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星期天。
唐植桐本想睡個懶覺來著,但被小王同學一把薅了起來:“要么你去送靜瑩、鳳珍,我去排隊買東西;要么我去送她倆,你排隊買菜。大冷天的,能干一點是一點,不能老讓咱媽去排隊啊。”
“行,行,我起還不行嘛。”唐植桐趕緊求饒,讓小王同學撒手。
小王同學是為自個親媽考慮,自己這個做兒子也不能掉鏈子不是?
最終,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唐植桐去送鳳珍、靜瑩練琴,然后返回椿樹胡同做菜,做完回來忙活著過年。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忙年歌是從何時傳唱已不可考,但大概率是個比較富足的時期。
去年的時候還有人祭灶王,今年估計就更少了,糖瓜都買不到了,封不住灶王爺的嘴,祭不祭的吧。
剩下的什么豆腐、肉啊就更甭想了,每戶三斤豆腐的量,肉更是少得可憐,也就夠除夕吃頓帶肉腥味水餃的,毫無期待感。
平日里,小兩口上班,兩個妹妹補課,家里只有張桂芳一個人在操持,很多事情都分身乏術。
今年雖然發了過年的票據,但供應畢竟還是不及往年,所以張桂芳昨晚泡上了黃豆,打算自己加工點豆腐,分給親家一些。
匆匆吃過早飯,唐植桐起身去椿樹胡同,張桂芳則準備去排隊,小王同學不想婆婆挨凍,想自己過去來著,但張桂芳拒絕了:“趁今天休息,你把房子掃一下吧。掃帚綁在棍子上,掃掃墻上的浮灰,把蜘蛛網清一清。”
張桂芳是一番好意,在她的認知里,在屋里總比出去挨凍強,而且她也不愿意進小兩口的房間,萬一看見啥不該看的,省的大家尷尬。
同樣是買東西,婦聯這邊比花市要方便很多,等唐植桐到椿樹胡同東口的時候,正巧迎上手拎著菜的葉志娟。
“媽,來,我拿著。”唐植桐趕忙下車,接過葉志娟手里的東西。
“放后車座上吧,我扶著。”葉志娟看看自行車,東西多,也沒個地方掛。
“行。您這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買的挺全活。”唐植桐把東西放在后車座,等葉志娟扶住后,才踢開自行車立架,往婦聯宿舍推去。
“單位為了節省大家時間,聯系了商業局,集中了一下票據,讓食堂代領出來的。”葉志娟笑道。
“嘿,挺好,也是為了讓大家把精力投入到工作當中去。”唐植桐也跟著笑。
這種事要說違規吧,算不上,要說不違規吧,也有點擦邊。
反正很多事都是從這種毫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
找個保姆是為了工作,配專車是為了工作,甚至勾搭小姑娘也特娘的是為了工作,呸!
“要過年了。音樂學院那邊的意思是鋼琴課今天是年前最后一次,年后初六再開始上。
鳳芝和敬民補課也跟著這個節奏來吧,省的倆大的在家,小的也沒心思學。”
葉志娟想到昨天接到的電話,跟唐植桐說道。
“好嘞,聽您的。”唐植桐自無不可,暫時停課,自個也能稍微輕松一點,不用兩邊跑了。
“文文今天不過來是吧?那一會麻煩你送她倆一趟,捎帶著給老師送點東西過去。”葉志娟這會沒看到大閨女,猜道。
“好嘞,這有啥麻煩的,應該的嘛。”唐植桐樂呵呵的應著。
等唐植桐將葉志娟拿回來的菜拎上樓的時候,兩個小姑娘已經收拾妥當,就等著把行頭穿戴好下樓了。
葉志娟先回到臥室,將早已裝進信封里的錢和票據拿出來給唐植桐。
唐植桐連看都沒看,塞進兜里,帶著兩個妹妹直奔音樂學院。
因為票和錢要當面交給老師的緣故,唐植桐跟著上了樓。
這是唐植桐頭一回進音樂老師的家門,裝修并不豪華,但書香味挺濃。
唐植桐聽小王同學說起過,音樂老師姓孫,是搞教學的,她的愛人姓劉,在音樂學院做行政,說話有一定的份量。
葉志娟讓兩個孩子學鋼琴,找的就是這位音樂老師的愛人劉主任。
本著把東西交給對口人員的原則,唐植桐想把信封給劉主任,但好巧不巧,家里有人正纏著他說事呢。
音樂學院的宿舍樓是筒子樓,左右各一個樓梯,沒有單元。
整個樓層共用洗手間、廚房,屋內面積有限,只有一間臥室,劉主任辦公都是在客廳。
