已有些虧空的身體。
眨眼間,許志安原本蒼白的神色便紅潤了起來,身軀也不再顫抖,一大波生機灌注體內,撫平傷病。
“你這醫術.”
許志安眼露驚異之色,“連藥都不用啊!”
“全仰仗許叔您教得好。”
顧擔握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了下來。
“許爺爺!”
“許爺爺!”
一連兩聲呼喚,蒼和小瑩也走了過來,將床前圍的是滿滿當當。
“蒼,小瑩?你們都回來啦?”
許志安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了片刻,落在小瑩身上的時候遲疑了一瞬,似乎才認清楚來的人是誰。
“是啊,蒼這個小家伙還得勞煩您看著呢,一直跟在我身邊怎么能行?您可不能繼續在床上躺著咯。”
顧擔點頭說道。
“你小子!我就知道,沒事兒就不會過來!”
許志安瞪了顧擔一眼,精神振奮了不少,最重要的是身體也已經不再難受,便從床上坐了起來,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
當下的一點也不客氣的說道“小瑩去廚房里弄點好吃的,蒼也去瞅瞅,我餓了。”
“好。”
小瑩拉著依依不舍的蒼的小手便走了出去。
關門聲響起,房間內獨留下顧擔和許志安兩人。
一時間,彼此竟都沉默了下來。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太多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大月皇室被白蓮教主滅門了.你知道吧?”
最終還是許志安率先開口提及。
“我知道。”
顧擔點了點頭。
“小依她”
許志安眉頭深鎖,嘆了口氣,“也好。很多妃子想活下來,都被白蓮教眾給侮辱了。如果跑不掉,一了百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顧擔沉默,許志安尚且不知道,白蓮教主就是林小依引來皇宮的。
沒有繼續談及這個話題,顧擔話音一轉,說道“許叔既然生病了,怎一個人躺在這里?你的孩子呢?”
許志安早已成家立業,孩子比顧擔都要大上幾歲,只是不肯學醫,自己從商去了,反倒是一年到頭見不到什么人,許志安也不待見自家孩子。
“白蓮教主占據皇都的時候,我讓他先走了。他還想帶走我,可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去哪里?又是冬日,都在太醫院住了大半輩子了,最后的時間,也就不走了。”
許志安說起這些事情,倒也看的很開。
“您可別這么說,怎么著也是太醫,不長命百歲怎么能行?說出去太醫院不得被人看扁了?方士都跑了,可沒人再壓太醫院一頭。我還準備讓您帶領著太醫院來振興一下醫道呢!”
握住許志安的手掌,顧擔由衷的說道。
“哈,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這七十有余的年紀,還有什么看不開的?醫者不一定長壽,但見過的將死之人,那可就多了去了。”
許志安調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人壽有盡,理所應當。反倒是你小子,在小院子里熬了二十多年,才剛剛走出門去幾個月,怎這么快就回來了?莫不是被人給打回來了?”
“哪里的話,是我把壞人都給打跑了。接下來的日子,您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清福,混亂都過去了。”
顧擔篤定的說道。
“那你呢?還準備待在自家小院子里?”
許志安問道。
“當然不是,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顧擔肯定的說道。
清閑了許久,終究不能再像是之前那樣,在小院子里安安靜靜的坐著誦讀道藏經文。
關于仙的各種事宜,還要等到清平子從大雍回來后,再細細的商討一下。
那將要回歸的仙人們,給塵世留下了多少的時間?
這尚且還是一個未知數,亦如同懸頂之劍停在顧擔的心頭。
從白蓮教主那里拿到的白蓮觀想圖,他尚未修習;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還有很長的路要繼續走;突破先天,還沒有真正的頭緒.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