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墨鋒微微笑了笑,臉上卻見不到太多的喜色。
“別看他們名列天驕榜,風光無兩,實則背地里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呢!就比如那個陣癡,在金丹呆了百年不止,還有天衍宗傾力培養,拿下天驕榜第一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鄭非拍了拍墨鋒的肩膀,緊接著說道:“咱們要是也在金丹呆個百年,未必就差他一籌,墨兄可千萬不要喪失心氣。”
“不,我沒有喪失心氣。”
墨鋒搖了搖頭,看著那猶如星辰般閃耀的天驕榜,又看了一眼那圍在天驕榜之下,一群評頭論足的圍觀群眾,目光幽深似海。
“這就對了!咱們三年時間,靠著自己積攢的貢獻度,已經足以換取無暇金丹級別的晉升資源!只要晉升金丹,咱們就相當于跟他們在同一起點,甚至還更高些,為何要愁眉苦臉呢?”
鄭非看著明顯心情不佳的墨鋒,有些不解的問道。
這三年來,他和墨鋒配合無間。
依靠著天機宗種種玄奇秘術,往往能夠趨吉避兇,就算遇到危難也總能逢兇化吉。
除了養傷的時候之外,兩人幾乎‘住’在了戰場上。
無論什么時候,生死廝殺永遠是進步最快的捷徑。
接連不斷的大戰,生死關頭的危機感,毫無疑問將會激活一個人最強烈的求生意志和潛力。
三年時間,兩人已是紛紛步入筑基后期,甚至已經準備結丹,如果是穩扎穩打的修行,必然不可能如此迅速。
通過壓榨自身的苦修和戰斗,單從修行速度上來講,他們甚至已經不弱于天靈根級別的修士!
當然,仙宗聯合所發放的貢獻度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以往需要大筆靈石購買還有價無市的丹藥,只要拿出貢獻度就必定能夠換取。
只要不怕死,敢于上戰場,進境想不快都難。
而且就連妖獸的尸體都歸他們所有,這就又是另一筆橫財了。
所有的貢獻度背后,都是各大宗門拿自身底蘊來免費供養修士,因為有應夭邀的關系在,所以鄭非也知道一些旁人難以知曉的隱情。
比如如此大規模的‘撒貢獻度’,就是各大仙宗能夠在源天界立足的門票。
否則可不是誰都能過來分一杯羹的,有舍才有得嘛!
為了這個來之不易的薅羊毛的機會,兩人幾乎一刻都未曾停歇。
雖然他們上不了天驕榜,但那也只是因為他們現在只是筑基,實在是沒辦法跟那群金丹——還是在金丹境潛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牌天驕’去競爭。
不過鄭非格外自信的是,如果有一個筑基期的排行,他和墨鋒理當名列前茅,沒有任何的懸念!
以后起之秀的姿態,靠著雙拼出足以兌換無暇金丹的資源,對于任何修士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可墨鋒的臉上卻是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欣喜,這反倒是讓鄭非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無暇金丹啊”
墨鋒喃喃自語,沒有回答鄭非的問題。
“墨兄?”
鄭非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無暇金丹級別的資源,就算是放在九大仙宗,也往往是核心弟子,且非同一般的核心弟子才有機會獲取,再往上除了陣癡那個所謂的‘道蘊金丹’之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至于什么道蘊金丹,整個修仙界也就陣癡一個人在走,而且卡在金丹圓滿數十年遲遲不見任何突破——這是師姐告訴我的,不要到處亂說,倒不是這個消息有多隱秘,主要是怕天衍宗的人聽到找麻煩。
連無暇金丹你都不滿意的話,總不會是想試一試跟陣癡一樣的道蘊金丹吧?”
“當然不是。”
墨鋒連連搖頭。
道蘊金丹是一條看不到未來的路,陣癡的才情已是當世頂尖,更有天衍宗的傾力支持,都困頓金丹百載有余,明明已是圓滿仍舊謀不得前路。
腦子抽了也不可能選道蘊金丹啊!
金丹的戰力再強又如何?
上面仍有元嬰、化神!
除了陣癡那個瘋子外,可有人敢邯鄲學步?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為了什么?咱們同生共死三年有余,難道你有什么事情,還不能和我明言嗎?”
鄭非臉色嚴肅了起來,對于墨鋒這般態度非常不滿。
他們雖非同窗,一個是法家一個是墨家,但這些年也算是彼此的‘救命恩人’,比手足兄弟還親。
理念之爭在如今之世并不重要——因為根本還沒有輪到他們登臺的時候,所以兩人都很默契的不再提及法家、墨家,這些年相處起來倒也是份外融洽。
墨鋒并不算是一個能言善辯之人,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默默的看,默默的想,默默的做,哪怕明明他其實還很年輕,卻已經掛上了成熟穩重的模樣,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即使不提對方在夏朝危難之時出手相助的恩情,鄭非也非常欣賞墨鋒的為人,否則他也不可能獨獨拉著墨鋒組隊。
這的確是一個能夠托付后背的人。
也正是因此,鄭非不希望墨鋒有什么難處卻不愿意說。
有問題就提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不好么?
