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噩夢不堪回首。
化身成鯀,治水十年成泡影,轉頭又對上了淮渦水君。
梁渠睜開眼,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天水朝露不斷恢復的特性,身上不怎么痛了。
這一次他不再是倒吊,是正吊,他的一只手被拎起,又對上兩輪金燦大日。
明明雙目烈烈像太陽,偏偏冷得像十五的月亮。
無論無支祁是真是假。
燃燈是過去,彌勒是未來,釋迦是現在!
這痛太特么真了!
“水君!有話好說!這全是大禹的錯!我是無辜的!”
后背再痛!
“真君!我是忠臣!”
“猿王!”
“猿神!”
“你媽!”
“弼馬溫!”
無支祁一愣,將倒頭就睡的梁渠拎起來,撓了撓下巴。
弼馬溫……這是個什么東西?
往復摔打。
梁渠不知第幾次蘇醒,他再也沒有話說,十年辛苦付之一炬,精神肉體的雙重打擊,一絲一毫的力氣也沒有。
世上酷刑不過如此。
十八菩薩不夠格,十八羅漢也成啊……
無支祁似乎摔累了,又似乎摔有百多回,心情爽快許多,把梁渠摔在地上不再動彈,晦暗大殿內尋個舒服位置躺下。
“說說吧,凡人,竊我的力量做了些什么?”
地面上,梁渠滲血的瞳孔轉動,盯住白猿,胸腔擴張,猛地吸一口氣喉結滾動,似唐門高手有口里箭要吐,最后包囊住所有動靜,從破碎的喉管中無力飄出。
“碼頭上整了點薯條。”
無支祁金目中燒起火焰,它不知其中含義,卻聽出其中不敬!
毛臂一晃,跨越彼此間距。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梁渠的腳踝被大猿抓起,吊到半空,他絞盡腦汁,回憶十年前之所學,妙語連珠。
“匡定社稷,恭行天罰。經始大業,造創帝基!啊!”
幽幽再醒。
金目垂落,梁渠舔了舔牙,先發制猴:“住了大房,當了大官,手下上萬號人,討了一個絕頂漂亮的老婆!”
無支祁摳了摳鼻孔,金爪彈出鼻屎,噴出水流。
“廢物!”
“是啊,沒您牛逼。”梁渠有氣無力,“您住淮渦水君宮,三山兩岸號令數百萬精怪,討龍女靠搶,不用出彩禮,還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子確實厲害,養到大,上好的壯勞力。
以前我們義興鄉里有個王家三兄弟,鄉里后山上有十幾畝肥田,每年一到春種,扛的是鐵鋤頭下田,澆水他們家必須頭一個,想去搶水的,必定挨個頭破血流……”
自己的偉業被說的如此小家子氣,無支祁本想反駁,可轉念一想,中間似乎真沒什么差別。
打來打去,橫豎住的房子大點,困覺的龍女好看些。
碼頭上整了點……“薯條”?
“不過……”
金目下移,見梁渠話鋒一轉,偏止口不語的無支祁不滿:“不過什么?”
梁渠仰了仰頭,吐出帶血的碎牙:“那滾刀肉的三兄弟見我發財,想敲我竹竿,被我拾磚頭,砸碎了狗牙!哈哈哈……哈”
金目不斷逼近。
無支祁幾乎貼到臉上。
梁渠不笑了。
全是三個兒子,明晃晃的譏諷,無支祁咧開嘴,亮出雪牙:“小子有種,像我!無怪乎澤鼎會選你。”
梁渠正要說話,忽然,他的腿又被拎起來,滿臉錯愕。
“不是說我像你嗎?”
“故面目可憎!”
梁渠腦子真成了漿糊,躺在地上嘔血。
他徹底糊涂了。
現在到底要干什么?
一直打嘴炮?
這算什么,無支祁問禪心?
六魔試煉就是單純的受精神和肉體折磨不成,比誰能熬?
越會熬的人攥取到越好,熬到最后的人通吃,攥大日如來?
特么的,這事該換老牛肉來啊。
老牛肉的筋頭巴腦,咬不爛,嚼不動,立地成佛!
需讓獺獺開燉一鍋送到懸空寺去,趁鍋尚溫,快馬加鞭,萬不可在半道上涼了。
他睜開腫脹的眼:“你是我的心猿么?”
