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仙人?
姜幼月一把捂住眼睛,根本不敢再看。
女仙的另一半臉,沒有完整輪廓,只有無數根血淋淋的肉絲,連接著無數張猙獰可怖的爛嘴。
成千上萬張爛嘴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每一張嘴都在瘋狂地咀嚼著,不時向外吐出碎骨殘渣,露出一顆顆爬滿黃漬的獠牙。
那咀嚼的聲音也甚是怪異,仿佛一聲聲嬰兒的啼哭,那些哭聲傳入姜幼月的耳中,卻化作一片無比暴躁焦急的聲音:
“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喂我!”
不只是臉,女仙的另一半身體也是支離破碎,一根根白骨裸露在外,每一根白骨下都懸吊著一排排擁擠在一起的尸體,既有男女老少,也有走獸飛禽,一眼望去,足有億萬之數!
每當頭顱上那些爛嘴嚼完口中的食物,便會拽著肉絲迅速下探,從懸吊的尸群中叼出一具尸體,一面瘋狂撕咬著,一面被肉絲拖拽回原位。
一只晶瑩剔透的琥珀色眼睛從女仙的腋下探了出來,長條狀的瞳孔漆黑一片,默默地注視著沙粒大小的姜幼月。
姜幼月緊緊閉著眼睛,眼角擠出了幾滴淚花,她用雙手將臉捂得嚴嚴實實地,一邊渾身打顫,一邊害怕地哭喊:
“媽呀……這仙人也太可怕了吧!我……我還修個什么仙哪,還是下山還俗,找個英俊瀟灑的太子嫁了算了!”
一個輕柔動聽的聲音忽然響起:
“嫁與太子有甚么好,待他做了皇帝,三千妃子,共事一夫!倒不如尋一謙謙君子,獨寵一人,與他白首偕老,執手天涯!”
姜幼月一聽,愣了。
這……這是仙人在跟我說話?
聽這聲音,還挺溫柔的嘛,好像也沒有那么可怕呀!
五指扒拉開一點細小的空間,姜幼月繃著兩片眼瞼,眼睛撐開了一條縫,偷瞄了女仙一眼。
咦?
怎么……怎么挺正常的啊!
姜幼月松開手,睜開眼睛一看。
卻見那女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襲繡著錦繡山川的青翠霓裳披在身上,風華絕代,氣質高雅……
完完整整的,哪兒有什么爛嘴嚼尸!?
難道……是我剛才看錯了?
想起女仙剛才的話,姜幼月秀眉微顰,仰著臻首回應道:
“上仙,可這世間男子,但凡是有點本事的,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我娘長得那么美,我爹還娶了八十房小妾呢!”
女仙一愣,懵道:
“八十房?”
姜幼月正想回話,女仙驟現痛苦神色,隨后她臉皮忽然破碎,無數張怪嘴牽著肉絲鉆了出來,沖著姜幼月發出一陣陣嬰兒般的啼聲!
姜幼月一個哆嗦,兩眼一閉,小手一蒙,嚇得一個字兒沒吭出來,眼角又開始冒眼淚兒了。
那嬰兒的啼哭聲傳入姜幼月的耳朵,頃刻間化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咿呀爭吵:
“女人就該跟臭男人一樣,見一個愛一個!”
“對,愛一個殺一個,殺一個吃一個!”
“女人當做皇帝,后宮三千男妃,夜里顛鸞倒鳳,白日挖心掏肺!”
“我等仙人,何須稱帝?不如云游四海,遇見俊杰便強搶色誘,收做裙下之臣,遇見雜碎便水煮油煎,飽飽美餐一頓!”
姜幼月越聽越是害怕,越聽越是抖得厲害,想要倉皇逃走,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好像雙腿被那仙人給定住了!
就在此時,一個咿呀聲音道:
“阿姨膽子這么小,怕是干不了什么大事!”
姜幼月一聽,一股無名之火瞬間自丹田升起!
什么?阿姨!?
你說誰是阿姨?
本姑娘年方十九,居然敢喊我阿姨?
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瞪,姜幼月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那堆漫天飛舞的爛嘴,呵斥道:
“誰?誰喊的阿姨?給本姑娘滾出來!”
女仙頭上的爛嘴一陣亂叫,一只形似鱷魚的爛嘴拽著細長的肉絲,閃電般向姜幼月涌來!
姜幼月抱頭一蹲,瑟瑟發抖:
“別別別別別……別過來!我什么都沒說!”
一邊飆著眼淚兒,姜幼月一邊后悔。
我……我剛才哪兒來的勇氣?
好在這時,女仙身體泛起一道金光,無數張爛嘴被她盡數收入頭顱,又恢復了那張完美無瑕的容顏。
輕柔的仙音裊裊傳來:
“別害怕,不過一道幻影罷了,傷不了你。”
姜幼月緩緩抬頭,望著那仙姿如玉的龐大身影道:
“上仙,你這是怎么了?”
