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哈出從汗帳走出。
抬頭看著懸在天空,蒼白無力的太陽。
蒙古人的光芒,隨著元末戰亂,明皇朱元璋崛起,已經衰敗到了極致。
他的年齡。
雖然沒有見證,蒙古人橫跨東西,最為輝煌的忽里臺大會盛世。
但也抓住了元朝的尾巴。
幼年時期。
曾見證了元朝控制龐大疆域的輝煌。
青年時期,中原就開始出現農民起義。
中樞也開始因為權力斗爭,頻繁動蕩。
中年時期,中原農民起義已經烽火遍地,更是親眼目睹了,明皇朱元璋一個出身泥腿子的寒微小人物。
一步步壯大崛起。
最終在金陵建極稱帝,建立大明。
然后打著‘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發起聲勢浩大的北伐。
他親眼目睹,依舊占據北方半壁江山的朝廷。
在明朝進攻下,摧枯拉朽,轟然倒塌。
撤離大都時,所有人臉上的恐慌、絕望,即便現在都依稀可見。
原以為撤出大都后,到了草原,占據天時地利人和。
朝廷至少能重整旗鼓。
不說重返中原。
至少借助祖輩留下的底蘊,能和新生的中原王朝分庭抗禮。
可沒想到,這么難。
明朝一步步蠶食。
他被迫放棄整個遼東,如今,明朝的兵鋒,更是要深入草原了。
最近幾年,脫古思帖木兒用養蠱的方式,用殘酷的內耗戰爭,喚醒了蒙古人的血勇。
培養出了一批年輕的狼崽子。
這群對力量,充滿了極度渴望的狼崽子,睜著一雙雙充滿暴虐的眼睛,掃視著草原上,任何可以讓他們壯大、擁有力量的東西,隨時想撲上去撕咬。
讓人膽戰心驚,又有些欣慰。
這群鷹視狼顧,到處尋覓獵物的狼崽子,可以帶領草原人,和明王朝一戰而勝之嗎?
分庭抗禮都足夠了。
現在,外來的獵人即將進入他們的領地。
這群年輕的狼崽子,把他這只老狼拱出去,希望用他這只老狼,來試探明朝這個獵人。
好吧。
他愿意成全這群年輕狼崽子。
雖然殘酷。
但這就是草原的規則。
嘩啦……
身后汗帳簾子響動。
打斷納哈出思緒。
納哈出轉身……
張玉帶著鄭世龍從汗帳內出來。
張玉拱手提醒:“王爺,多加小心。”
納哈出微哼,瞇眼審視張玉,低語警告:“張玉,你最好和明四皇子朱棣沒有什么勾連。”
張玉唇角笑意更勝。
自從老四縱橫遼東、草原之后。
納哈出對他的懷疑就始終沒有消失。
可惜,拿不到任何把柄。
張玉含笑點點頭,從納哈出身邊經過離開。
同時,眼神余光,往遠處聚集的各部年輕首領方向看了眼。
走遠一些,小聲感慨道:“朝廷這一戰,絕對不好打。”
他身處草原。
親眼見證了這幾年,草原通過內部慘烈廝殺,優勝劣汰的殘酷。
鄭世龍抬手摸著大光頭,小聲詢問:“萬夫長,咱們什么時候聯系四皇子?”
張玉搖搖頭,“見機行事吧,現在不光納哈出懷疑我們,脫古思帖木兒其實也不放心我們,更別說,還有馬哈木、阿魯臺這群人時時刻刻盯著我們。”
他當然想盡快聯系老四。
可如今的處境,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四皇子把人家脫古思帖木兒的王妃,都納為側妃,這回,脫古思帖木兒會不會專找他打?”
張玉微微皺眉。
剛才,他留在后面,就是試探詢問脫古思帖木兒,此戰具體的戰略。
可脫古思帖木兒卻沒透露一點消息。
鄭世龍見張玉沒有回答,小聲嘀咕:“也不知,陸軍第一鎮什么樣子,明四皇子這個人,很會打仗,當初在山東,領著一幫農民,竟然把俺下面那些兄弟,打的潰不成軍……”
張玉聞言,頓時笑了,他也迫切想看看老四這支,已經名聲傳到草原的陸軍第一鎮新軍。
到底和他所見過的精銳,有什么不同?