“我是你爹。”
“我是長鴟脾、次桓胡還是三奔云?”
“你不會還以為自己是在度六魔試煉吧?”無支祁突然問。
“不是嗎?”梁渠被毛手抓住頭發他兩眼上翻,盯住天花板,心臟因缺血而加快跳動。
“這里就是澤鼎。”
“哦!”
梁渠應一聲,努力轉動脆弱的頸椎,晴天娃娃般轉上一圈,環視黑色大殿,密密麻麻全是鐵鏈,不像龜山,像盤絲洞,“那川主呢?黑帝呢?應龍呢?鼎里就你一個?
其它的天神呢,出來救一救啊,我是好人!被無支祁拿槍指著呢!禹王,禹帝,老祖宗!封印給點力啊!”
“沒吃飯?這么小聲?”
無支祁無情嗤笑,
“你以為緣何只有我為澤靈俯身于你,余者皆為垂青?”
“因為六魔是心靈之寫照,我知道的你也知道,我會的你也會,水君你自然想怎么編就怎么編,邏輯自洽太容易,我看的多了,你騙不到我。”
梁渠嗆出一片碎裂的肺葉,懨懨道:“如來高齊天大圣硬,淮渦水君又高又硬,您老說的全對,小人有眼不識水君大人……”
“茅坑里的石頭!”
無支祁罵一句,依靠龍壁。
梁渠又得到片刻喘息,伸手到自己胸前,兩根指頭探進去攪動,努力掰正自己的骨頭,不讓它們長歪,刺到內臟里去。
當年胡師兄讓他去長春醫館學醫,今個真的是用上了。
賺吶。
黑藻游浮。
“水君,澤鼎是什么?”
“你不是不信嗎?”
“閑得無聊,隨便問問。”
“澤鼎就是澤鼎。”
“是大禹鑄造的么?”
“是。”
“是九鼎之一?”
“不是,澤鼎就是澤鼎。”無支祁重復一遍。
“川主真的存在嗎?”
“在也不在。”
梁渠若有所思,抬起頭:“應龍,黑帝,天吳?這三個呢?”
“存在。”
“在澤鼎里?”
“澤鼎里只有我,它就是龜山。”
梁渠腦筋轉了轉。
“編挺好。”
“弼馬溫是什么?”無支祁問。
“一個非常厲害的神職,沒有他,全天下的神靈出行不便。”
“不入流的小官,一個臭養馬的,杜撰。”梁渠坦白從寬,把齊天大圣的事跡簡單說上一遍,著重大鬧天宮篇章,“‘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人民喜聞樂見,是群眾面對不公,斗爭精神的具象化。”
無支祁沉默。
“我同它有何關聯?”
“沒什么關聯。”
白毛拳頭握緊。
“您是原型。”
“孫悟空被封了什么?”
“斗戰勝佛。”
靜謐。
鐵鏈懸垂,環孔生滿黑藻,纏繞如發。
無支祁同梁渠一般,大字躺開,魁梧四肢為青灰鐵鏈箍緊。
從龍紋天頂往下看,一大一小,一紅一白,折半相對。
“再講一遍。”
“講什么?”
“大鬧天宮。”
“話說那花果山齊天大圣,自菩提祖師處……佛祖說,只要你跳出了這五指山……大圣一個筋頭十萬八千里,看到天際有五根天柱,撐一股青氣,全以為自己來到了天之盡頭,擔心那如來老兒不信,撒上一泡尿,留它點騷味。”
“哈哈哈。”
笑聲震天。
攀附墻壁,纏繞鐵索的黑藻簌簌斷裂,漂浮水中,渾水大片。
梁渠雙耳淌血,不為所動,言語不停。
“大圣發現哪里是什么天之盡頭,分明還在如來的掌心里如來翻手一撲……”
“你說,孫悟空,被封了什么?”
“斗戰勝佛,佛家里的確有這尊佛,是十方一切世界的三十五佛之一,意為戰勝煩惱,領悟道理,不過正統佛系里,不是孫悟空,其身藍色,雙手持盔甲置于胸前……”
“誰說不是?”
梁渠一愣。
哂笑。
“是啊,誰說沒有?”
懸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