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楚國士卒都被圍困在平原上,漷水方向的楚軍弓弩手,還有好不容易逃離秦軍追殺的楚卒,見到鐵騎抵達,也全都不敢再貿然輕舉妄動,靠著僅存的楚國士卒手持長戈,形成一個個防御圈。
不過沒有盾牌的掩護,別說楚將公孫稷,就是所有方才經歷廝殺,好不容易活下來的楚卒都明白,在鐵騎面前,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平原起風,原本浩浩蕩蕩的楚國大軍中,楚軍旗幟比起一開始,已經少去半數之多。
僅剩下的飄舞楚旗,在四周圍攏的秦軍對比下,數量根本不成正比。
“將軍有令,降者不殺!!!”
一個騎馬的秦卒,在平原上,在兩軍之中騎馬十分靠近楚軍,隨后大聲喊道,喊過五六聲后,連忙拍馬往回趕,生怕下一刻,就會被楚軍的弓弩手射放箭,到時候怕親生母親都不一定認得出他的尸體。
秦軍鐵騎前方。
白衍身穿衣甲,騎在馬背上,望著楚國大軍,并不著急下令進攻。
薛城、離姑方向的秦國大軍很快就要抵達,白衍這時候不會冒險急功近利,在濫城、奚邑相繼拿下后,楚軍已經沒有絲毫退路。
不過望著沒有任何異動的楚國大軍,白衍不禁有些意外,楚軍與預期之中,要死傷更多。
這讓白衍第一次意識到,惠普在練兵上的才能。
以前白衍便有疑惑,為何李牧駐扎雁門,卻能靠著一支邊騎,以及邊軍,數次擊敗秦軍,按道理,秦軍死傷無數,但邊騎與邊軍,也不可能沒有死傷才是。
眼下看著楚軍的模樣,白衍已經猜到一些原因。
白衍忍不住望向遠方漷水方向的秦軍,或許在在后世歷史上,惠普應當也與柴一樣,或戰死,并且因為平生之事還不足以記載史書,故而后世沒有一絲記載。
許久后。
白衍突然看到楚軍出現異動,所有騎馬的鐵騎將士望著遠處,都看到另外兩個方向,正在有秦國大軍趕來。
“將軍,宴茂將軍,楊彥將軍已經統領大軍到了!”
牤在一旁,對著白衍說道。
而就在牤開口說話的時候,遠處的楚國大軍,顯然也發現其他兩路秦軍就要抵達戰場,這時候楚國大軍明顯不想坐以待斃。
漷水方向的秦軍雖然已經疲師,而且方才楚軍與其交戰許久,楚軍已經穩穩占據上風,但由于漷水河的原因,以及楚國在南不在北,楚國大軍注定只能往白衍這個方向突圍。
白衍騎在戰馬上,目光看著楚國大軍解開方陣,開始組成進攻的姿態,一排排整齊有序的往這邊挺進。
“合圍,射殺!”
白衍開口下令道。
隨著白衍的聲音,懷、啄、虞和等人,便紛紛騎馬離去,很快白衍身后鐵騎與數萬邊騎,紛紛開始往左右兩邊散開。
轟鳴不絕的馬蹄聲,再次響徹在平野上。
另一邊。
惠普也已經趁機集結好所有秦軍,再次結成軍陣,一步步的朝著楚軍逼進,無數手持彎弓的弓箭手,取出箭矢,對著公孫稷所部放箭。
“殺!!!”
“殺!”