和張玉、鄭世龍一樣。
遠處,馬哈木等人也湊在一起,議論著朱棣和陸軍第一鎮。
“聽說,明皇朱元璋把明四皇子放逐海外了。”
“也不知,明皇這么對待明四皇子,明四皇子為何還要回來為大明王朝奔波出力。”
“諸位,明四皇子之名咱們都清楚,現在就要看看,他出海訓練,所謂天下第一強兵,到底是否名副其實了,我猜測,可汗一定會把打擊重點,放在明四皇子身上!”
“不會吧?大明才是咱們最大的敵人,而太子朱標是大明的未來繼承者,可汗只要不糊涂,應該重點打擊太子吧?”
“呵,諸位可不要忘記,可汗的女人,現在都在給明四皇子暖被窩呢!”
“一個女人罷了!”
整個草原,大大小小的雄主們,都在議論朱棣和陸軍第一鎮。
迫切等待朱標、朱棣回復時。
北平。
朱標率領四鎮朝廷新軍,抵達。
“這就是朝廷新軍?感覺精神頭不行,有些萎靡,還不如最先到達的陸軍第一鎮精氣神十足呢!”
“朝廷新軍,真的不如陸軍第一鎮嗎?”
“陸軍第一鎮的穿著真奇特。”
“是有些奇怪,可俺覺得,陸軍第一鎮的穿著,特別威風。”
“就是不知,陸軍第一鎮實打實和蒙古人交仗的本領如何?”
北平百姓,聽聞朱標率領朝廷新軍抵達,紛紛跑出城,站在路邊看熱鬧。
朱標聽著百姓議論。
扭頭看了眼,經過長途行軍,滿臉疲憊的將士。
精神狀態的確很不好。
沒辦法。
路途遠倒也罷了。
進入北方后,忽然下了一場大雪,原本就被積雪覆蓋的官道,更加難以通行。
沿途,將士們不停的清掃積雪。
體力消耗十分嚴重。
朱標收回視線,低語問:“沿途一路,陸軍第一鎮都沒有掉隊的?”
藍玉、沐英等人聞聲,視線轉移,看向朱標。
藍玉點點頭:“對,沒有,陸軍第一鎮的郎中體系十分健全,而且,陸軍第一鎮將士的體格素質,也整體優于朝廷。”
朱老四的陸軍第一鎮雖然大部分是福建人。
南方人。
可進入河北,氣溫驟降,并未發生減員掉隊的情況。
主要得益于朱老四準備十分充分。
在途中,被陸軍第一鎮超過時,他還專門去陸軍第一鎮取經。
“陸軍第一鎮的各級參謀團十分專業,他們能核算到每個人,每一天,在不同情況下的消耗……”
他在取經觀摩期間。
就親眼見過,一群參謀團成員,演算統計的大堆文卷、稿紙。
就用朱老四那種加減乘除,以及表格統計法。
統制身邊的參謀團,把統計做到協一級。
協一級的參謀人員,又把統計做到標一級。
以此類推。
最終,每個棚,需要多少消耗,都有明確核算結果。
朝廷新軍中,也按照朱老四的新軍編練細綱,搭建了參謀團。
可朝廷這邊,有能力的人,寧愿繼續呆在尚未編練的舊軍中,都不愿來參謀團。
因為參謀團在大家看來,沒有多少權力,就是個打雜的。
最后,朝廷編練新軍只能把一些資歷老,能力比較平庸的將領,塞進去。
畢竟,或許這些人統兵,只能當個百戶。
可只要肯去做參謀軍事人員。
就能升遷一級。
當一個品級相當于千戶的標統級參謀人員。
這就造成,參謀成員素質整體底下。
而數術法子。
他們不會。
朝廷六部下面的吏員,當初在朱老四帶著學生督查百官時,看到了朱老四數術法子的便捷性。
到是跟著朱老四的學生學會了。
所以在教導參謀團時。
朝廷就讓這群吏員教導參謀團。
“太子,我們把這件事情,丟給六部吏員后,就沒有再過問,在這方面,我們也有很大失職,我們對軍中參謀軍事人員的建設,也輕視懈怠了。”
朱標扭頭,看著承認錯誤的藍玉。
笑著點點頭。
藍玉的態度很端正。
沒有一味把事情推諉給別人。
從己身、從外因,方方面面都反思了。
“原以為,檢閱、對抗演練,朝廷新軍和陸軍第一鎮的差距就已經全都暴露了,如今看來,我們還是太樂觀了,你們要仔細觀察雙方差距,記下來,將來都要一一更正。”
“是!”
