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陽城內,在一個府邸中,一個個士人全部聚集在院子里。
秦國由焦城、曲阜、南陽,從三個方向攻打楚國,事關楚國存亡,幾乎很多楚國有志之士,全都聚在一起,謀圖著如何滅秦軍,保衛楚國疆域。
不過絕大多數都是聚集在壽春,能來到巨陽這里的,無一例外,要么是心腹,要么就是真正的大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走廊下。
一個個身穿綢衣的士族男子正在閑聊,見到遠處項燕將軍帶著其他將軍走來,紛紛轉過身,向項燕將軍打禮。
“大將軍,郢陳何時反秦?”
一個四十多歲出頭的臉尖男子,率先看向項燕將軍詢問。
讓人意外的是,面對這個沒有穿著楚國官服,也沒有穿著楚國衣甲的男子,身為大將軍的項燕,卻主動停下腳步。
“兩日后!”
項燕看向男子身后的呂青一眼,隨后看向范增,在項燕心里,與呂氏呂青還有其他人不同,居巢范氏的范增,才能要遠遠超過其他所有人,
并且最為關鍵的是,范氏與項氏,還是世交,關系也要遠在其他士族之上。
“兩日!”
范增聽到項燕將軍的話,沉思一番,隨后看向項梁一眼后,目光看向項燕將軍。
“將軍,吾以為,秦將李信遣副將蒙恬,攻打寢丘,一旦李信得知郢陳后路被斷,定會立即與蒙恬所部匯合,其地點,定是城父!”
范增看向項燕,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不遠處,孇谷聽到范增的話,也默不作聲的看向項燕,隨后看向范增,作為項梁的至交,屈氏的心腹,孇谷對范增自然不陌生。
不過此前范增一向喜歡在家中研讀兵書,不喜與人交流,孇谷也沒想到,范增會突然參與此次攻秦之事。
眼下來到巨城。
盡管孇谷已經完全得知項燕與秦國丞相昌平君的謀劃,但也無可奈何,別說巨城已經嚴防看守,就是府邸這里,所有人的門客,都不得輕易到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孇谷自然不可能再冒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項燕、景騏都把成敗壓在這一次攻打秦軍的身上,這時候誰有多余的舉動,依照項燕與景騏的心性,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想到尚在曲阜一地的小外甥,眼下孇谷除了擔憂,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看后面有沒有機會,暗地里幫助小外甥。
“城父。”
項燕目光看著范增,點點頭:“吾亦猜測如此,故而打算,先擊潰秦將李信所統領的秦軍,再攻蒙恬。”
項燕說話間,便讓范增等人,先進屋內去細說。
項梁穿著衣甲跟在項燕身后,看著呂青等人跟著父親進入屋內,目光看向孇谷,用胳膊撞了撞,臉上滿是笑意。
“這幾日如何?待此番攻滅秦軍,汝便是大功,彼時定能得楚王之令升官!”
項梁笑著說道。
都說大大咧咧的人,很難照顧到身旁的人,也容易得罪人,但那只能說明,在其心中的位置不夠重要而已,若真是至交好友,再馬虎的人,也會時時刻刻注意到對方。
不會說什么花言巧語,但關心之意,卻能夠讓人清楚的感覺得到。
“汝還不如先關心自己!”
孇谷看著項梁的模樣,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聽聞秦將李信部下,秦都尉不下十人,那些人都是屢立戰功,并且經常戎馬沙場之人,過兩日小心一些!若谷于壽春升官之時,汝可別少胳膊少腿,到時候要人扶著!”
孇谷沒好氣的看向項梁說道,雖說孇谷也佩劍,但終究比不上項梁這般,從小練武學弓之人,打不過但嘴上的功夫,卻是不怕項梁的。
“哈哈哈哈!放心!”
項梁聽到孇谷的話,笑得合不攏嘴,眼里滿是從容。
范增與孇谷,一個是世交,從小就認識,一個是救命恩人,常常一起廝混,比起歲數差不多的范增,項梁還是喜歡臭味相同的孇谷,范增在項梁眼里,太過于刻板,就是去酒樓,不僅僅是女子,就是所有人,都感無趣。
久而久之,范增再也不愿意去酒樓那些地方,而項梁也識趣,去酒樓,也都不會再叫范增。
書房內。
項梁與孇谷方才來到書房,便聽到項燕等人談論聲中,出現‘白衍’二字,這不禁讓孇谷心神一稟。
“白衍?”
孇谷不知道發生何事,只能把目光看向一旁的項梁。
項梁見到孇谷的眼神后,自然知道孇谷的疑惑,對于至交好友,項梁根本沒多想,并且也沒必要隱瞞。
“是郢陳傳來消息,那白衍曾書信于李信,讓李信提防郢陳一地叛亂,幸好李信一心想要滅楚,并不想再分兵防守,便將此事書信給昌平君!”
