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夜襲的核心就是想辦法穩住陣線。
因為無論如何,被夜襲的一方都是待在自己營地的,只要不發生營嘯就占據了地利優勢。
穩住陣線,則敵兵自退。
這便是應對夜襲最好用的方法。
因此在中軍帳中醒來之后,夏侯淵第一件事便是快速穿上簡單的甲胄,然后戴上相當顯眼具有辨識度的頭盔。
出了帳門之后遇到張既兩人不由分說便讓派去擂鼓。
鼓聲是此時戰場上最簡單有效的傳達命令的方式,就算張飛那賊廝聲音再大,能比得過戰鼓?
張既非常配合的領命而去,夏侯淵自己則是召集了親衛,命令親衛在中軍旗附近豎起帥旗,并不計代價的盡量燃燒盡可能的火把,想辦法將整個營地照的透亮。
而夏侯淵對自己定位也非常明確,站在望臺上讓親衛嘶吼傳令,讓他們看清楚夏侯淵并未敗逃,好止住慌亂。
應該說這個舉措還是相當具有效果的。
望臺上雖然寒冷,但夏侯淵對于眼前的戰局也看得清楚。
就像是在一片干掉的草皮上點燃了一小簇火苗一樣,火把的光亮逐漸以夏侯淵為中心逐漸亮起。
火把和姍姍來遲的鼓聲,以及夏侯淵親衛的喊話暫時驅散了周圍曹兵的恐慌。
一股安定的氣氛也逐漸以夏侯淵所在位置為中心蔓延開來。
夏侯淵心中松了一口氣:就該如此!
只要陣線逐漸穩住,那么夜襲的賊兵也必然退去。
熬過今晚之后,或許真的要考慮一下杜子緒的退兵提議了。
其實杜子緒說的倒也沒錯,如今進攻不利已可以考慮退兵。
大可陳兵于陳倉和汧縣二地,分別封鎖住雍涼從河谷道和街亭方向進攻關中的路線。
等到兄長于荊州斬關羽復子廉之仇,自有空閑騰出手來好好梳理雍涼,并將漢中從劉備手中奪回來。
只是……腦內一想起張飛的聲音,夏侯淵心中就無名火起,而且如今腰腹還隱隱作痛。
彼輩竟真下殺手!如此歹毒!
因此如今還僵持在這臨渭下,夏侯淵也承認是有三分私心在里面的。
但如今看來……已是不得不退了。
得江東之援糧食倒是不缺,但取暖所需的木炭之物已所剩不多。
如今又遭夜襲,士氣已然跌落谷底,即使堅持攻城,也不過漲那張飛威風而已。
站在望臺上的夏侯淵一時間竟有點無所事事之感,畢竟他本身嗓門就不大,而且還是病體,如今只能站在這里讓士卒們抬頭都能看到他醒目的兜鍪頂纓,好穩固士氣。
但很快,站在望臺上的夏侯淵便隱隱覺得不對。
隨著繁多火把的逐漸點亮,隨著多處軍鼓彼此相和傳遍戰場,隨著營嘯的災禍被消弭于無形,賊軍本該退去才是,正門那邊為何廝殺的聲響反倒更加大了?
而很快便有傳令兵飛奔過來,或許是因為太冷,夏侯淵眼睜睜看著這傳令兵還摔了一跤,正待掙扎起身匯報戰況。
但夏侯淵已經再次聽到了張飛那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
“正門破了!曹軍敗了!”
正門……夏侯淵直接問道:
“正門被奪?”
傳令兵被身邊的袍澤扶了起來,聞言立即下拜:
“賊人殺進來了。”
殺進來了!夏侯淵心中發緊,只覺得這張飛真是胡來,寒夜強催士卒攻打?
這般奴役士卒,這般欲置自己于死地?
心中起了一抹悲色但夏侯淵并不會表露出來,沉吟了一下夏侯淵也做了決定:
“中軍前移。”
這便是要迎戰了。
雖不知張飛是如何令士卒忘死忘寒的,但當務之急便是重新奪回正門。
賊兵若是能出入軍營如入無人之境,那這軍營便也談不上易于防守了。
親衛們自然都無異議,夏侯淵的命令也被傳令兵重新送到各處。
如今既然要在寒夜接敵,也自有親衛尋來了御寒衣物幫助夏侯淵穿戴上。
“德容快看,夏侯將軍往前移了!”