眾人紛紛領命。
朱標詢問:“輝祖在老四軍中擔任參謀軍事的職位,他干的怎么樣?”
沐英笑了,“很優秀,輝祖、耿瑄帶領一個單獨的團隊,負責全局。”
話中,沐英羨慕看了眼徐達。
徐家幾個孩子,近水樓臺先得月。
有老四這個姐夫親手帶著,這些年,已經把朱紫巷很多同齡人,遠遠甩在后面了。
“三叔。”朱標含笑看向徐達,“等輝祖結束福建履任后,讓他回朝來新軍中履任吧,他這些年跟著老四學了不少,朝廷編練新軍正需要人才,孤算是看明白了,單靠朝廷拿著老四的細綱學習,學到頭,也只能學個半桶子水。”
“讓輝祖回來,擔任一個協統,給朝廷新軍樹立一個近距離觀察的樣板!”
眾人暗暗驚訝。
徐輝祖多年輕。
就擔任協統?
不過很快,眾人又都釋然了。
就連李景隆如今都擔任朝廷一鎮新軍協統。
徐輝祖跟在朱老四身邊,雖然在閩縣擔任縣令,但他們不信,朱老四沒教小舅子練兵、領兵。
眾人想通后,全都羨慕看向徐達。
協統,統兵兩個標,四千多人。
兵力稍微不如一衛指揮使,但也差不多了。
朝廷現在新軍兵制照搬陸軍第一鎮。
不過,具體的品級還沒有定。
徐達感受著眾人羨慕眼神,含蓄笑道:“一切聽從太子安排,不過,輝祖還年輕了點,太子最好還是讓他從下面,慢慢干起吧。”
朱標笑笑,“老四也年輕,現在都已經在外面創下一番基業了,恐怕距離建國也不遠了,輝祖是老四的小舅子,我不相信,這些年,老四沒有把真本事,傳給輝祖。”
眾人談論間。
靠近北平城外的大營。
已經有將近三十萬北方各地精銳,聚集在北平。
北平城北一片闊地,目視所及,到處都是連綿成片的大營。
三十萬大軍的規模。
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朱標抵達時,朱棣已經帶著一眾將領,在轅門外等著了。
朱標遠遠望著轅門處,聚集的將領。
視線延伸。
綿延成片,無邊無際的大營,映入眼簾。
操練聲、射擊聲、炮擊聲,不時從大營內傳出。
這就是他的兵!
不久將來,將會跟隨他,馳騁塞上草原!
朱標收回視線,重新落在站在眾將之首,擔任副統帥的朱棣身上。
默默激動握拳。
“大哥。”
朱棣含笑,帶著朱樉眾人,在朱標靠近時,迎上去。
朱標勒馬。
翻身下馬,快步走來,在數百雙眼睛注視下,笑著重重抱了朱棣一下。
搞得朱棣都有些不自然。
朱標松開笑道:“帶大哥,去你陸軍第一鎮看看。”
朱棣忙安排人,為抵達的朝廷新軍安頓營地,然后帶著朱標一群人,前往陸軍第一鎮所屬大營。
呂本跟隨在人群中,一路,眼神晦暗不明看著朱棣,同時腹語,‘要怎么做,才能讓朱四郎獨領一軍和太子爺分開?’
談笑議論中,眾人靠近陸軍第一鎮大營。
“放!”
砰砰砰……
“一二一!”
“向左轉!”
剛靠近,就聽到營地里面,嘈雜的聲音。
朱標好奇詢問:“將士們都休息好了?”
老四他們走在前面,一路清理道路,也只比他們早到一兩天。
這么快就投入訓練了?
將士們能吃得消嗎?
朱棣笑著解釋,“抵達后,將士們休息了一天,兄弟們都是南方人,第一次北上,得讓他們抓緊時間,適應北方的天氣……”
為了這件事,整個陸軍第一鎮所有人都忙的焦頭爛額。
要想保證大多數將士,不被北方寒冷打敗。
食物、御寒保暖、驅寒藥材……
方方面面要準備的事項太多太多了。
朱標以及眾將,跟在后面,耐心聽著,走入大營內觀摩。
朱標也注意到了。
陸軍第一鎮相比金陵時,精氣神還是有點差。
將士們明顯不適應北方的酷寒天氣。
兩只手凍得紅彤彤,舉著火銃,隱隱顫抖。
朱標靠近一名舉火銃將士身邊,伸手摸了摸將士紅彤彤的手,手掌黏黏的,搓了搓,又放到鼻尖聞了聞,攤手好奇問:“老四,將士們手上涂了什么?”