就算他實在是解決不了,他還有一個天機圣女的師姐呢!
大不了說兩句好話求一求師姐嘛,不丟人。
可明明有心事,卻又憋著不說,實在是讓人氣惱!
“非是不能明言。”
墨鋒臉上露出些許苦澀之意,緩緩說道:“只怕說出來,也只是自尋煩惱,平添笑料而已。”
“那有什么,你還怕我笑話你不成?”
鄭非拍著胸脯,“放心大膽的說就是了,咱倆誰跟誰啊!”
“好吧。”
墨鋒吐出一口清氣,隨即道:“鄭兄啊,你覺得無暇金丹如何?”
“嗯?”
鄭非一愣,先前不是已經說過這個話題了?連陣癡那廣為人知的秘密他都又說了一遍,怎還要提這個?
不過,鄭非還是很有耐心的說道:“無暇金丹已有五成可能晉升元嬰,是無數筑基修士的夢想,即使九大仙宗的徒子徒孫,都沒有多少人能夠晉升無暇金丹。”
“是啊。”
墨鋒點了點頭,并不反駁,顯然也認同鄭非的觀點。
可緊接著,墨鋒又道:“那無暇金丹,想要修行到元嬰,又要多久?”
“這”
鄭非思索片刻,說道:“即使同是無暇金丹,亦有差別。不過,只要不是像陣癡那樣鉆了牛角尖,自己為難自己的話,無暇金丹勤勤懇懇修行,百余年圖謀元嬰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真正的頂級天驕,比如我的師姐,或是合歡圣女那種人,甚至只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就足以問鼎元嬰!”
能夠晉升無暇金丹的修士,放在修仙界已經足以稱得上一聲天驕了。
只是天驕與天驕也不能一概而論,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按照絕大多數‘尋常天驕’來看的話,百余年后開始摸索元嬰之路才是正常的一件事,甚至可能兩三百年也說不一定。
元嬰要是那么好晉升的話,豈會是修仙界明面上的最上層?且不說這其中的風險,單論難度就足以讓人扼腕。
即使是九大仙宗的宗主,也只是元嬰啊!
可想而知,元嬰幾乎就是絕大多數天驕——包括如應夭邀、洛輕音那種頂級天驕的終點了!
至于化神天君對于修仙界的絕大多數修士來說,都只是夢幻般的存在,此生都不見得能夠見到一次。
想晉升化神,已經和靈根、努力什么的沒太大關系了。
元嬰尊者,已是修仙界絕大多數修士所能觸及和仰望的天!
至于天外面有什么,是怎樣的風景.還沒到天上呢就敢想這個?
喜歡做夢不如在被窩里想。
“是啊,是啊。”
墨鋒連連點頭,分外認同鄭非所說的話,那些話都是無數修仙界前輩們用生命所總結出來的經驗,是對所有修士的余澤,看一眼就知道其中的難度和差距,讓人認清自己。
“你知道,我只是上品靈根。”
贊同之后,墨鋒又補了一句。
“上品靈根怎么了?”
鄭非狐疑的盯著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放在九大仙宗,上品靈根的資質也絕對不差。至于天靈根這種天賦異稟的家伙,是老天爺強行喂飯吃,少之又少,九大仙宗又能湊出來幾個?”
“的確不能算差了,老天待我不薄。”
墨鋒先是點了點頭,可隨即又是搖頭,道:“但即使是天靈根,即使是天靈根級別的無暇金丹,不考慮中途而亡這種意外,想要摸索從金丹摸索到元嬰,也要數十年甚至是百年!
那元嬰呢?從元嬰摸索到化神,又要花費多久的時間?三百年?五百年?還是一千年呢?”
“你在想這個?”
鄭非瞪大了眼睛,他可算是知道墨鋒為什么這么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了,“咱們還沒金丹呢,你就在考慮元嬰,甚至是考慮元嬰摸索到化神的路。
這是不是,太超前一點了?”
“如有可能,我也不想考慮。”
墨鋒閉上了雙眼,可片刻之后,他再度睜開,“但你我都知道,源天界撐不了那么久。隕道天河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會來,可根據你師姐的說法,至多兩百年——兩百年內,源天界將不復存在!”
兩百年。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了不得的數字。
對凡俗來說,這個數字卻并不顯得龐大——不少國度都有兩百年的歷史。
而放在修仙界,兩百年甚至還不到‘莫欺少年窮’的時候。
金丹壽五百,如果換算成普通人的年齡,兩百年?風華正茂!