杜襲和張既如今在一處軍鼓臺子上,這處的視野也很好,能夠清楚看到兵力的動向。
張既充耳不聞,只是一股腦揮動著鼓槌往面前的大鼓上砸去。
因此他沒有聽出來,此刻的杜襲聲音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憂慮。
杜襲乃是名士,對兵書自然知之甚詳。
而且他心里更是明白,張飛如今稱得上宿將,并不是傻子。
率兵夜襲并悍戰至此不退,必有所恃。
所依仗者,定是賊有我無之物,賊知我懵之事。
這些很可能就決定了今晚戰役的走向。
夏侯淵穿戴好衣胄,騎在馬上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進入身體,讓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但隨后,對于張飛的惱怒很快就重新占據了心頭。
雙腿輕夾馬腹,夏侯淵率領著被他安定下來的中軍開始緩緩朝著正門靠近。
滿身披掛騎在馬上的夏侯淵看起來威武不凡,異常醒目。
這也迅速使得向夏侯淵靠攏的曹軍安定下來,隨著他們的將軍一起朝著正門處進發。
夏侯淵耳中偶爾還能清楚的聽到士卒們打噴嚏的聲音,這使得心中也愈發焦灼,必須速速將這張飛驅趕才行!
隨著夏侯淵的入場,正門處和張飛等人纏斗激戰的曹軍也變得更加悍不畏死。
一個曹軍舍身撲了上來欲抱住張飛的腰部,但還在半途就直接被范疆左手的鐵鉤鑲鉤到。
寒冷的氣候緩滯了痛覺,一大塊血肉的不翼而飛并沒有讓曹兵哀嚎,只是動作遲緩了下來。
范疆身側的張達早已瞄好,雙手共握環首刀一起發力,一刀瓦解了對將軍的意圖。
張飛一言不發,一支適合步戰的短矛被舞的虎虎生風,一個橫掃便擊退了數人。
“將軍!”范疆也看到了夏侯淵,當即大叫一聲。
張飛的回應異常簡潔:
“隨我來!”
夏侯淵本來覺得自己是需要速勝的那個,但沒想到這張飛比自己還要急躁。
看到張飛的第一瞬間,夏侯淵便看到這廝短矛連掃,將身邊曹兵打的人仰馬翻,然后對著自己直直就沖了過來。
夏侯淵巋然不動,如此簡單的態勢根本不需要下令,身邊的親衛們便自然動了起來。
隨著親衛的調動,士卒們也都攔在了張飛和夏侯淵的中間。
張飛勇猛無人不知,但如今乃是步戰,真當自己是霸王再世不成?
反而夏侯淵還敏銳的察覺到了張飛部發起沖鋒后,和后軍有所脫節,當即簡潔的下達命令:
“截斷彼輩!圍殺此獠!”
既然這張飛此前對他痛下殺手,那么此時夏侯淵也不再客氣。
所有的郁氣都隨著這道命令傾瀉而出,夏侯淵勢在必得!
但往往,事態的發展很難盡如人意。
就比如此時,在夏侯淵的設想里,即使張飛能以一敵百,能猛過項王乎?
項王都被圍殺,如今這張飛被擒殺也該在須臾之間才對。
但夏侯淵很快便察覺到不對,首先此地位于正門附近,空間并不寬闊,因此能夠參與圍殺張飛的士卒并不多。
其次,這張飛在人群中閃轉騰挪,一支短鐵矛被舞出來殘影,不僅沒有束手就擒的樣子,反倒是正在朝著他不斷接近!
夏侯淵瞇了瞇眼睛,很快便明白過來:
不是張飛太快,而是曹兵太慢了!
這些曹軍原本在休憩取暖,睡夢中都在等著第二日早上一口熱飯來驅散一些寒冷。
但這張飛夜襲,使得曹兵們不得不起身。
沒有營嘯已是萬幸,但在饑寒交迫中作戰想要戰斗力不打折扣,完全是天方夜譚。
夏侯淵甚至都能看到有些士卒雙腿都在不自覺的打擺子,并非是驚懼害怕,多半是凍的。
張飛等賊人就不一樣了,臉色紅潤,頭頂甚至似乎在冒著熱氣,一副完全不受寒冷影響的樣子。
夏侯淵心中警鈴大作,但此刻留給他的已經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士氣本來就是好不容易穩住的,若是此時轉身就逃固然能保命,但主帥這般舉動恐怕頃刻間就會引發炸營。
看著那張飛接連突破,與他愈發迫近,夏侯淵心中反倒是出奇的鎮定了下來。
無需太多思考,夏侯淵拔出寶刀,指著張飛發出了今夜的第一聲咆哮:
“死不旋踵!”