“豬油。”朱棣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在雞籠嶼就準備的,豬油能防止凍瘡、皸裂……”
朱標點點頭。
隨后,跟著朱棣繼續參觀。
長途跋涉,還在完全不適應的寒冷北方。
這回,他們才算真正見識了新軍一些不曾暴露的細節。
一路回到北征大軍給朱標準備的帥帳。
朱標等眾人落座,環視眾人,感慨道:“適才,諸位都去陸軍第一鎮看了,想必,大家對陸軍第一鎮的感受更加直觀清晰了吧?”
眾人不時頷首。
“正是陸軍第一鎮方方面面細節做得足夠好,才保證了陸軍第一鎮的戰斗力和士氣,在完全不熟悉的寒冷北方,得到最大限度保存。”
“而確保這些細節的,來源于陸軍第一鎮優秀精干的參謀團。”
“孤說這些,并不是讓伱們現在就改,不久后,各軍陸續抵達,馬上就要出塞,也來不及改,孤只是希望,諸位把觀摩所得,牢牢記在心里,朝廷的百萬兵馬,在往后,都要陸陸續續改編為陸軍第一鎮這樣,更為先進的新式軍隊……”
朱標話落,數百名各級將領,嘩啦起身,“太子訓導,末將銘記于心!”
鏗鏘聲沖出帥帳。
周圍值守的將士,都忍不住熱血沸騰,下意識挺了挺胸膛。
朱標更是激動。
臉微微潮紅,矜持抿唇,唇角還是忍不住浮現笑意,滿意點點頭,抬手壓了壓手。
唇角微動,剛準備說話。
“報!”
一名把總快步走入帥帳,“轅門外,有自稱北元可汗使節求見!”
所有人都微微皺眉。
朱標當即吩咐:“把人帶進來。”
片刻后。
渾身風塵仆仆的北元使節進入帥帳內,對朱標行撫胸禮后,鏗鏘道:“我乃可汗使節,可汗質問大明太子,我草原數年不犯大明疆域,反倒大明,咄咄逼人,已經把我朝勢力,逼出遼東,為何還要仗勢欺人!”
朱標不由微微皺眉。
的確,北元已經數年沒有犯邊了。
反倒是這幾年,朝廷咄咄逼人,不斷對北元發起進攻。
從師出有名的道義上,還真有些理虧。
“如果爾可汗脫古思帖木兒,愿意自取皇帝頭銜,來向我大哥稱臣,我朝可以馬上退兵。”
朱棣忽然開口,所有人唰一下,看向朱棣……
朱棣坐在帥帳左側,除朱標,最尊貴的位置,含笑看著北元使節,“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那就是我父皇,任何僭越稱皇者,都是對我大明的挑釁,只要脫古思帖木兒愿意放棄皇帝稱號,都不用跟隨我們回朝,只要和我大哥約定,前往兩國邊界,象征性向我大哥,稱臣,也不用納貢,我們這五十萬精銳,馬上折返!”
“脫古思帖木兒肯嗎?”
朱標不由笑了。
其他人也全都笑了。
脫古思帖木兒只要這么做了。
朝廷退兵也無妨。
因為只要脫古思帖木兒這么做了,草原各部就再也不會聽從脫古思帖木兒號令了。
使節看著身穿異樣軍服的朱棣。
鄭重撫胸鞠躬。
鞠躬深度,比剛才對朱標都深。
朱棣微微皺眉。
余光瞥視。
果然,很多人臉色也都變了。
使節鄭重道:“小人拜見燕王。”
明四皇子深陷草原時,他曾在圍剿中,有幸遠遠見過。
靠近見過明四皇子的千夫長、萬夫長,都被明四皇子殺了。
他比較幸運。
明四皇子穿著這身奇怪裝束,他剛才還沒認出來。
雖然此人狠狠羞辱了整個草原。
但他們草原人,敬重真正的強者!
使節拜見后,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低著頭,雙手高捧到朱棣面前,“四皇子,這是可汗給四皇子下的戰書,我方已經在張北城,布置重兵,你們出塞,一定要奪取張北,可汗希望,我們雙方,在張北打一場,我方防守,貴方進攻,可汗希望,明四皇子指揮陸軍第一鎮,能作為大明的進攻兵馬之一。”
諸將瞬間滿臉激動。
陸軍第一鎮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無論是檢閱、對抗演練,亦或是長途行軍,都不是實戰。
大家更想看看,陸軍第一鎮的實戰表現!