女仙眼簾低垂,嘆了口氣道:
“本君,病了!”
姜幼月瞪大了眼睛:
“仙人也會生病?”
女仙答非所問:
“小姑娘,你道臺初現,半步天道筑基,才能見到我病身!我那病身自有靈智,許多進入此地的凡修已經被它騙了!我在仙府中留有兩道傳承,一道為正統,一道已被污染。特意與你一緒,便是想請你……”
原來這女仙在隕落前做了一番安排,布下仙陣仙府,意在挑選繼承她道統之人。
本打算每隔十二年開放一次,但因為她被邪祟侵蝕得只剩一點殘軀,已是油燈枯盡,所以仙府和仙陣的開啟時間,便有了偏差。
那個“回”字形的立方便是女仙布下的仙府,兩道傳承皆在其中,只要是煉氣期的修士,不論男女皆可研習。
可惜其中一道傳承,已經被她體內的邪祟污染,一旦有修士習得,必將為禍人間,她希望姜幼月能取得她的真傳,并將那道污染的傳承毀去。
作為答謝,女仙傳了姜幼月一篇鎮邪法門,能幫她在關鍵時刻鎮壓邪祟。
然而臨末時,姜幼月問起女仙身份遭遇,女仙卻是閉口不談,諱莫如深,只告訴姜幼月若能修到大乘之境,便可回來找她,若是沒那個本事,則最好在分神境的時候,泯滅所有跟她有關的記憶!
一番叮囑之后,女仙又恢復了那幅不人不鬼的模樣,身上的霓裳化為齏粉,嶙峋的白骨吊著尸群,無數只爛嘴呼嘯而出,沖著姜幼月咿咿呀呀地嘶喊:
“阿姨你太丑!”
“阿姨你太老!”
“阿姨你不行!”
“阿姨你太遜!”
姜幼月氣得七竅生煙,兩只素手翩翩飛舞,凝出數十柄水元小劍,對著那群爛嘴一個勁兒地狂轟!
一邊施法,姜幼月一邊罵道:
“都給我閉嘴!本姑娘戳死你們!”
知道爛嘴傷不了自己,姜幼月已經不害怕了,憋著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明知是幻象她也撒撒氣再說。
姜幼月用水元劍轟了兩炷香的功夫,幻境便如鏡子般轟然炸裂,融入了另一片空間!
舉目四顧,姜幼月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云海之上,一道高逾萬丈的宏偉階梯佇立在前方,連接著潔白的云層與碧藍的天穹。
階梯的頂端,回字形的仙府揮灑著淡淡金光,正緩緩地旋轉著。
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姜幼月身旁響起:
“姜師妹,你醒過來了?”
姜幼月偏頭一看,原來是隊友曹婉紅。
只見曹婉紅披頭散發,衣服上有道道劃痕,比進來之前狼狽了不少。
“曹師姐,這是怎么了?你沒事吧?”
曹婉紅見姜幼月醒來,拍了拍胸口,長吁了一口氣,隨后臉色一變,沒好氣道:
“你還好意思問?剛才我倆一起進來,你就跟中了邪似的,一直在發呆!我好心想搖醒你,你又跟瘋了似的,變出幾十把水劍,對著我狂轟濫炸!”
姜幼月腦袋一縮,拱了拱小手趕緊道歉:
“對不住啊曹師姐,我剛才……嗯……魔怔了!就跟外面那些修士一樣……不過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背了篇清心咒,道心穩穩噠!”
曹婉紅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狐疑道:
“你確定?”
姜幼月不高興了。
什么意思?
懷疑本姑娘?
本姑娘還懷疑你被邪祟騙了呢?
想到這里,姜幼月問道:
“你進來時,有沒有看到一位仙女,特別高,特別大的那種!”
曹婉紅搖了搖頭,望著階梯頂端的仙府道:
“只聽到一個聲音,告訴我爬完那道階梯,才能進入藏有道統的仙府!”
姜幼月點了點頭,心中有點兒小得意:
哼哼,那就說明你仙姿沒我好,見不到仙女,怕是連被騙的資格都沒有……
沒關系,本姑娘會罩著你噠!
但你可不能學那陸彩霞……
想到女仙的囑咐,姜幼月有點小著急,一把拉住曹婉紅的手,她一邊朝階梯奔去,一邊說道:
“走,跟著我,師妹帶你找傳承去!”
曹婉紅被姜幼月握著小手,臉上突然飛起兩道紅霞。
……
階梯雖然有千丈寬,上面卻空無一人。
不過姜幼月得了女仙的指點,知道這階梯其實是一片變幻無定的錯亂空間,若是二人稍微離的遠了點,便會被分割到不同的空間中去,斷了聯系。
姜幼月輕盈地跳躍在階梯之上,如同云上的精靈,一縱便是一丈高。
曹婉紅被姜幼月拉著玉手,幾次想要掙開,沒想到姜幼月卻死拽著不放。
紅著一張小臉試,曹婉紅喊道:
“師妹,你不用拉著我的,我能跟上你的速度!”
