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歡呼聲中,顧擔的聲音好似隨著潮水起伏的浪花,眨眼間便被淹沒其中。
但對于元嬰尊者而言,別說是光明正大的出言了,就算是格外小心的碎碎念,想不被他們聽到都是萬分艱難。
正在夸耀樓言的許尊者有些難以置信的扭過頭來,看著表情平靜的顧擔,那雙蒼老卻仍舊清徹的眸子中是滿滿的驚詫。
甚至讓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你剛剛說什么?”
“沈尊者座下弟子孔翟,前來請戰。”
顧擔老實的復述了一遍。
“嘶”
許尊者倒吸一口涼氣。
他還真沒聽錯,更不是老眼昏花。
不是,你個剛晉升金丹的小輩,怎么跟人家金丹圓滿,且已經將一種神通掌握至小成的天驕打啊?
如果說之前還可以用‘不知者無罪’來為這家伙的報名開脫,如今眼睜睜的看到神通出手竟然還想上去試試,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
就連一直對顧擔頗有信心的沈江月,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些許躊躇之意。
此前她信心滿滿,對徒弟格外有自信,當然不止是因為千里劫云,更是因為顧擔抗住了元嬰尊者才需要面對的赤霄神雷。
可是那個樓言也絕非好相予之人。
通天建木,乃是長生宗的無上神通,其攻伐一體,放在神通中也絕對是上上之選。
唯一一點可惜之處,就是此神通一旦施展,便不好挪移位置,簡而言之就是容易變成靶子,靈活性極差。
修士斗法廝殺可不是跟木樁似得站在那里,打不過就跑的人多的去了,因此這門神通雖然攻防都屬于頂尖,愿意嘗試修習的人卻也很少。
畢竟神通可不比秘術那般‘簡單’,想要將一門神通掌握,成功施展出來怕都是要幾十年的努力,還得是天資非同一般者。
金丹期幾乎撐死了也只能掌握一門神通,畢竟真有本事的人自然會盡力向上沖刺,少在金丹期駐足,多修幾門神通又不能同時施展,壽元又將近大限,何苦來哉?
但是,通天建木的缺點放在擂臺戰中卻成為了優勢。
左右不能下擂臺,一旦神通成功施展,還能跑到哪里去?
孟尋和樓言的戰斗,在樓言施展出通天建木之后,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說取巧也好,說心機也罷,能夠將神通掌握至小成,已經足以說明他的悟性和天資皆是當世一流,實力毋庸置疑。
面對這種掌握神通的對手,若不能快速取勝,待得神通已成,除非掌握一門更厲害的攻伐神通,且底蘊更加厚重,否則便是必敗無疑。
很顯然,剛剛晉升金丹的顧擔根本來不及修行神通,也沒有那個時間去修習。
畢竟他只是源天界的本土修士,縱使身具天靈根,此前也無人教導,在底蘊方面差了這些人極多,如果時間放的長一點也還好,沈江月有信心給他全都補回來,可現在實在是太趕了
沈江月突然有些后悔舉薦自己的徒弟。
不是認為顧擔不好,
而是應該再等些年,再等些年才能輪到他發光發熱,而不是剛成就金丹就要與這些在金丹境侵淫百年的家伙硬碰硬。
讓三歲稚童與功力深厚的成年人硬悍,就算前者再怎么天資不凡,也難免是自討苦吃。
“徒弟,要不算了吧。”
沈江月拉了拉顧擔的袖子,輕聲說道:“樓言已是掌握了通天建木神通,此神通一旦施展,靈氣耗盡之前就算是尋常元嬰尊者都難以破之。”
許尊者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說道:“你有這個心思老夫已經很欣慰了,不過你的舞臺并不在這里,再等個百十年,相信你也能代表長生宗的年輕一代。”
言下之意,自然是如今的顧擔還不夠湊到這種級別的戰斗中。
只不過他畢竟是長輩,說話自然也更委婉一些,還是以激勵為主。
一個內部運轉良好的宗門,不可能處處打壓自家的天驕弟子,否則必然是離心離德,得不償失。
然而面對師尊和長輩的勸慰,顧擔這一次卻是半步不讓,肯定的說道:“弟子甘愿一試,懇請師尊莫要阻攔。”
平心而論沈江月待他還是不錯的,但該爭取的東西,顧擔也必然要爭取。
修仙界可不講什么先來后到,而是贏者通吃。
不表現自己,那些機緣難道會自己跑過來么?
