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看了看成周,以他如今這個精神境界,當然看得出來,這位老先生是發自肺腕這么說的,并不是因為成子通而故意要因此逢迎或者獲得他的好感。
看得出來,這老爺子要強了一輩子,是不可能為原則上的事低頭的,除非是讓他覺得更重要更值得的事,才愿意擺低身架。
這位老先生此刻對于他的尊重,怕是有一大部分是來自于他所做的事,
而并非單純是因為他是格斗家。
成周接著說:「陳處長首次登門,又帶來厚禮,老朽本來應當好好招呼,不過,老朽見到陳處長后,心有感觸,有些話想與陳處長說說,不知可否啊?」
陳傳說:「成老先生,你是主家,今天又是您的壽宴,晚輩當然愿意聆聽教誨。」
「教誨不敢當,一些絮叨話,陳處長不嫌啰嗦就成。」成周問:「陳處長,聽說你也是陽芝人?」
陳傳點頭。
「那我們算是老鄉了。」
成周對后面的成家后輩招呼了一聲,說:「去,把我的凌云茶換上來。」
「好的老爺子。」成家一旁負責招呼的后輩連忙應聲。
凌云茶并不是什么頂尖的茶葉,只是產自陽芝的一種舊茶,之前他們沒備,這下他們要找一會兒了。
而成子通這一邊,他望向桌前自顧自品飲的喬霖壺,笑吟吟看著后者,
喬霖壺臉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
成子通卻是不肯放過他,說:「師兄啊————哎——」他沖著前面揮了揮手,「這呢,這呢,別看別處啊。
這下喬霖壺想當看不見都不成了,他把杯子一放,沉聲說:「師弟,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沒想做什么啊。」成子通一臉異,「我是想問,那天你怎么不告訴我一聲,怎么就這么走了啊,我也好送送師兄你啊。師兄你不地道啊,怎么,嫌我吃你家大米吃太多了啊?」
喬霖壺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放下后才面無表情說:「那天有事走得急,
來不及。」
「哦?走的太急啊。」
成子通點頭表示理解,「聽說師兄你是帶著徒弟急著走的,師弟我也理解,徒弟要送到中心城好好調教,嗯,是要好好教,特別是師兄這個徒弟是有才能的,這么久過去了,應該有第三限度了吧?」
他左張右望了一下,「你徒弟今天也來了吧?哪呢?」
喬霖壺開始不想回答,但是成子通的聲音說的有點大,在座的長輩也都看過來,他悶聲說:「他不在這里。」
「哦,不在啊。」成子通恍然。
喬霖壺忍不住抬頭說:「他很快就第三限度了。」
「快第三限度了啊,」成子通帶著驚喜,翹起大拇指:「好,這個年紀,中心城里也是少見,都是師兄教的好啊,成了之后打算去哪里?處理局還是武毅學院?還是軍隊?不是我說啊,我·.··
喬霖壺頓時坐不住了,騰的站了起來,然后一聲不快步往外走。
「哎,師兄,你去哪?」
這主桌這里,茶已經換上了,成周看了一眼,當沒看見,他請陳傳喝茶,自己也拿起茶盞,說:「陳處長或許聽說過,老朽父祖那一輩曾參與推翻舊帝室?」
陳傳說:「聽老師說起過。」
成周說:「其實那時候也是不得已,一開始并非是出于什么遠大理想。
老朽父祖一輩那時正是舊朝末期,稱得上是民不聊生,家傳武館開不下去了,回鄉務農,想要好好種地都不行。
我記得我爹和我說的,朝廷欺負我們,地主欺負我們,那些大商號欺負我們,還有一些洋人也欺負我們,那時候啊,不反抗就沒有活路了。」
他感慨說:「我祖父七個兄弟,二十三個成家后輩,還有同鄉三百人投奔討伐軍,最后只有十三個人活下來,當時成家一門就剩下老朽祖父和父親兩人,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也算實現了。」
他手按桌案上,重重說:「沒人欺負我們了。」
他又搖了搖頭,「可是真的是這樣么,只是老成家站的夠高了,所以暫時沒人來欺負了,但這個事卻還在那兒,老朽能做的也就是約束成家人不去欺負人。
老朽努力了一輩子,無論怎么努力,這世道似乎還是原來的世道,好像改了,又好像沒改。
老朽是習武的人,能想出的法子就是培養出一個載承玄機的后輩,那樣或許能力做出改變,但是老成家的子孫和徒弟都不爭氣,沒有一個能成的。
老朽沒什么本事,只能用老一輩的規矩來約束后輩,因為這些老東西被一代代證明是有用的,就算有些人受了委屈,那也得忍著,誰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呢?忍出頭了,握得緊拳頭了。」
說著,他一拳頭打出去,發出砰的一聲響,「才有底氣去打出去,喊出新的規矩。」
他看著陳傳說:「中心城這兩年的變化老朽都看在眼里了,陳處長,你才是辦大事的人,清除城中毒瘤,連通天際線,這一樁樁都是老朽想做而做不到的,老朽佩服啊。」
陳傳誠懇的說:「成老先生,我能走到今日,多虧了成老師當時對晚輩的悉心指點和幫助。」
成周點點頭,看了眼另一張桌上的成子通,看過去,「小通,你過來。
成子通一證,沒想到成周會叫自己,他站了起來,來到了桌旁坐了下來。
成周說:「你啊,你的才能一直不及你大哥,我對你期望也不大,就算你后來你教人,爹也怕你教錯了人。是,你或許你有那么一點教人的本事,
但是自己本事不高,壓不了人,那么教出來的人和你不對盤,你又能做什么?