由于公孫稷所部沒有盾牌,并且絕大部分都是方才與秦卒交戰的士卒,故而秦卒看到有機會報仇,在將領的命令下,紛紛手持長戈、利刃,盾牌,開始圍攏楚軍。
很快,伴隨著在箭矢射殺下,秦軍、楚軍相繼有無數人慘叫倒下,雙方再次交戰起來,而氣勢愈發旺盛的秦軍,數量已經占據絕對優勢,無數根長戈來回交錯中,有盾牌的掩護,幾乎每死一個秦卒,就會有四五個楚卒被捅殺倒地。
并且楚軍死的人越多,氣勢便會越低落,面對瘋狂的秦卒,楚卒神情愈發驚恐,
也有楚卒在密密麻麻互相捅刺的長戈中,奮不顧身的想要沖殺出去,但是秦卒幾乎都有防備,即使好不容易斬殺一個秦卒,還沒等打亂長戈,便被其他利刃砍殺倒地。
楚將公孫稷在親信的簇擁下,滿是絕望的看著周圍的秦軍,特別是遠方楚國大軍也都已經被秦國鐵騎合圍。
慢慢的。
越來越多的楚卒被捅殺,楚國大軍四周的楚卒不斷后退擁擠著,弓弩手都已經完全沒有機會射箭,甚至連長戈、利刃都拿不起來。
公孫稷心灰意冷的看向四周,當無數秦字黑旗,擋住公子熊奇的方向,遮擋所有楚國大軍,如吞沒一般。
公孫稷深深吸口氣,抬頭仰望天空,眼神空洞。
“項燕將軍,為吾等,報仇!”
公孫稷拔出佩劍,不想被秦軍羞辱的他,不想死在秦卒利刃下的他,最后一刻,選擇用自己的佩劍,結束自己的性命。
“將軍!”
“將軍!!”
公孫稷的親信,滿眼通紅的看著這一幕,看著四周全都是秦國大軍,秦國旗幟,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絕望之色。
另一邊。
在公子熊奇的命令下,楚國大軍由原來的防守,轉變成進攻方陣,手持盾牌,長戈,朝著秦軍快速挺進。
然而還沒等走幾步,就看到鐵騎與邊騎朝著左右,拿著弓弩對著他們游射,手持盾牌的楚國士卒連忙防御左右兩邊,然而這時候,前面也有無數箭矢射來。
箭矢如雨一般,密集的落下,伴隨著無數黑影閃過,在楚卒眼里,左右兩邊幾乎時刻都有士卒中箭身亡,身后以及四周,到處都是慘叫聲。
僅僅一波,便死傷無數,楚軍將領看著士卒氣勢已經出現潰敗,看著鐵騎與邊騎騎馬不斷游射,將領不得不下令撤退,帶著所有楚卒后撤,回到原來的位置,舉起盾牌抵擋。
“公子,殺不出去!”
楚軍將領回到公子熊奇面前,拱手稟報道。
作為楚人,如今楚軍將領終于明白,為何秦大將桓齮明明二十萬秦國大軍,當初面對李牧的合圍,都不能活著離開,最終首級都被趙軍斬下。
“眼下如何是好?”
公子熊奇臉色十分難堪,額頭的汗水,以及臉色的恍惚,無一不在表明,此刻作為熊負芻之子,熊奇已經心生懼意。
“公子,降秦吧!”
楚將申翱,這時候猶豫一番,還是看向公子熊奇開口說道。
其他楚軍將領聞言,面色一變,紛紛看向申翱,讓楚國公子降秦,這若是傳出去,不說公子熊奇顏面大損,淪為笑柄,就是申翱,怕也再難有作為,甚至說不定,還會被滅口。
“不可,公子乃楚國公子,怎能降秦,秦軍又怎會放過公子!”
景豫面色鐵青,直接拔出佩劍,指著申翱,恨不得親手殺了申翱:“申翱鼠輩,擾亂軍心,當殺之!”
在景豫眼里,秦軍主將白衍,與他乃有殺父之仇,讓他降秦,絕不可能。
然而景豫不知道的是,不說其他楚軍將軍,就是那些年輕的楚國士族子弟,望著四周秦國鐵騎,驚恐之余,看向他的眼神,也都露出一絲絲怨恨。
“公子,待項燕將軍擊敗秦軍,彼時得知公子被秦軍擒拿,定會以秦軍主將換取公子,而吾等落得如此下場,皆因景豫為報私仇,蒙蔽公子,導致公子落入秦軍圈套!”