沒想到,這么快,機會就來了!
不過,大家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畢竟,陸軍第一鎮是一支地地道道的南兵!
朝廷此番從南邊抽調精銳。
也沒從福建這么南的地方抽調。
就是擔心水土不服。
而且陸軍第一鎮還是一支回朝助戰的客軍。
這樣一支軍隊,大家把人家拱到前線,打一場攻城戰,太不地道了。
即便很多心向朱標的將領,有個別極其希望朱棣接下這封戰書,也只是隱晦看看朱標,不敢開口落井下石。
‘接啊!朱四郎,你不是很厲害嘛,接啊!’
呂本緊盯朱棣,激動握拳,心中吶喊。
朱棣轉身向朱標,抱拳請示,“大哥,我想接下這封戰書,請大哥準許!”
打第一仗也沒什么不好。
軍隊只有越打才能越強。
深入草原前。
將士們真正打一仗,是好事。
大伙兒不是想看陸軍第一鎮實戰嘛。
那就看吧。
而且,這種攻防戰,可能是出塞后,唯一的一戰。
陸軍第一鎮需要攻防戰,實戰演練。
為將來征討四海,提前做準備。
不過,他不能直接答應,現在這里做主的是大哥。
朱標微微皺眉,“老四,你陸軍第一鎮全是南兵……”
而且據說,除了第一協第一標第一營,其他各營都未參加過實戰。
首戰,就打攻防戰。
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他也想看陸軍第一鎮實戰。
所以剛才猶豫了。
“要不,換朝廷的新軍上吧?”
朱棣含笑搖頭,“大哥,脫古思帖木兒想和陸軍第一鎮一戰,我們得滿足他,若是陸軍第一鎮打不下張北,再輪換朝廷新軍吧。”
朱標略微沉吟,點點頭,“那好,我準許陸軍第一鎮接受北元挑戰。”
朱棣含笑領命后,轉身接過戰書,打開看了看。
頓時被氣笑了。
脫古思帖木兒竟然在信中,列舉了對他的七大恨。
奪妻之恨!
縱橫草原羞辱之恨!
說來說去,就是擔心他不敢接戰書,在信中挑釁,激將。
朱棣把信收起,笑道:“回去轉告脫古思帖木兒,戰書我陸軍第一鎮接了,十日后,我們雙方在張北一較高下!”
北元使節敬畏看了眼朱棣,撫胸激動鞠躬,“小人一定把燕王的話,轉達可汗!”
使節離開。
當天。
消息率先在北平傳開。
“北元可汗給燕王下戰書了!聽說,給燕王的戰書中,還羅列了七大恨呢!第一恨就是奪妻之恨!哈哈……”
“雙方約定,要在張北重鎮擺開陣勢打一場,燕王陸軍第一鎮主攻,北元防守!”
“燕王陸軍第一鎮看著精良,可聽說,沒打過仗,行不行啊?”
寒冷的天氣,都難以熄滅百姓熱鬧議論。
按察司衙門。
呂本得意笑著沖胡惟庸舉杯,“胡相,這一杯,咱們當痛飲!”
胡惟庸含笑端起酒杯。
陪著呂本一飲而盡。
他現在不做官了。
沒有束縛,此番跟隨北上,就是為了近距離,第一時間或許戰爭消息。
“胡相,當時我是真怕朱四郎婉拒,又或者太子爺阻止朱四郎……”
呂本面色潮紅,說著,湊近,低聲道:“太子爺當時猶豫了,胡相以為,太子爺是單純想看看陸軍第一鎮實戰能力,還是想率先把陸軍第一鎮推到前線去消耗?”
別看兩種目的,最終表現形式。
都是讓陸軍第一鎮接受挑戰。
可內涵完全不同。
若是后者。
就意味著,太子爺心中,對朱四郎已經生出異樣了。
胡惟庸搖頭。
他也想知道。
可人心隔肚皮,太子朱標又不是一個沒有城府之人。
旁人,豈能輕易看穿朱標的心思。
呂本也不糾結,笑笑。
只要陸軍第一鎮這支沒有實戰經驗的軍隊,接下戰書就行!
他更迫切想看看,陸軍第一鎮在攻防戰中,死傷慘重的景象。
那一定大快人心!
