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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二年七月壬子(初三),呂公著精神飽滿的入宮了。
前日的抵當所第一次買撲,讓他大出風頭。
且他知道,這必定名載史冊!
而且是賢名!
這就真的太棒了!
勝過了一切靈丹妙藥,讓本來被繁重的政務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他,一下子就年輕了許多歲。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說話都比過去聲音要高上幾分。
沒辦法!
壽州呂氏,是有污點的啊!
想當年,范文正公仙去,墓志銘請歐陽文忠公撰寫。
文忠公為了緩和矛盾,就在墓志銘上寫了文正公與他爹后來和好了,都是大宋忠臣,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公義。
然后……
富弼、范純仁,統統不干了。
尤其是范純仁,堅決的刪掉了文忠公所撰墓志銘上記述文正公與呂公著之父和好的文字。
文忠公因此放話——非吾文也!
這個事情,因為牽扯的人太多,且卷進去的人太有名望,故此一度沸沸揚揚,天下側目。
順便也將他爹再次釘死在奸臣的恥辱柱上。
身為人子,自是父辱兒恥。
而如今,隨著他呂公著主持的大宋抵當所買撲順利進行。
朝野上下,一片贊譽。
關鍵,還是州郡士人,紛紛歌頌!
都說他有‘管、鮑之賢,宋、姚之能,杜、房之功’。
是當代的名相!
連帶著他父親的風評,也開始好轉了。
昨天的汴京義報,就特地開了一個章節,來向讀者介紹、贊譽他爹為相時的那幾個故事。
更是在文章的結尾,評價他的父親——于天下事屈身舒卷,動靜有術,忠心奉上,始終如一,是以謂之文靖!
呂公著看完,渾身舒坦,后來在得知,這篇文章好像是康國公韓絳奉旨所撰后。
更是興奮得不得了。
這不,今天還沒到卯時,他就在星光和元隨們提著的燈籠開路下,到了都堂。
看了一早上的公事,到現在依然是精神矍鑠,斗志昂揚。
但,跟在呂公著身后的那兩個中年文士,就沒有呂公著這么樂觀了。
他們都是低著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呂公著見了,忍不住提點:“伯和、叔弼……”
“當今官家,可不喜歡臣子們在御前,過于拘謹……都活潑起來,輕松起來!”
兩個文士,聽了呂公著的話,都是拱手道:“多謝相公提點!”
但,心依然忐忑。
他們兩個,就是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及其三子歐陽斐。
皆是仁壽郡夫人所出。
歐陽修生前,共有三次婚姻。
原配是曾任翰林學士、權知開封府的胥偃之女胥氏。
奈何胥氏福薄,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在生產后只撐了一個月便去世了。
然后,又續娶了名臣楊大雅的愛女楊氏。
可惜,這位夫人也是福薄,成婚不過兩年,還是病逝了。
但,這位夫人在大宋詩詞界,卻是一座豐碑。
因為歐陽修給她寫了很多詩詞。
其中最知名的,莫過于迄今依然在傳唱的那首《生查子.元夕》。
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堪與蘇子瞻的思妻詞‘十年生死兩茫茫’相媲美。
最后娶的就是仁壽郡夫人薛氏。
薛氏為歐陽修生下八男四女,其中四子三女早夭,活下來四男一女。
長子就是現在在這里的歐陽發,次子歐陽奕和小兒子歐陽辯,現在都在外地為官,但仕途都不算順利,至今都只是選人。
本來,留在新鄭縣,侍奉老母的,只有歐陽斐。
但奈何去年,吳安持案爆發,殃及池魚,吏部的王子韶卡住了當時回京待闕的歐陽發的注闕、選闕程序。
因為歐陽發是吳安持的姐夫……
這就屬于是遭遇了不可抗力的天災。
這也是吳家慫的那么快,那么徹底的原因——皇帝不要臉了,親自下場拉偏架。
不止吳家人的除授任免程序,全部被卡主。
姻親家族,也是一樣。
當時,只要和吳家沾邊的人,除授任免程序,全部被吏部用各種理由和借口卡在原地。
王子韶那個衙內鉆,別的本事可能不行。
但在合理合法的程序規則內,玩弄流程和法條的本領,卻是大的很。
吏部一較真,吳家和吳家的親戚們,頓時墮入地獄。
于是,所有人都反過來勸吳家‘顧全大局’、‘要大度’、‘忍一時風平浪靜’了。
果然,吳家人前腳把王安石女兒當年的嫁妝連帶著孫子一起送到江寧,后腳吏部的程序就恢復正常了。
此事充分的證明了,什么叫‘大局’。
這也是歐陽發、歐陽斐兄弟,這次入宮如此緊張和忐忑、局促的緣故——輿論吹捧當朝官家寬仁一萬次,哪及他們這些正面遭遇過天威,而且被天威針對過的人?
那一次,皇權的威勢,幾乎是不講道理的野蠻入場。
告狀?
裁判、法官、運動員,全在對面!
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更不要說,當時的吳安持,已經被輿論釘死在恥辱柱上了。
汴京新報、汴京義報,天天逮著吳安持毆打報童的事情罵。
各種定體問,這國怎,士墮朽。
于是,連御史臺都是毫無動靜。
那時候,但凡有人敢給吳安持說好話的,都會被輿論追著打,追著罵。
罵他們還是不是圣人的學生?還有沒有仁義忠恕?