項梁小聲的解釋道,說這句話的時候,項梁眼神也滿是忌憚,還有慶幸。
差一點點,此前的所有謀劃,都要因為白衍的這個舉動,而被影響,這不得不讓項梁感慨,白衍的心思當真縝密,不怪能領兵常勝。
“白衍知曉昌平君在郢陳圖謀反秦?”
孇谷聽到項梁的話,心中一喜,但還是皺起眉頭,故作擔憂的模樣看向項梁。
“非也!是白衍曾押送韓王安遷至郢陳,觀起郢陳百姓之言舉,心有擔憂,一直記在心上。白衍不死,楚之大敵啊!”
項梁搖頭解釋道。
在楚國,能讓向來心高氣傲的項梁,親口說出這話的人,寥寥無幾,然而眼下提及白衍,項梁卻是滿臉凝重。
“原來如此!”
孇谷心里有些失落,但好在表情看起來,似乎是因為昌平君并沒有暴露,而松口氣。
“放心,就算白衍知曉昌平君反秦,那又如何,天下除了他白衍,會有何人相信?別說昌文君弟子的李信,就是咸陽朝野的群臣百官,又有幾人相信,更有幾人敢捉拿昌平君?”
項梁笑著說道,讓孇谷別擔心。
“李信兵敗,王賁勢必回守秦國,彼時只要將全部楚國大軍,圍滅白衍,曲阜、魏地,皆歸楚國!”
項梁看著書房內,父親與眾多將軍商議的模樣,腦海里已經隱約看到,白衍兵敗,秦國再次龜縮函谷關內的模樣。
而與此前所有不同的是,這一次,將由楚國一國,吞并秦國此前攻下來的疆域,并且借此,迅速成為能與秦國對峙的諸侯大國。
想到這里。
項梁眼神之中滿是灼熱的興奮,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孇谷,眼神里,隱晦的閃過一抹擔憂。
郢陳。
凜冬將近,秋風冷骨,隨著天色變亮,在郢陳之外,一條徑山方向的官道上,出現一支持有秦國旗幟的秦軍,正在護送上萬更卒,以及囚徒的輜重隊伍,緩緩朝著郢陳行駛。
為首的秦軍將領陶以,騎在戰馬上,目光看向郢陳方向,心中悄然松口氣,一路趕來,絕大部分都是風餐露宿,這風吹得,一日比一日冷,等到郢陳,終于能夠好好歇口氣。
這些糧草并不會直接進入楚國境內,而是放置在郢陳,由郢陳周轉調運,算一算,此次的糧草,加上郢陳囤積的糧草,足夠進入楚地攻打楚國的秦國大軍,吃上數月。
感覺一家內黏糊糊的,風一吹來,便冷得入骨,陶以勒住戰馬。
“快點!”
陶以轉過頭,對著身后的更卒還有囚徒呵斥道,眼神之中滿是不耐。
催促的話,在一路趕來的途中,已經說過成千上萬遍。
若非已經提前得知消息,右丞相昌平君已經回到郢陳,陶以恨不得和此前一樣,自己先去郢陳內,在侍女的伺候下好好洗個澡,讓副將領兵押運糧草輜重。
反正別說已經抵達郢陳,就是沒有抵達,也不會有那伙不開眼的賊寇,膽敢搶奪糧草。
這里那么多士卒,害怕區區幾個賊寇不成。
“快點!”
“快!”
輜重隊伍中,聽到將領陶以的話,一個個秦軍士卒,紛紛手持長戈催促道。
臨淄城內。
在昌平君居住的府邸中。
這一日,昌平君在侍女的伺候下,并沒有再穿著秦國丞相的高山爵,那秦國獨一無二的黑色紋衣的相服,也沒有穿在昌平君身上。
在昌平君四周的侍女手中拿著的,赫然是一件件精致楚國綢衣,昌平君張開雙手,寬大的繡袍垂掛著。
當一身衣物穿好之后,昌平君緩緩轉身,離開房間。
而就在院子內。
讓人驚訝的是,四周一眼望去,不管是院子,還是走廊下,早已經站滿士人。
士人之中,仔細看,不僅僅有秦人、楚人,也有韓人。
原來所有人都不知道,昔日昌平君奉嬴政之命,平定潁川叛亂,除了新鄭,其他地方的韓人,昌平君并未趕盡殺絕,并且韓王安被昌平君處死之前,昌平君也秘密去見韓王安。
具體聊了什么,無人得知。
而眼下,院子內有諸多韓服士人,或許便能窺探一二。
昌平君在籍勝、項纏(伯)等人的簇擁下,來到院子中,在眾目睽睽制止下,穿著楚國服飾。
“秦王無道,秦國殘暴,啟,今日棄其秦相之位,以楚公子之身,號召天下之士,共同反秦,誅嬴政!”