既然加入了宗門,自然是要借助宗門的力量。
最方便也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證明自己的實力和潛力。
陣癡用金丹無敵,換取了天衍宗的鼎力支持,哪怕為了這一面旗幟,天衍宗也不介意放在陣癡上的機緣‘浪費’,畢竟這面旗幟已經很好用了,換來的名譽足夠他們舍得下大手筆投資。
既然有此‘前車之鑒’,顧擔自然也想搭上長生宗這架馬車,千里馬能夠日行千里是不假,可哪有坐在車上舒服和方便呢?
時不待我,今時今日,已非默默蟄伏、暗中修行的時候了。
“好小子,給臉不要臉。”
一旁的鄭尊者臉色稍冷了幾分,剛剛顧擔出言請戰的時候他就聽到了,只不過是懶得搭理而已。
可現在許尊者甚至是他的師尊都讓他退下,竟然還敢一意孤行,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難不成是想趁著樓言剛剛施展神通,靈氣幾近枯竭的時候討個便宜?”
鄭尊者看顧擔的眼神愈發不滿,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
“此言差矣,我自會等樓師兄狀態完滿再與之交手。”
面對一位尊者的惡意,顧擔仍舊從容不迫。
“你最好是。”
鄭尊者冷哼一聲,本來自己的徒弟贏了他自是非常高興,可旁邊始終有個蒼蠅嗡嗡直叫,非要說自己能和大雁比肩。
真真是有幾分掃興。
“鄭尊者,注意你說話的態度!這是我的徒弟,還輪不到你來替我教訓!”
鄭尊者的態度,終于是激怒了沈江月,“怎么,長生宗什么時候輪得到誰來欽定人選了不成?我徒弟我自已舉薦,于情于理都合該有上臺的機會,難道還需要你同意不成?”
“好了好了,既然孔翟愿意試一試,那就讓他試一試好了。”
眼看兩位尊者已經是吵了起來,許尊者也是一陣頭大,充當起了和事佬。
“多謝許尊者,麻煩師尊了。”
顧擔拱手一禮,他無意挑撥與任何人的關系,可事關自身成長,不容有失。
若是因此得罪了誰,那也是沒辦法的一件事。
畢竟有利益的地方就難免與人沖突。
擂臺之上,樓言正在享受勝利的榮光。
原本升起的屏障已經落下,他的一群師弟師妹們爭先恐后的沖了上來,將他接連不斷的拋起。
耳邊則是傳來一聲聲或是恭維,或是喜悅的歡呼聲。
“樓師兄威武,長生宗首席非你莫屬!”
“樓師兄帶帶我,我也想學神通!”
“樓師兄已是神通小成,放眼金丹境幾乎立于不敗之地,恐怕也就陣癡能給樓師兄找些麻煩,也未嘗不可勝之!”
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樓言被眾人拋起又接住。
身著灰袍,一向頗為沉穩的樓言臉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大大的滿足的微笑。
這就是勝利者的感覺么?
歡呼、雀躍。
連心臟都在激烈的跳動,脈搏都在訴說著心中的那份喜悅。
沉浮三百余載,他樓言也終于是踏上了長生宗最高的位置——雖然僅僅只是弟子之中。
浮華如夢,云煙百載。
一切沉默的努力,今天已至兌現之時。
命運不會辜負上進且努力之人。
樓言忍不住輕輕閉上了眼,沒有抗拒師弟師妹們的親近,這是勝利者合該享受到的榮耀之一。
“樓師兄,這衣服分我一點沾沾喜氣吧?”
某一刻,有一位跳脫的師弟忽然如此說道。
緊接著他便感覺一只手在扒他的衣服。
此舉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
“我也要!”
“樓師兄也分我一點,沾沾喜氣!”
“樓師兄發簪給我吧?回頭還你個新的。”
七嘴八舌的叫嚷聲中,樓言身上的衣物霎時間四分五裂。
搶到一塊衣角的師弟、師妹紛紛舉著破損的衣服高呼,仿佛與有榮焉。
樓言:“?”
你們不問一問我的意見嗎?
然而這還不算。
甚至有小手趁機在他的身上亂摸是怎么一回事兒?!
“不是,你們別亂來啊!”