尤其是新黨的那些人,抓著機會,就搶占道德高地,拿著儒家的仁義忠恕各種鞭笞。
呂公著見著,也是在心中嘆息一聲。
當朝官家,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個寬仁天子。
但……
只要有人敢踩到他的痛腳或者碰到他的忌諱,他就會立刻化身為暴君,不講道理的橫沖直撞。
好在,這樣的情況很少出現。
一年也未必會遇到一次。
所以,在大多數時候,大臣們面對的是一個知人善用,寬仁友善,禮賢下士,開明聰慧的少年天子。
歐陽發很不幸,遭遇的就是那個不講道理的官家。
留下些心理陰影,實屬正常。
呂公著領著歐陽發兩兄弟,到了內東門下,郭忠孝已在這里等候了。
“相公來了……”郭忠孝上前行禮,然后看向局促不安的歐陽發兄弟,拱手問好:“伯和、叔弼,許久未見,可還安好?”
“下官見過郭舍人!”歐陽發趕緊拉著歐陽斐行禮。
寒暄過后,郭忠孝就道:“相公、兩位世兄,請隨某來吧!”
便領著三人,走進內東門中,沿著宮闕的回廊,向著崇政殿而去。
趙煦今天早上起來后,便開始了日常的臨摹字帖。
隨著他的年歲漸長,他寫的字也越發的有了章法。
偶爾還會秀一秀技,寫出一副瘦金體來。
只是,這些瘦金體字帖,在寫完后就全部被他燒掉了。
一則,瘦金體是趙佶那個混賬的發明。
趙煦沒有那么下作。
二則,趙煦知道,他的職業是皇帝。
而皇帝不能輕易叫人找到自己的喜好、興趣和特長。
一旦被人找到了,那么,馬屁精就會蜂擁而來。
所以,趙煦一直用著館閣體批示奏疏,并用楷書來寫內降詔書,從不暴露自己在行書、草書、飛白書以及瘦金體上的造詣。
同時,趙煦也利用了這個事情,逆練神功。
即位后,他就刻意的表現出,自己對技術的尊重,以及對數學、幾何、地理甚至是天文的喜好。
果然!
想進步的大臣們,都開始學起了術算、天文、地理。
只為了伴駕的時候,能和趙煦有話題可以說。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皇帝愛數學,宰執們自然就會連夜補課,于是,京中善術算、天文、地理之人,立刻就得到了就業機會——大臣、勛貴、外戚、宗室都開始雇傭擅長術算、天文、地理的人,作為自己的幕僚、門客。
于是,悄然間,大宋的理科人才,得到了充沛的就業機會。
那些讀書不成的士大夫、勛貴家的孩子,開始被特意培養學習術算、天文、地理。
對這些人來說,這點投入不算什么。
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只要有一個成功得到圣眷,成為天子近臣,那就賺翻了!
這些都是細節。
將一張顏真卿的字帖臨摹完畢,趙煦微微吐出一口氣,然后將臨摹寫好的字帖,丟到身旁的炭盤中,看著它被燒成灰燼。
“官家……”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官,端著一盞飲子,來到趙煦面前:“這是御廚今日做的新品飲子,特來獻與官家品嘗……”
“嗯!”趙煦頷首:“放朕桌上吧!”
然后,他看向那女官,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回稟陛下,如今當已快到巳時了!”
說話間,漏刻便已敲響了代表巳時的小鼓。
咚咚咚!
巳正到了!
趙煦頓時活動了一下筋骨,對著外面待命的馮景喊道:“馮景,給我準備好更衣……”
“今日,左相要帶文忠公家的兩位衙內入宮來朝覲……”
“諾!”馮景頓時領命去準備了。
那女官在這個時候,盈盈一福,拜道:“官家可是要沐浴?”
“嗯!”趙煦的視線,落在這個女官婀娜的身子上。
然后,他想了起來。
這個女官,好像是今年新入宮的,似乎姓王,其父東南某州的通判。
于是,趙煦饒有興趣的問道:“汝想要侍奉朕沐浴?”
“不敢……”王氏連忙拜道:“妾,只是想給官家去準備換的衣物……”
太后娘娘,對于官家沐浴或者就寢時的事情,格外警惕。
娘娘身邊的尚宮,每當官家沐浴或者就寢時,都會蹲守在旁,嚴格限制著,任何三十歲以下的女官、宮女有在這樣的時候,接近官家的可能。
士大夫家教育出來的太后,在熙寧、元豐時代,在椒房殿里,坐看著先帝后宮鶯鶯燕燕們的爭奇斗艷的她,對于宮中女子們的心思,有著極高的警惕性。
她已下過旨意——官家未加冠前,敢有近龍根者,杖斃!
“那就去吧!”趙煦揮揮手。
后者頓時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趙煦看著她的背影,瞇起眼睛。
“妖孽!”
“竟想引誘朕?!”
趙煦心里面很清楚,那女官不會是最后一個敢試探他、勾引他的。
因為,在這宮中,他就是唐僧。
隨著他漸漸長大,會有數不清的狂蜂浪蝶,向他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