昌平君看著四周,朗聲喊道。
而隨著昌平君的話,剎那間,所有士人紛紛高舉著手,籍勝與項伯等人,更是一臉興奮。
“反秦國,誅嬴政!”
“反秦國,誅嬴政!!”
所有士人不管年輕,還是中年男子,全都一臉慷慨激昂的附和道,隨后在籍勝等人的帶領下,轉身朝著府邸外走去。
郢陳一地作為靠近楚國的繁華之城,城內的士族早已經不滿秦國,畢竟就在旁邊的楚國境內,楚國士族的日子多好,這一對比便足矣讓人心里失衡。
況且郢陳曾經作為楚國都城,城內的百姓,有很大一部分,祖上都是一代代楚人,在這數十年內,百姓也都與楚國士族一樣,不愿意做秦人。
在楚國,沒本事至少還能茍活,碌碌無為,而在秦國,沒本事也不能閑著,看看旁邊楚國的百姓,同樣是楚人,日子別提多愜意,好壞一眼就能看出對比。
郢陳城內,伴隨著昌平君的號召,幾乎所有士族,紛紛響應。
昌平君反秦只要有一個個士族鼎力支持,兵馬之類的,根本不需要昌平君擔心。
城內的街道上。
原本早起忙碌的一個個婦人、老人,突然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男子,要么手持木棍,要么手持彎弓、利劍,蜂擁而來。
所有婦人、老人全都害怕的躲到一旁,沿途街道的店鋪小兒、掌柜,也都紛紛一臉緊張的看著這一幕。
“怎么回事?”
“聽說昌平君已經反秦了!”
“什么?昌平君反秦?昌平君不是秦國右丞相嗎?”
魏地、韓地的一些商賈、士人,一臉驚訝、錯愕的議論道,當得知昌平君反秦之后,所有人都感覺頭皮發麻。
秦國右丞相昌平君,舉兵反秦,這傳出去,怕是整個天下之人,都要隨之震動。
郢陳城門。
伴隨著城門打開,秦軍將領陶以正騎著戰馬,帶著部將以及輜重,緩緩行進城內,然而入城沒多久,讓陶以奇怪的便是,往常熱鬧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兩旁的店鋪也都僅有寥寥幾人。
怎么回事?
并不是第一次來到郢陳的陶以,皺起眉頭,一臉疑惑的看向四周,心里愈發覺得奇怪,特別是店鋪內的賓客,全都看向他。
“不對!”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但是陶以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有變,但想到昌平君又在郢陳之內,陶以又擔心若是自己多想,會不會被昌平君怪罪。
掙扎之余,陶以還在猶豫要不要下令,這時候街道兩旁的店鋪二樓的門窗,突然全部打開,一個個手持弓弩的男子,赫然映入陶以眼簾。
“不好,有賊寇!!快保護輜重!”
陶以一瞬間便反應過來,連忙拔出佩劍下令,然而伴隨著箭矢射來,幾乎一瞬間,在陶以身旁的親信,便接連中箭倒地,其余手持長戈的秦卒正準備殺去店鋪內,原本那些賓客,也全都從木桌下,取出利劍,與秦卒廝殺在一起。
“殺出城門!”
陶以看著四周,突然涌來密密麻麻的男子,喊殺聲漫天。
不明白陶以為何有如此多的反賊,但眼下陶以也顧不得那么多,保命要緊,連忙調轉戰馬,朝著城門外殺去。
然而就在街道兩旁的商鋪樓房上,幾個手持弓弩的男子,來到木屋頂,拿起彎弓,瞄準陶以便放箭。
“將軍!”
“將軍!!”
在一個個秦軍士卒驚恐的注視中,陶以騎著戰馬正沖著城外趕去,突然便中箭衰落馬下,生死不知。
還沒等其他秦卒去救陶以,城門下也到處都是喊殺聲,無數男子開始涌去城頭,與駐守城道的秦卒廝殺在一起,在數量占絕對優勢的反賊沖殺下,城道上的秦卒紛紛被殺死,一支支秦旗紛紛掉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楚國旗幟。
城外更卒看到這一幕,聽著嘯殺聲,也紛紛顧不得糧草,連忙逃跑,而囚徒們眼看著有機會,對著四周秦卒,便開始反抗起來,紛紛拖住秦卒,或用拳頭、石塊,摁倒秦卒后,將其捶殺。
最終僅有少部分騎馬的秦卒得以脫險,而面對無數囚徒在身后追趕,一些秦卒騎馬往來時的方向逃跑,另一些秦卒被阻攔,只能硬著頭皮,往楚國方向逃跑,在那里,也有秦國李信將軍統領的大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