樓言驚恐的重新睜開了雙眼,眼看著一位相貌姣好的師妹嫩如青蔥的手掌在不可名狀之處輕輕拍了拍。
分明是面對著他那驚恐的目光,那位師妹卻是羞澀一笑,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跑。
霎時間樓言臉色通紅,幾欲滴血。
雖然勝利者的榮光真的很不錯,但這未免有些太超前了。
作為真正的苦修士,這種場面還真沒見過。
但眼前這些都是他的師弟師妹,有的實力甚至僅僅只有練氣,他自然是不好強行動用靈氣或是威壓讓他們停下來,免得傷了他們。
一時間堂堂金丹圓滿、半步元嬰、神通小成的強者竟然被一群小家伙們上下其手,亂哄哄的鬧作一團。
好在有人為他解了圍。
“咳,樓言啊,你還有一位對手,歡呼等會再來吧。”
一道聲音響起,原本圍攏在樓言身旁上躥下跳的一群修士被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解救了差不多算是光著膀子的樓言。
“還有一位對手?”
然而樓言卻是微微一怔,頗為不解。
他的對手不一直都是孟尋么?
長生宗還有誰與之競爭?
“你的師尊沒告訴你么?這次舉薦的人有三個,一個是你,一個是孟尋,還有一位則是剛剛加入長生宗不久,前些時日才晉升金丹的孔翟。
他來的晚了點,你和孟尋都已經打完了。孟尋既然敗給了你,那你再勝過他便沒有任何人能夠說什么了。”
許尊者走了過來,告知道。
“師尊沒有說過。”
樓言從儲物袋又取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眼中的不解更甚。
鄭尊者的確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
畢竟在鄭尊者看來,一個剛剛晉升金丹的小家伙而已,說他是個添頭都算多的,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一個剛剛晉升金丹的修士,就算天資再怎么縱橫,又能比已是天靈根的孟尋強多少呢?更不必說少了金丹期積累的時間了。
真的有必要再打一場么?
鄭尊者也已是登上了擂臺,抬手就是一瓶丹藥丟給了樓言,冷聲道:“恢復靈氣,給我狠狠的揍那小子一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不必跟他客氣。”
“是。”
樓言雖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卻也不敢怠慢,結果丹藥,一口吞服入腹中,靈氣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恢復。
獅子搏兔尚需全力,即使不明白一個剛剛晉升金丹的家伙為什么要來挑戰他,卻不代表他會掉以輕心,直接開始在擂臺上調息了起來。
而一眾被趕走的樓言的師弟師妹們則是面面相覷。
“還有一個?孔翟是誰?怎么沒聽說過?”
“這個名字我好像有點印象想起來了,筑基逆伐龍王,曾登臨天驕榜第二!”
“筑基???”
一石激起千層浪。
筑基逆伐龍王的戰績的確不俗,可也得看跟誰比吧?
自樓言展現出神通小成的實力之后,很多人眼中他就算是跟元嬰尊者也能碰一碰了。
一個筑基的天驕,來碰瓷真的好么?
“那好像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這么長時間,那個孔翟應該晉升金丹了吧?”
“呵,晉升金丹又如何?樓言師兄也是無暇金丹,還在金丹境潛修兩百年,更是掌握了一門神通,那是誰都能比的?”
“要我看,那孔翟顯然是被豬油蒙了心,真以為金丹和金丹沒有差距了不成?隨便一頭龍王也敢和樓言師兄比?”
原本圍在樓言身旁雀躍的師弟、師妹們你一言、我一語,皆是非常不滿。
連帶著對顧擔也多了幾分敵意。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無論他們多么不滿,一戰必不可少。
不過他們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樓言會不會贏,只看贏的有多快罷了。
“開盤了開盤了。”
還有好事的弟子大聲嚷嚷起來。
“這也能開盤?難道真有人以為那孔翟能贏不成?”
“笑死,根本沒有孔翟贏的可能。壓的是樓言師兄幾招能勝,需不需要動用神通。”
“原來如此。我壓三招!”
“一招吧,樓言師兄那般神武,必然能一招制敵!”
“此言差矣,孔翟既然在筑基能逆伐龍王,說明本事還是有點的,我壓他超常發揮,能抗十招!”
“你靈石花不完可以給我用,沒必要這么糟踐靈石。”
開盤之后,根本沒一個人賭樓言需要動用神通的修士,最看好顧擔的人,也僅僅是壓他能撐住十招。
直到一個女子走了過來,“怎么沒有孔翟贏的盤啊?給我開一個。”
“嗯?”