同樣的時間,放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上,所代表的含義也不一樣。
但沒有疑問的是,源天界撐不住兩百年了。
如果有人想要做些什么,想阻止這場禍及蒼生的慘事,他、他們,至多也僅僅只有兩百年的時間,甚至可能還不到。
鄭非明白了,徹底明白了墨鋒的苦悶從何而來。
他不是覺得無暇金丹不好,更不是在自暴自棄。
他只是覺得修行太慢了。
太慢太慢了。
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夠在兩百年的時間里,從筑基晉升元嬰,甚至是化神呢?
如果說元嬰還有一星半點的希望在,那化神?
沒有任何人敢打這種包票。
墨鋒正是明白,所以才苦悶。
這份心緒一直在困擾著他。
墨者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
弱時救人,強時救國,無敵時救世道。
可要強到什么程度,才能去拯救一個世界呢?
明知道每一天過去之后,災難都會更加接近。
對于一位墨者而言,對于一位切實希望拯救天下的人而言,這份煎熬是難以言表的。
誠然他到時候可以想辦法稱作飛舟離去,甚至可以變賣辛苦攢下的資源帶著一些人一同離開源天界。
可跟所有生活在源天界的人族同胞而言,這一星半點的努力,只能算是勺起大海里的一滴水。
那種明明知道,卻又近乎無可奈何的天塹,猶如攝魂的夢魘般,始終籠罩在墨鋒的身上。
身為墨者,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身為人,他更沒有辦法視而不見。
“鄭兄啊,我們能做什么呢?”
墨鋒抬起頭來,凝視著那璀璨的烈日,看著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耳邊是修士的喧鬧和吵鬧聲,一切都顯得花團錦簇。
但他知道,這只是幻覺。
溺水的將永無休止的沉淪,直到被魚吞如腹中!
“元嬰根本不是隕道天河的對手,甚至連接近都做不到。或許.或許化神天君才有機會改寫源天界必死的結局。”
墨鋒重新低下頭來,那因注視烈日而短暫昏黑的眼眸間,即使閉上雙眼仍可感受到絲絲灼熱,“我要如何,兩百年成就化神?”
鄭非沉默了。
他知道墨家的教義。
也知道所有墨者都崇拜的那位墨家巨子。
不能拯救蒼生在墨者看來就是失敗,即使做不到也得努力去做。
因為巨子就是那么做的。
但法家并沒有這種近乎‘不近人情’和不自量力的想法。
盡管法家的條條框框遠比墨家十義要復雜和更詳細的多,但沒有一個法家鷹犬覺得自己合該拯救世界。
人力有時盡。
哪能期待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發展呢?
墨家原本在夏朝是說一不二的顯學,根本沒有人能與他們爭鋒,可亂世不在了,他們仍舊不肯改變一絲一毫。
所以后來荀軻離開了墨家,再創儒家。
墨家漸漸衰落。
此后商再度舉起法家的旗幟,革新了儒家軟弱的一部分,更加強硬且更加具體,拋棄了假大空,一切就事論事,不再舉起道義的旗幟,不再要求虛假的仁德。
法家會以功業為自己正名!
墨家的墨者還是墨者,儒家的儒生還是儒生,只有法家,從一開始就是鷹犬。
鷹犬不用想太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經足夠了。
這也是商的想法。
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的,必須要認識到這一點,要求他們一定要怎么怎么樣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那就告訴他們絕對不能怎么樣。
否則法家就會讓不遵守規矩的人,見識到鷹犬的牙尖爪利。
論起格局,的確沒人比得上墨者,可只有格局是不夠的。
總要有人向現實妥協,看的太遠有時候并非是一件好事。
無論是對于墨家而言,還是對于墨鋒而言,都是如此。
鄭非無意與墨鋒辯經。
沒有那個必要。
墨家的問題早在夏朝已經討論過無數遍了,如今的墨者能不知道?
知道,但是不改。
禽厘勝如此,追隨他而去的那些墨者如此,現在,墨鋒還是如此。
為了一件和自己無關的天災,而苛責自身,甚至難以自拔。
說是大愛也好,說是自負也罷,墨者就是這樣的人。
蠢到了極點。
卻又讓人恨不起來。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識時務”的人太多了一點。
所以才要有那么一批人,一批如今可能已經不多的人,不顧一切的堅持下去。
“有的時候,聽你們墨者說話,真恨不得給他們一拳。”
良久,鄭非咬牙切齒的說道。
真惡心啊,你這家伙。
搞的好像我沒良心一樣。
“那實在是抱歉啦。”
墨鋒聳了聳肩,“總得有人去想這件事吧?”
“好吧。”
鄭非收斂起臉上的表情,鄭重的說道:“或許,并非沒有可能兩百年晉升化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