聽到曹婉紅的話,姜幼月微微偏頭,露出半張曲線玲瓏的側顏,櫻唇微啟道:
“師姐,這道階梯很神異,一旦我二人離得遠了,就會被拽入不同的空間,所以待會不論發生什么事,你都要緊緊跟在我身邊,若是跟不上,你就抱住我的腰,這樣我才能護著你!”
曹婉紅聽了姜幼月的話,微微低頭應了一聲,打擂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姜師妹的資質和實力俱是在自己之上的。
可兩人不過幾面之緣,師妹又為何如此關照自己呢?
抬起頭,曹婉紅正想詢問姜幼月,為何會知道這階梯的神異,誰知忽有一陣疾風掠過,吹散了姜幼月一頭發絲。
少了發釵的約束,姜幼月平日盤在頭上的秀發,被風刮得披散了開來。
幾縷青絲拂在曹婉紅的臉上,撩得她一陣心襟蕩漾!
師妹的頭發,好香!
一口咬破了嘴唇,曹婉紅羞澀地埋下了頭……
臉更紅了!
……
向上縱躍了約莫千丈的距離,前方的階梯忽然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寬廣的平臺。
平臺約莫三里方圓,被淡淡的霧氣籠罩,四周被四幕七彩的屏障環繞著,地面上鋪著一塊塊金色的地磚。
姜幼月拉著曹婉紅輕飄飄的落在平臺上,遠方也忽然躥上來一個模糊身影,距離太遠看不清容貌,只能隱約分辨出是一位穿著黃色道袍的男修。
男修看都未看姜幼月二人一眼,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平臺!
趴在平臺看了半天,男修突然蹦了起來,手舞足蹈地歡呼道:
“天哪,這成色,一看就是十足的赤金啊!”
說著,男修就從儲物袋里摸出了一桿八尺釘耙,對著地面猛鑿了起來。
還別說,幾耙子下去,地面上金磚還真被他鑿了一塊下來!
男修迫不及待將金塊裝入自己的儲物袋,一邊重新將釘耙高高掄起,一邊美滋滋地道:
“哈哈,仙子誠不欺我也,我馮川果然是天縱之才,一進此地便得上仙青睞!”
擂臺另一邊,曹婉紅也有些心動,想要取出法器切幾塊赤金收起來。
金子這東西,雖說對修士的價值不及凡人,但也是煉器畫符的關鍵輔材,尤其是純度最高的赤金,價值還要比同樣重量的下品靈石高上一截。
姜幼月嗤笑一聲,看著那男修一臉鄙視。
這平臺其實是個擂臺,地上的金磚,其實是女仙故意設下的陷阱,用來淘汰那些貪財之輩的。
但凡是貪欲太盛之人,上了這擂臺便會只見金磚,不見對手,喪失斗法的先機,等于還沒開打就輸了一半!
其實輸了進不去仙府,倒還是小事,若是有修士沉溺此地,一直刨這地上的金磚,便會被擂臺給吸進去,化為維持仙府運轉的養分。
雖說姜幼月不認同上仙這手段吧,但她一個小煉氣,也不敢表示反對……
松開曹婉紅的手,姜幼月小聲道:
“曹師姐,別想著挖那金子啊,假的!對面那個家伙太貪了,眼里只有金子看不見咱們,你我分走兩邊,繞到他背后一左一右偷襲他!”
曹婉紅摸了摸手背,問道:
“不是說,咱倆要在一起么?”
姜幼月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道:
“擂臺上不用,階梯上挨著就行了,哎呀你別問了,聽我指揮就好!”
曹婉紅看著自信滿滿的姜幼月,嘴唇又破了。
姜師妹,好颯!
兩人迅速分開,一左一右沿著擂臺的邊緣,繞到了那名叫馮川的男修身后。
姜幼月站在馮川的左后方,沖右后方的曹婉紅點了點頭。
隨后兩人呈九十度夾角,屏住氣息,悄然向男修靠近。
姜幼月沖得最快,迅速看清了男子的形貌,但見她眉毛一挑,瞬間滿面怒容。
五俠宗弟子,還正好是誣陷陸彩霞那位!
眼看著靠近了馮川的后背,姜幼月凝出一柄三尺水劍,一揮手便向他背心刺去。
另一側的曹婉紅則是拋出一對流火環,徑直朝馮川的腦袋上套去。
那馮川高舉著釘耙,看似要再鑿一塊金磚,卻忽然挫身扭腰,猛地轉向后背,噴出一口金珠打散了水劍,也不理會那奔襲而來的流火環,掄起釘耙就砸向了姜幼月!
姜幼月猝不及防,險險避過馮川的耙子,卻被那利刃般的罡風擊中,嘴角掛了一絲鮮血。
傷了姜幼月,男修才倒豎釘耙,舉重若輕地拍飛一對流火環,左右忘了眼二女,陰冷地笑道:
“呵呵,早就等著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