申翱看了景豫一眼,隨后看向公子熊奇,開口說道。
作為熊奇的心腹,沒有士族在背后支持的申翱,往日自然不敢得罪景豫,但能通過阿諛奉承,拍須溜馬上位的申翱,善的就是人心。
如今不想死在這里的申翱,看到周圍所有人驚懼的目光,也知道楚王負芻方才繼位,熊奇方才當上公子沒多久,定是也沒有享受夠,不想死在這里,故而申翱便主動給熊奇理由與臺階下,并且篤定秦軍不會殺公子熊奇。
“申翱小人也!吾殺之!”
景豫聽到申翱的話,瞳孔一震,想到的確是他支持熊奇出兵,并且也是他幫著熊奇分析,此時看著猶豫的熊奇,景豫顧不得那么多,騎馬上前便要殺申翱。
然而話方才落下,就看到公子熊奇怒視著他。
“住手!”
公子熊奇怒喝道。
另外兩個楚國將軍,也紛紛出言指責,若非是他游說公子出兵,公子怎會落得如此下場,該死的是……
“哈哈哈哈……父親,看到了嗎?這就是楚國!!!”
景豫望了望四周一眼,哪里還不明白,醒悟過來后,景豫兩眼發紅,眼中滿是淚水,隨后仰天怒吼道:“楚國,亡了!”
在所有楚國將軍,以及楚公子熊奇那陰晴不定的目光中,景豫憤然提劍自刎,在眾目睽睽之下,隨著鮮血流落,整個人也都倒在地上。
方才還說話的楚國將領紛紛閉上嘴巴,熊奇也被景豫的舉動,一時間弄得里外不是人。
而景豫之子見狀,滿是憤恨的看向公子熊奇,以及所有楚國將軍、將領,一言不發的調轉戰馬,帶著私兵便離開方陣,朝著秦軍沖殺而去。
在漫天箭雨下,剎那間便接連中箭而亡,楚國士卒都滿臉無措的看著這一幕。
平原上。
當秦國大軍全部都抵達戰場的時候,楚國大軍的方陣內,終于出現騷動,隨后就看到一名楚軍將領,騎馬朝著白衍方向走去。
而一名鐵騎將領上前與其交談后,很快回到白衍面前。
“將軍,楚軍副將公子熊奇愿降秦國!但條件便是,秦軍不能殺任何一個楚國將軍、將領!”
鐵騎將領對著白衍稟報道。
白衍聞言看了楚國大軍一眼,讓將領過去告訴公子熊奇,能答應這個條件。
隨著將領騎馬離去。
很快,楚軍將領返回楚軍過后沒多久,就看到楚軍不再多做抵抗,紛紛丟下長戈、盾牌,一支支楚國旗幟相繼掉落。
在少部分鐵騎上前呵斥中,楚軍士卒開始卸下衣甲,穿著布衣離開原地,徒手在邊騎的看守下,朝著遠處的平原走去。
而一眾楚國將軍,則是一步步走著,在鐵騎將士的看守下,緩緩來到白衍面前。
作為楚國將軍,這些人在楚國位高權重,不騎馬是防止突然逃跑,而卸劍不卸甲,則是保留顏面。
“白衍?”
公子熊奇帶著一眾楚國將軍,來到白衍面前時,看著白衍腰間佩劍后,確定真的是白衍,臉色滿是錯愕。
“你不是在護送齊妃嗎?你怎會突然來到此地?”
熊奇一臉不解。
怪不得所有秦軍居然全都進攻楚地,原來是白衍親自下令領兵,但此前,他明明收到消息,白衍在護送齊妃才是!
消息不可能有錯!
“白衍得知項燕將軍不在,便離開齊妃,連夜領兵渡河!”
白衍見到熊奇,笑著解釋道。
一句話,再次讓熊奇面色一驚,整個人都嚴肅起來,瞇著眼睛滿是懷疑的看向白衍。
“你怎知道,項燕將軍不在大營?”
熊奇皺起眉頭,項燕將軍離開大營的消息,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連他在內所有人都不可能說出去,白衍是如何得知?