一群湊熱鬧的長生宗修士紛紛抬起頭來,要看是誰失心瘋了。
“陸鈴音?”
“沈尊者的首徒。”
“她怎會壓孔翟贏?”
“孔翟加入長生宗,拜師沈尊者,同出一脈,給師弟一點面子吧?”
開盤的修士聞言咧開了大大的笑容,有人白送靈石不要白不要不是?
“頂格多少?”
無視周圍的聲音,陸鈴音問道。
“小賭怡情,一千靈石封頂。”
開盤的修士嘴都快笑裂了,“您要這么壓,贏了全賠給您都沒問題。”
這種開盤宗門內并不禁止,當然前提是不能搞太大,活躍活躍氣氛還是沒什么的。
“全壓了。”
陸鈴音丟出一個儲物袋,扭頭就走。
“不愧是元嬰尊者的首徒,就是闊氣!”
“嗨,闊氣有什么用?還不是白送靈石。”
“希望這種好人再多點。”
可惜,除了陸鈴音抱著支持師弟的態度壓上了一筆之外,再無人腦抽的壓顧擔能贏過樓言。
這個小插曲過后,樓言的靈氣也恢復的差不多了。
十成當然來不及,當然也沒那個必要。
有鄭尊者給予的價值不菲的丹藥,他的狀態已經恢復了八九成,就算再次施展神通都已是綽綽有余,無需再讓眾人等候。
“師尊,我已準備好了。”
盤膝而坐的樓言睜開眼,眼中靈光一閃即逝。
渾厚的靈氣在他體內涌動,幾近巔峰。
“好,給我狠狠的教訓他!”
鄭尊者點了點頭,從擂臺之上閃身而下。
“最后一場天驕之爭,孔翟對陣樓言。”
許尊者也沒有耽擱,直接開口,聲貫全場。
在長生宗弟子乃至一位位元嬰尊者的注視之中,顧擔踏上了擂臺。
兩人之間間隔百丈。
樓言早已起身,看著這位可能剛剛晉升金丹不久的挑戰者,目光帶著些許審視,只是他自然是看不出來什么。
“樓師兄,叨擾了。”
顧擔抱拳一禮,倒是沒有樓言想的那樣囂張到眼高于頂的模樣。
“孔師弟還是太過心急了些,再晚些年參與爭鋒也不遲。”
樓言緩緩說道。
“時不待我。”
顧擔微微搖頭。
“那就只好手底下見真章了。”
樓言已是做好了準備,并未掉以輕心。
擂臺上的光幕再次升起。
一眾喧鬧的長生宗修士早已再度來到了擂臺前,準備欣賞一下這場即將結束的鬧劇。
“這就是那個孔翟?沒樓言師兄好看。”
“的確,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敢挑戰樓言師兄。”
“這么喜歡當眾出丑的嘛?”
伴隨著顧擔踏上擂臺,紛擾的聲音對其百般品評。
然而這與大局無關,許尊者直接開口宣布道:“天驕之戰,開始!”
“孔師弟,請。”
樓言說道。
“好。”
下一刻,顧擔的身影消失不見。
在他的腳下,足以承載元嬰尊者一番攻勢的擂臺表面,驟然浮現出了蛛網一般的裂紋。
那道驚鴻般的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著樓言接近。
樓言瞳孔微縮,萬萬沒有料到顧擔的速度會如此之快,體內靈氣下意識的調動之際,心臟卻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渾身血液近乎逆流!
這僅僅是短暫的一次耽擱。
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不到。
下一刻,那道身影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
手成爪狀,抓向他的脖頸。
靈氣的運轉受阻,樓言下意識的想要揮手反擊。
然而他的速度對于顧擔來說,太慢了些。
在樓言尚未觸碰到他的時候,顧擔的手掌已是牢牢的捏住了樓言的脖頸。
在顧擔的身上,分明沒有絲毫的靈氣波動,更沒有半點氣息顯露。
可那鐵鉗般的手掌,遠比精兵神鐵更加堅硬。
堅硬到只需要輕輕用力,就足以捏碎一個人脖頸。
樓言茫然的睜大了雙眼,已經恢復了運轉的靈氣如同在弦之箭,卻丟失了目標。
直到這個時候,呼嘯如炮彈的風聲才逐漸在周身響起,那與之一同攜裹而來的狂風吹拂在身上,真涼啊。
透心涼。
“樓師兄,承讓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