“胡相,我已經和太子爺說了你的事情,太子爺已經準許胡相以幕僚身份,跟隨出塞了,胡相,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盡可能在太子爺心中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胡惟庸眼中激動一閃而逝。
他現在就想有個接近朱標的機會。
沒想到,這么快就出現了。
當即舉杯,“多謝呂大人!”
秦王府。
朱樉跟著朱棣,在陸軍第一鎮待了一天,到處跑,甚至還時不時跟著朱棣和將士們一起訓練。
滿身疲倦回到秦王府,對秦王府屬官做了些吩咐。
剛來到書房坐下,閉目養神休息同時,回想今天跟隨朱棣,在軍營忙碌的種種。
這些經過,都關乎新軍訓練。
老四愿意向兄弟們坦誠敞開,教兄弟們,這樣的機會,肯定要牢牢抓緊。
嗒嗒嗒……
腳步聲傳來。
朱樉睜開眼。
臉上頓時露出喜色,激動起身:“先生什么時候回來的?”
姚廣孝渾身風塵仆仆,明晃晃的大光頭,都蒙上一層淺淺塵土,一席灰黑僧袍,雙手合十,含笑道:“稟王爺,剛剛回來,聽說燕王接了脫古思帖木兒的戰書?”
朱樉點點頭,給姚廣孝斟茶后,坐下,詢問:“你知不知道脫古思帖木兒,針對老四有什么陰謀,若是知道,馬上告訴我!不準隱瞞!”
朱樉眼神漸變犀利,審視姚廣孝。
姚廣孝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笑道:“貧僧離開草原時,整個草原都在傳,烏云琪格被燕王納為側妃,脫古思帖木兒十分憤怒,貧僧推測,此番,若是燕王獨領一軍的話,可能會成為整個草原打擊的重點!”
他知道,秦王很看重和朱四郎的兄弟情誼。
秦王還對他說過。
朱四郎抽過其耳光。
對此,秦王這么一個脾氣乖張的人,竟然一點都不記恨。
他猶記得,當時秦王說的話:老四是為我好,將來我若失敗,放眼皇族兄弟這么多,尚炳唯一能托付的,也就老四這個兄弟。
他也沒騙秦王。
脫古思帖木兒,的確是這么打算的。
不過在他的勸說下,改變主意罷了。
至于脫古思帖木兒改變主意,準備重點打擊太子。
他不準備告訴秦王。
他擔心,知道的人多了,露出馬腳。
脫古思帖木兒給燕王朱棣,羅列了七大恨,分明就是誤導大明這一方的將領。
讓大明這邊上上下下,都誤以為,脫古思帖木兒十分恨燕王。
不出意外,接下來,脫古思帖木兒還會不斷加強十分恨燕王的假象。
最終,誘使大明這邊,把燕王拋出去,獨領一軍,吸引北元重兵!
“再沒有其他了?”朱樉詢問。
脫古思帖木兒恨老四,想把老四碎尸萬段,戰書中的七大恨就已經展露無疑。
他倒不奇怪。
姚廣孝搖頭,轉移話題,詢問:“殿下,燕王的陸軍第一鎮如何?”
“精銳!”
姚廣孝更加好奇了,“此番接下戰書,實戰能打贏嗎?”
朱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軍第一鎮肯定是精銳。
可唯一的缺點,就是實戰經驗幾乎為零。
沒有任何參考,就無法下結論。
六天后。
陸軍第一鎮、丘福衛、四支朝廷新軍、朱樉、朱棡為首幾個北方塞王藩王衛。
總兵力十五萬。
率先動身啟程。
開赴萬全右衛。
從野狐嶺前出草原,直撲張北。
此行。
朱棣為全權指揮。
不過,朱標、藍玉、徐達、湯和等將領,全都隨行,諸將都去觀摩陸軍第一鎮實戰。
隨行其他各軍,則是防備北元在陸軍第一鎮攻城期間,突襲陸軍第一鎮。
啟程當日。
整個北平百姓,全都出來看熱鬧。
第一鎮將士率先走在最前面。
將士們換上了棉衣、棉褲、棉鞋,看著有些臃腫。
背著行軍背囊和火銃,抬頭挺胸,默默前進。
騎兵已經率先出發。
步軍后面,則是兩個炮兵營。
戰馬牽引著一門門黃橙橙火炮,碾壓凍土,發出咯吱咯吱響動。
四十八門火炮一排排行進中,引得百姓紛紛側目驚嘆。
“這可全都是銅做的!”