本事能教不能收,這不成。”
成子通說:「爹,你這是都老路數了,新時代有新時代的規矩,這天底下又不光是我們成家,教出來的學生咱們收不了,也會有人去代收的,再說爹你也不能光想壞的,不能好的那頭想想么?」
成周點點頭說:「這件事上,小通,是爹當初做錯了。」
成子通聽自家老爹這么一說,頓時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不敢相信,不由錯愣的看著自己老爹。
成周看著他,緩緩說:「爹的思想守舊了,你教出來的學生遠遠勝過老成家教出來的所有學生,爹不如你,你師兄師弟們也不如你。」
成子通證了片刻,心緒有些激蕩難抑,眼里隱隱發熱,這句話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了,他說:「爹——」
成周輕輕拍了拍案,說:「今天是你爹我壽宴,你忍著點。”
成子通急忙一抬頭,吸了下鼻子,過了片刻,才恢復表面上的平靜,他咳了一聲,說:「爹,剛才前面那幾句話您能再說一遍么,兒子想再聽聽·—...」
成周說:「界憑偷錄了吧,回去自己聽吧。’
成子通笑了下,「爹您提醒兒子了,兒子才來中心城,這東西都快忘了怎么使了。」
成周說:「那就多住幾天,陪你爹說說話。」
成子通笑著說:「爹,我這不請了一整年假么,就是想回家里看看老家人,找點過去的回憶,各位長輩還有師兄弟那里兒子我也要去走動走動的。」
說著,正要站起來。
成周抬頭看他:「去哪里?」
成子通朝另一桌指了下,「爹,我去我那兒坐著。」
成周示意了下:「就這坐吧。」
「不是,那這規矩———」成子通一。
成周說:「有些規矩今天之后就不是規矩了。」
成子通笑了笑,說:「那敢情好啊,爹,稍等,我去把小柯叫進來,倆人來的,我不能把他一人扔外面不是?爹、小傳,你們接著聊。」說著,他轉身往外走。
成周搖了搖頭,看向陳傳,「讓陳處長見笑了。’
陳傳說:「哪里話,老師能和老先生和睦相處,晚輩只有高興,今天有得罪的地方,還望老先生不要怪罪。」
成周說:「陳處長言重啦,其實老朽得謝謝你,沒有你,恐怕我這兒子今天還回不來。」
陳傳說:「沒有成老師,也沒有晚輩的今天。’
成周不覺點頭。
而在另一張桌上,成商和他大兒子成子盛坐在一起,后者看了看,
說:「爹,三叔今晚說的話比十天半月加起來的還多了,好像也挺高興的。」
成商感嘆說:「這是好事兒,你們三叔啊,別看表面上嚴肅,心里可高興著呢。」
成子盛說:「以前真沒想到,陳處長和三哥的關系居然這么好?陳處長又沒有下帖子拜師,只是他的學生啊。”
成商想了想,說:「子通這個人別看平時不著調,其實對上看對眼的人恨不得掏心窩子,陳處長這人看著也十分念舊,只能說這對師生是正好對上了。」
他心里還有句話沒說,也正好是成子通和陳傳這對師生,要是換個人,
換個性格,那今天的這局面可就不好說了。
陳傳到來之后,差不多賓客全都到齊了,把點心和一些前菜撤了,正式開了大宴。
隨后小輩送祝詞,拜壽星,獻壽禮,沾壽喜,等整個流程過完,外面點起了鞭炮,廳下開了場域屏幕,而堂上則上了老派節目,很多都是陽芝市的傳統戲曲,為了照顧陳傳可能看不慣這些,還特意開了廳堂大門,這下堂內堂外算是連通一體了。
等這個壽宴過去大半,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陳傳也沒有再多留,拜別成老爺子,和成子通說了會兒話,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大宅外面依舊站著一排排警衛,徐闡還站在那里,正和一個隊長說話,
見他出來,迎了上來,敬了一禮,「處長。」
陳傳回了一禮,說:「老徐,辛苦了。」又朝前面示意了下,「有點事我正要找你,坐我的車子,我們找個地方聊一聊。”
徐闡說:「好的,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