盡管有鋼琴聲,但兩人的談話聲不可避免的傳到了唐植桐的耳中。
唐植桐本來是想出去回避的,但一聽談話的內容,就不想動了,因為他聽到了張二河的名字。
期間也有別人的名字夾雜其中,但圈外的名氣沒有張二河大,因為唐植桐都沒聽說過。
來人好像也是音樂學院的老師,恨不能將幾個害群之馬除之而后快,但劉主任不肯松口。
“咱們學校沒有對學生重罰的先例,我回頭找其他幾位在家的領導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處理合適。”劉主任嘆口氣,學生的某些行為確實不妥當,但學校也有難處。
劉主任在做了肯定處罰的保證后,將來人禮送出家門。
出門的時候,唐植桐瞅準時機,一塊跟了出去,并把門給虛掩了過來。
“劉主任,我是王靜瑩的姐夫,您喊我小唐就行。”唐植桐留意到劉主任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被煙熏黃,在目送來訪老師下樓后,掏出煙來給劉主任散煙。
“哦,你好。”劉主任接過煙,其實唐植桐剛才在一旁聽著,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悅的,但不看僧面還看佛面,葉志娟的面子在那擺著,他也不好說什么。
“我非常羨慕您和劉教授,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
老話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相信您和劉教授的學生以后肯定會有一番作為。
今日他們以學校為榮,日后學校以他們為榮。”
唐植桐掏出火柴為劉主任點上煙,自己陪了一根。
前面還好,聽到后面,劉主任的眉頭都皺起來了,心想葉主任的女婿這么不會說話嗎?剛偷聽了學校的丑聞,這就指著和尚罵開禿驢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只求他們以后別給學校抹黑。”劉主任還是有涵養的,盡管不悅,但還是看在葉志娟的面子上跟唐植桐虛與委蛇。
唐植桐挺佩服劉主任的,能忍。
自己說的好聽,全是正面的,但剛聽了八卦,再說這樣的話就有點指桑罵槐的嫌疑。
“嘿,我們學校幾乎每個學期都有表現突出的學生被各個單位借調或直接調走。
走的同學歡天喜地,學校也樂的學生能在新的崗位上做出貢獻,用人單位也高興,能有人解決工作中出現的各種問題。
還有一些表現特別突出的同學,在外出軍訓的時候,被當地對口部門看中,怎么也不放人。
您猜怎么著?
人家工作有著落了!”
“雖然我不了解文藝領域,但現在全國各行各業都缺高水平人才,相信肯定有部分地區也缺文藝人才吧?”
唐植桐說完,從兜里掏出信封,交到劉主任手里:“感謝您和孫教授這段時間對我兩個妹妹的悉心教導,以后還請您多費費心。”
兩人沒有什么歸屬關系,行業跨度也很大,這輩子可能也就打這么一次交道,所以唐植桐沒有捧著說。
即便這么暗示一下,也有損人不利的嫌疑,但誰讓那誰招人厭呢?
尤其那熊孩子,囂張跋扈,未成年、無照駕駛,把人打的頭破血流,據說后備箱還有大家伙。
出來后死不悔改,輪流發生那啥,被判十年。
就這還“小霸王”,更像被慣瘋的魔頭。
劉主任在聽到唐植桐這番言論后,似乎抓住了重點,下意識的接過了信封。
“劉主任留步。”該說的話說了,唐植桐跟劉主任點點頭,徑直下了樓,還得回去做菜呢!
至于劉主任能不能聽明白,唐植桐覺得是可以的。
做行政能做到管理崗,又有幾個墨守成規的?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
果不其然,劉主任目送唐植桐下樓,夾著煙抽了一口,琢磨唐植桐的話,正著聽沒毛病,反著聽似乎就是解決辦法?
由于專業技能的問題,音樂學院的學生都是在畢業后才分配,而且分配是定向的,大部分會分到各個大區的文工團。
大城市的文工團人人想去,一些偏遠地區的文工團嘛……
劉主任似乎想到了解決辦法。
之前音樂學院確實沒有未畢業就分配的前例,但這次是不是可以破例?
借調是不太可能,但慰問演出呢?
被稀缺文藝兵的大區文工團留下,也是順理成章的吧?