“說起來,燕王才應該是咱們北平之主。”
“可不,燕王要不是拒絕封藩,就是咱們北平之主了,聽說,福建現在特別富裕,這本來應該是咱們北平百姓的福祉,可惜了。”
“聽說,燕王已經在海外打下一片基業之地?”
“甭管怎么說,燕王這個王號,就和咱們北平有淵源,將來燕王在海外立國,應該也是大燕吧?還和咱們北平有淵源!”
“燕王千歲!”
“陸軍第一鎮必勝!”
“燕王千歲!”
“陸軍第一鎮必勝!”
百姓議論著朱棣和北平的淵源時,議論著議論著,忽然有人開始高呼。
隨即,所有百姓效仿跟隨,呼喊聲沖霄而起。
陸軍第一鎮將士聽到百姓喊聲,頓時胸膛挺得更直。
無論如何,都不能給王爺丟臉!
隨行的朱標等人,沖銷呼喊聲傳入耳中時,紛紛勒馬,向后轉身看去……
呂本臉色微黑,和胡惟庸對視一眼。
此戰是太子領兵!
可就因為脫古思帖木兒挑戰,戰爭尚未開啟,朱四郎反倒就出盡風頭!
胡惟庸微微側身,湊近呂本,用只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含笑低語:“呂大人何必介懷,此戰,朱四郎出風頭,也就這一次機會。”
呂本頓時笑了。
可不嘛。
等朱四郎在張北進攻中,碰的頭破血流失敗后。
朱四郎以前塑造的威望,都會蕩然無存!
陸軍第一鎮,天下第一強兵?
也會成為一個笑話!
眾人心思各異中。
陸軍第一鎮為先鋒,十五萬精銳,率先浩浩蕩蕩開赴出關。
第九天……
大軍開赴野狐嶺時。
脫古思帖木兒向朱棣下戰書的消息,傳回金陵。
皇宮。
中午。
蔣瓛匆匆入宮,直奔奉天殿。
他知道,這個時間點,皇帝肯定在奉天殿開午朝。
來到奉天殿外廣場闊地,蔣瓛看著幾個宮女,陪著小祈婳玩耍,唇角微微上揚,冷笑一閃而逝,‘可憐,不久后,你就要成為一個沒父親的孩子。’
此番,脫古思帖木兒擺明了,要報復朱四郎。
朱四郎很危險!
一旦朱四郎戰死。
徐妙云孤兒寡母四人,可就危險了!
朱四郎給他們打下的東番基業,太子系很多人也惦記著呢!
蔣瓛快步經過后。
小祈婳停下踢毽子的動作,看著蔣瓛背影。
“郡主……”
小祈婳沒回應宮女,邁著小短腿,往奉天殿跑去。
“稟皇爺,北平急報!”
殿內,正在進行的午朝,隨著蔣瓛聲音響起,瞬間止息。
蔣瓛高舉信報,匆匆入內,看了眼龍庭。
朱雄英、朱高熾一左一右站在朱元璋身邊。
群臣關注中。
小太監取走蔣瓛手中信報,匆匆折返龍庭。
蔣瓛同時匯報道:“北平傳來消息,北元偽皇脫古思帖木兒向陸軍第一鎮下戰書,在張北,約戰陸軍第一鎮……”
雄英和雍鳴聽著,對視一眼,臉色均都不約而同變凝重。
百官有少數人擔憂。
更多人暗暗對視,眼中閃爍著竊喜解恨之色。
‘脫古思帖木兒如此恨朱四郎,太子爺北征,穩了!’
‘最好!最好朱四郎戰死張北,朝廷以復仇姿態,橫掃草原!’
一瞬間,一些仇視朱棣的官員,激動握拳,暗暗預演著戰局發展。
午朝被北平傳來的急報打斷。
百官從奉天殿魚貫而出。
瞥了眼,睜著黑豆豆大眼睛,爬在殿門口偷聽的小祈婳。
許多人唇角戲謔冷笑一閃而逝。
走遠一些。
三三五五交好者,瞬間湊在一起。
“朱四郎竟然直接答應了,這是足夠自信呢,還是傲慢自大,忘記他的陸軍第一鎮,雖然精銳,可全都是一群新兵蛋子!”
“我看,他朱四郎就是為了搶太子爺風頭!”