“吾有一門客,名叫班定,此人乃是若敖一族后人,公子既是楚人,應當知道若敖六卒!”
白衍十分耐心的給熊奇解釋道,看著熊奇以及其他楚國將軍面色震驚的模樣,白衍不等熊奇開口,看了看遠方后,隨即看向熊奇。
“說吧!項燕為何離開大營?”
白衍詢問道。
熊奇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平復下來后,聽到白衍的詢問,心中松口氣,眼神滿是得意的看向白衍。
“白衍,本公子在此勸將軍一句,盡早離開楚國境內,否則,定將萬劫不復!”
熊奇說道,似乎已經看到白衍的下場。
白衍雖然知道項燕去哪里,圖謀如何,但實在看不慣熊奇那眼神,以及囂張的模樣,直接轉過頭。
“用刑,直到楚公子說為止!”
白衍對著牤說道。
話音一出,熊奇臉色巨變,滿是憤怒的看向白衍。
“白衍,你說過不殺汝等!莫非你要當著秦楚將士的面,食言?”
熊奇問道。
熊奇身旁的楚國將軍,以及諸多年輕的氏族將領,也都擔憂的看向白衍,也都擔心白衍食言,會殺了他們。
“白衍只言不殺公子,并未許諾過,公子有事相瞞,白衍不能刑之!”
白衍看向熊奇說道,隨后便讓牤帶人,把熊奇押下去鞭打。
“我說!本公子也不知道,項燕將軍去往何處。白衍,此言千真萬確!莫要羞辱與我,我寧可一死!”
熊奇看著魁梧壯碩,眼神格外滲人的牤,帶著幾個鐵騎將士上前,看著白衍要來真的,都說士可殺不可辱,作為楚國公子,熊奇自然也不想受到如此屈辱,這比死還難受。
畢竟熊奇愿意降秦的前提,是白衍不會殺他,以及他能得救,并且兵敗的事情,能推卸到景豫身上。
“押去濫城!”
白衍看著熊奇一臉害怕的模樣,目光也看到,惠普、楊彥等人,已經紛紛趕過來。
看向遠方的天空,按照往年來看,最多不過半月,便會下第一場雪,白衍清楚,不管是他,還是項燕,都要好好利用這‘天時’,用得好,便能影響到勝負成敗,還有這些楚軍。
秦國咸陽。
在王宮之中,嬴政正在書房內,與尉繚、王綰、李斯等人看著地圖,昨日傳來消息,李信已經統領秦國大軍進入楚國,算算時間,此時李信,應當已經按照計劃,在進攻平輿,副將蒙恬也在攻打寢丘。
“王上,李信將軍攻下平輿、寢丘后,彼時沿穎水而下,便是楚國要地鄢郢,巨陽城楚國設有重兵,定會與李信將軍交戰……”
李斯正在訴說著。
這時候,一名宦官突然從書房外走來,韓謁者見狀,便小步上前,從宦官手中接過竹簡,轉身來到嬴政身旁,雙手捧過頭上,交給嬴政。
嬴政看了地圖一眼,接過竹簡,打開看起來。
“嗯?”
嬴政看到竹簡后,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眼神之中滿是憤怒。
這讓李斯、尉繚等人滿臉不解,看向彼此后,轉而看向嬴政,這時候嬴政也已經把竹簡交給李斯,李斯認真的看完后,也一臉錯愕。
大梁城內居然潛伏有如此多的死士,差點把齊妃都殺了。
李斯看向尉繚。
“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死士?”
尉繚看完竹簡,同樣一臉意外,但更讓尉繚疑惑的是,昌平君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過尉繚也并非是懷疑昌平君。
作為秦國的重臣,尉繚可是清楚,昌平君乃是楚系官員之首,這也是嬴政為何只調走昌平君,卻不卸昌平君的相位的原因,并且昌平君還是秦國右丞相,位高權重。
在書信中,昌平君也在自責請罪,并且已經離開大梁,返回郢陳,等候咸陽朝堂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