于是夏侯淵的親衛幾乎第一時間就跟上,并齊聲大喊:
“死不旋踵!”
他們是這么喊的,也是這么做的。
在對張飛的圍殺難以奏效的情況下,這些親衛干脆用被凍的遲緩的身體作為武器,迎著張飛的矛鋒撞了上去,然后死死抱住敵將的大腿給袍澤創造機會。
這聲大吼就仿佛一個信號,張飛發現沒人懼怕他的矛鋒了,個個仿佛看不見一般直直撞了上來只求給他造成一點麻煩。
短矛被兩個夏侯淵的親衛用胸腔鎖死,張飛只能棄掉。
但對張飛來說這不是問題,咬緊牙根肌肉賁起,那些掛在他身上的曹兵被盡力甩開。
從曹兵手中劈手奪過環首刀,張飛怒視夏侯淵,其意昭然若揭,但更多曹兵堵在了這條路上。
“將軍!”此時身后的范疆大喊,迫得張飛須臾之間回頭看了一眼。
夏侯淵親衛隊的死戰對張飛來說是個麻煩,但對范疆張達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危局,隨張飛殺進來的禁衛已身隕了一人,剩下的幾人也只能結陣頑抗,不能再進。
遺憾的看了夏侯淵一眼,張飛選擇回身援救親衛。
夏侯淵眼中殺意凜然,這張飛雖被擊退,但那是以親衛的悍不畏死作為代價。
而且此時張飛退去,麾下也完全攔不住。
更重要的是,張飛既然能這么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這恐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隨著張飛的突襲夏侯淵不成,此次夜襲也暫時告一段落。
第二日,憂心忡忡的杜襲也終于從夏侯淵口中得到了那個期待已久的命令:
“退守陳倉!”
看著巋然不動的臨渭,清點完昨夜損失的夏侯淵感覺心都在滴血。
但隨著一騎入營,夏侯淵很快就發現滴血滴早了。
一旁一起列席的杜襲不可置信的起身重復道:
“陳倉失守?”
杜襲地位頗高,對關中戰局和分兵情況了如指掌,因此直接就追問道:
“儁乂將軍呢?”
關隴道主要的也就兩條路,如今河谷道守的好好的,怎么可能有大批敵軍突襲敵后?
而果然,這個傳令兵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但話語很是清楚:
“敵軍在街亭勢大,張將軍兵寡不敵退守雍縣。”
“賊軍一萬五千余騎強襲陳倉,張將軍援助依然不得勝,陳倉失守。”
杜襲頓時也感覺到了一陣暈眩,心中頓時冒出來一個名字:趙云!
這股騎兵定然是以趙云的精騎為主,馬超的羌騎為輔!
馬超不過曹公手下敗將而已,麾下的羌騎也都只是以多欺少之輩,絕難成事,定是那趙云作祟!
而這等兵力構成,讓杜襲幾乎心中立刻就蹦出來了一個稱呼:
西涼鐵騎?
杜襲幾乎是立刻從頭涼到底,身體幾欲癱軟。
而上首的夏侯淵也不愧是見過大陣仗的,須臾間便做了決斷:
“速速拔營,棄輜重折返,定要奪回陳倉!”
但今天仿佛老天都在和他對著干一般,剛一下令,便有傳令兵進來語氣急促:
“將軍,臨渭城賊軍傾巢而出列陣欲攻。”
夏侯淵怒極反笑:
“彼輩兵少,真以為夜襲得手便可欺我不成?”
“迎敵!殺了這張飛,再揮師向東奪回陳倉斬了那馬超小兒!”
帳內的夏侯淵暴跳如雷話語響亮。
臨陣的夏侯淵沉默不言臉色發白。
張飛騎在馬上,臉色還帶著一些困倦,口中抱怨道:
“張神醫的桂枝湯倒是神效,喝了幾大碗再配二兩蔗糖,奮戰一夜猶不覺冷,只不過此時有點反胃。”
“兄長回頭定要替俺謝謝張神醫。”
一旁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劉備笑吟吟道:
“這些話,等張神醫來了關中后,翼德親自說便是。”
而在兩人身后,列陣的除了臨渭城中的兵馬外,還有劉備帶來的萬余援軍。
臨渭軍夜襲得手本就志得意滿,如今又有援軍,士氣也愈發高昂。
與張飛閑話少敘后,劉備也順理成章接過指揮權直指前方:
“還定三秦,就在今日!”
(本章完)
佰度搜索悠久小說網.Хw全集TXT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