“朱四郎若是出事,太子爺必為朱四郎報仇雪恨,徐妙云孤兒寡母守不住東番,應該會把東番獻給朝廷吧?”
消息很快就從皇宮傳開。
“陸軍第一鎮首戰開始了!”
“太好了!俺相信,用不了多久,肯定就能收到陸軍第一鎮的捷報!”
“愚蠢!爾等愚民,愚蠢的可笑!燕王的陸軍第一鎮雖然訓練精良,可到底沒有實戰經驗!”
“燕王就是太自大了!這一戰,他本來就不應該答應,為了搶太子爺風頭,必然會付出慘重代價!”
城內,一些讀書識字的精英和百姓,就陸軍第一鎮能不能贏,展開了激烈爭論。
整個朱紫巷,則關注著朱府。
寢殿內。
一群孩子,站在徐妙云面前。
一個個滿臉憤怒。
徐妙云笑道:“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說什么,咱們不用理會,春曉,你們什么時候出發游歷天下?”
春曉搖頭,“師娘,我們決定不去了。”
滿城風言風語。
甚至還有人開始議論,師傅出事,師娘孤兒寡母如何如何。
太可恨了!
師公怎么也不管管!
烏云琪格坐在旁邊,看著這群要留下來,保護徐妙云的孩子們,不由笑了。
說不羨慕,那肯定是虛偽的假話。
但這是人家嫂子該得的。
徐妙云笑道:“你們連自己師傅都不相信了嗎?何況,越是這個時候,師娘和師弟師妹其實越安全,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
那些人也就是過過嘴癮。
臆想罷了。
四郎出事的消息,一天不傳來。
就沒人敢動朱府任何人分毫。
即便四郎出事的消息傳來,這些恨四郎的人,也會仔細確認后,才敢行動。
“而且,你們不出去增長見識和本事,怎么保護師娘?”
經過徐妙云仔細分析。
又加佯裝生氣命令。
一群孩子才決定,繼續如期去游歷天下。
等孩子們走后。
烏云琪格苦笑,“這回,我連累義兄了。”
七大恨?
虧脫古思帖木兒一個大男人,能編造出來。
太小心眼兒了!
哪有一點草原男人的胸懷!
先祖成吉思汗就肯定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帶來的恥辱,不顧軍國大計!
可以想象,朱粗魯恐怕會被草原各部落,重點打擊針對。
徐妙云眼底憂慮一閃而逝,笑著搖頭:“我們搬回朱府,前前后后才多久時間,這么小的事情,怎么就這么快傳遍整個草原,而且還傳出,四郎納你為側妃這種謠傳?”
烏云琪格漸變凝重,“嫂子是懷疑,有人故意散播謠言,就希望脫古思帖木兒針對義兄?”
徐妙云點點頭,低頭,看向嬰兒床內,‘拳打腳踢’的金豆子。
眼底憂慮更濃。
這件事,充分反映了大明內部人心不齊。
恐怕,這種不齊心,同樣在北征大軍中存在。
這種不齊心,蔓延到哪個層次了?
四郎接下戰書。
肯定有其他考慮。
但也肯定有,給各軍做表率,凝聚人心的目的。
可四郎一個人,能做到凝聚人心的目的嗎?
張北之戰她倒不擔心。
可她擔心,深入草原后!
這種人心各異,小心思泛濫,最終釀成大禍!
希望,她多慮了吧。
這一戰,有太多讓她牽掛的人了。
四郎、阿爹、輝祖、膺緒、增壽、東旭……
當天。
臨近傍晚。
太陽已經落到草原地平線時。
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
緩緩抵近張北城。
脫古思帖木兒,率領各部首領,站在城頭遙遙眺望。
“走在最前面,穿黑色軍服的就是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吧?”瓦剌三部首領之一,太平,指著陸軍第一鎮方向,好奇詢問。
脫古思帖木兒、納哈出、張玉、馬哈木等人,也全都盯著陸軍第一鎮。
嗒嗒嗒……
其他各軍已經停止前進,開始建立大營。
陸軍第一鎮則繼續向張北城挺近。
隨著距離接近,整齊步點聲傳入耳中。
城頭眾人也看的更加清楚了。
紅色光線映照下,將士們背后的銃劍,一片血紅。
馬哈木等人神色漸變凝重,細細端詳著,橫豎都宛若一條條直線,靠近的陣列。
陸軍第一鎮后面。
朱標等人,立于馬背,同樣嚴肅認真,仔細端詳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