劉主任越琢磨,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直到煙頭的余燼燙到手指才發現煙抽完了。
唐植桐蹬著自行車回去的路上,越想越高興,就差高唱《好日子》了。
新社會不是民國,但凡作為老師勾搭學生的,就沒幾個好玩意兒。
什么叫正常老師?唐植桐還真見過。
讀高中的時候,有個副課老師長得特別帥,而且大學剛畢業,年齡相差無幾,據說有女同學偷偷在作業本里夾過情書。
結果,這位老師從此以后變邋遢了,發型不再整天打理,胡子也不刮的那么干凈,甚至衣服估計弄上墨水,主打一個埋汰,生怕女學生纏上自己。
一把年紀的老頭子,扔著原配及親兒不管不問,跟個學生結婚,哪怕是天王老子從中牽的線,品性也好不到哪兒去。
就他那點破事,不光西北廣為人知,就連總政的人也心知肚明,被叫“總政一槍”總是有緣故。
還有那學生,也不是省油的燈,本來是荊州一個國企送過去的委培生,按道理來講,畢業要回原單位的。
嗯,鎖死,也挺好的。
唐植桐先回了椿樹胡同,鉆進廚房做菜。
葉志娟聽見動靜,從臥室出來,也進了廚房,吩咐唐植桐道:“今天帶回來些肉,你做菜的時候放上一些。小古這幾天很盡心,咱們在吃的上面不要虧了他。”
“好嘞,您放心吧。我跟朋友約好了,今天去提個豬頭,今年再煮一回,回頭我給您送些過來,年后招待也挺好的。”都是自家人,唐植桐有點藏著掖著,但不多。
“錢夠不夠?不夠你言語一聲。”果然,葉志娟沒有多問。
“夠,花不了幾個錢。”唐植桐呲著牙,笑的純真,人畜無害的模樣。
確實沒幾個錢,但那是在58年下半年,眼下最少漲了十倍,等再過十來個月,更是天價!
做完飯,唐植桐跟葉志娟打了聲招呼,就徑直回了家。
什么找朋友提豬頭,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這年頭,哪怕在屠宰場上班,都不一定能提出一個豬頭來。
在冷庫上班倒是有這種可能。
四九城總共也沒幾個冷庫,四道口有一個去年5月份投入運營的冷庫,用來存儲魚肉、蛋、水果,豬肉都存在石榴莊冷庫,去年頂峰時期存了16478噸。
從58年底開始,全國各地盲目大辦集體養豬,無論是公社,還是工廠,都在用實際行動去實踐規模化養殖的可行性。
(括弧:是時候拿出這幾張壓箱底的圖了!)
唐植桐看過不少宣傳畫,甚至有一份地方上的養豬手冊。
按照養豬手冊里的養豬計劃,哪怕存欄的全是母豬,每頭母豬得在一年時間生21頭小豬,才能實現58年的養豬總數。
別說什么去尋求兄弟城市的支援,畢竟人家也得完成任務啊!
這完全就是拍腦袋臆想出來數字,瞎胡鬧!
大辦集體養豬的實際效果就是養豬業遭受重大打擊,死亡多,出欄少。
南苑的大紅門屠宰場的最高記錄還停留在58年的下半年,那時候一天能屠宰5000頭豬,豬頭、豬下水壓根就沒地方放,唐植桐就是抓住了那個機會,往外倒騰的。
那時候其實很容易,屠宰場恨不能求著你往外出。
經歷了前年的輝煌,屠宰場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現估計都快沒活了。
唐植桐將自行車停在大門下,從空間薅出裝有豬頭、下水的麻袋,拎著進了院子。
小王同學已經打掃完房間,此時正在推磨,動作有些生疏。
“咱媽呢?又去排隊了?”唐植桐將麻袋扔在一旁,這些麻袋都是上次去上莊集買京西稻贈送的,正好自己拿來用。
“沒,在屋里揉面呢。你這是拿的什么?”小王同學停下腳步,盯著麻袋,問道。
“從咱媽那回來,順路去找了趟朋友,提了個豬頭,咱今兒煮豬頭肉吃。累不累?你歇一會,我來推。”唐植桐不由分說,將自己的行頭摘下來,塞給小王同學,自己走上前,磨起了豆漿。
小王同學抱著唐植桐的行頭,好奇的打開麻袋,往里一瞅,嚯,好家伙,好大一個豬頭,死不瞑目的那種。
“豬頭有啥好看的,一臉毛。你先放下東西,然后把爐子搬出來,我一會給豬頭褪毛。”唐植桐在旁催促道。
“有你幾封信,我放書桌上了,一會記得看一下。”小王同學合上麻袋,朝唐植桐揚揚下巴,抱著帽子、手套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