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有個小技巧,不能一直盯著磨眼看,否則非常容易頭暈,所以驢馬得蒙上眼罩,牛馬也得刷刷手機摸魚。
磨完豆子,張桂芳負責收拾,唐植桐則回到廂房看信。
四封信,其中兩封是馬克儉、顧勇答應聚聚,讓唐植桐與吳海洋定日子。
剩下的兩封中,一封吳海洋的,一封霍效平的。
霍效平的來信最厚,因為里面夾了照片。
“我拍的還不錯嘛。”唐植桐拿著相片端詳了一會,照片不大,但小王同學的笑容很顯眼,這么好的照片當然是要放起來珍藏的。
“你瞧瞧,一會我放相框里。”唐植桐將幾張照片遞給小王同學,轉回頭來準備看吳海洋的信。
撕信之前,唐植桐心有所感,覺得吳海洋晉級當父親了,撕開信一瞅,果不其然。
吳海洋在信里跟唐植桐大倒幸福生活的苦水:
先感謝了靜文送過去的雞蛋,說呂大夫讓自己請唐植桐給靜文報喜,自己于小年晚上添了個兒子。
接下來就是聊孩子,說孩子調皮搗蛋讓人頭疼。
臭小子一哭就沒好事,不是拉就是尿,而且晚上哭的次數比白天多,自己請了幾天假,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每次拉尿,為了后面有尿布用,自己都得及時清洗,兩天下來,自己已經瘦了兩斤云云。
非常希望唐植桐也早日感受一下自己所受的“苦”。
最后,吳海洋說自個和呂大夫都不是本地人,問唐植桐有沒有熟識的,能讓人放心的保姆,給推薦一個。
字里行間雖然是在說辛苦,但唐植桐隔著信紙仿佛能看到吳海洋那興奮、幸福的笑容。
“嫂子生了,洋哥當爹了。”唐植桐彈彈信紙,轉交給小王同學過目。
“什么時候的事?男孩,女孩?孩子一定很可愛吧?”小王同學一聽這個,放下照片,拿起信紙,先問了出來。
“是個小男孩,估計洋哥都抱著不肯撒手了,隔著信紙我都有畫面了。”唐植桐肯定不想這么早要孩子,照顧孩子實在是太耗費精力了。
吳海洋算不錯的,還知道晚上照看一下孩子,要是放這年代其他男人身上,大概率是做甩手掌柜的。
“真是的,小孩子那么可愛,怎么可能調皮搗蛋?”小王同學看完信,吐槽道。
“嗯,你就當他幸福的炫耀吧。”唐植桐笑笑,吳海洋年紀偏大一點,頭一回當爹,肯定是興奮的,但他以后不會把孩子寵成“小霸王”那樣,畢竟兩口子的人品在那擺著。
“洋哥托你找個保姆,你心里有人選嗎?”小王同學將信疊起來,塞進信封,問道。
“emm……你覺得張葉怎么樣?”唐植桐沒有考慮街坊,四九城人嘴碎,進了大院回來還指不定怎么說。
連會堂都是從外地招人,那給吳海洋家找保姆,也得往好了找。
張葉家庭出身沒問題,就那條件,進會堂審查也能過,而且在四九城成了親、有了牽掛,肯定不會做出偷摸的事來。
最重要的是,唐植桐覺得張葉人實在,也勤快。
“她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吧?”小王同學知道張葉的家庭情況,下面沒有弟弟妹妹,嫂子也沒有孩子,壓根沒有照顧嬰兒的機會。
“這不重要。嫂子就是產科大夫,肯定懂照顧孩子,找個保姆也就做做飯、洗洗尿布啥的。”自個的孩子自個操心,沒有幾個媽媽能放心的將自己孩子交給外人帶,除非情非得已。
“那路過的時候,我過去問問她吧。”小王同學主動應承了下來,這事女人跟女人說比較方便。
“行。”唐植桐接過信,都放在一旁,打算等張葉那邊給回復后再給吳海洋回信。
照片要放起來,盛放獎狀的相框成了最理想的安放場所。
“對了,你不是說約霍效平年后一塊坐坐嘛,跟他說日子了嗎?”小王同學在一旁看著丈夫仔細的將照片排相框里,想起這一茬來,問道。
“忘一干凈,要不你給他寫信說一聲?我得把豬毛給褪了,爭取今天把豬頭煮出來。”唐植桐一拍腦袋,要不是小王同學提醒,真就鬧笑話了,人家還以為自己不誠心呢。
“我一個已婚婦女,給男同學寫哪門子信?你寫,褪毛又不急在這一會兒,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小王同學搖頭,不愿干這事。
“嘿,你咋這么封建?我又不是不相信你。”盡管話是這么說,但唐植桐心里還是美滋滋的,有個心里有數的媳婦,得少操很多心,壓根就不用擔心頭上綠油油一片。
“少貧嘴,現在寫吧,下午我過去接鳳珍、鳳芝的時候捎帶手幫你投了。”小王同學白了唐植桐一眼,將相框掛起來,站在下面左瞧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歡。
唐植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琢摸著得找機會攢臺相機了。
信不麻煩,除了表達感謝以外,三言兩語寫明聚會日期及屆時還有哪幾人,然后在最后畫一副簡易地圖,不用考慮比例尺,標注崇文門、東花市大街、鐵轆轱把、史家胡同及自家門牌號即可。
寫完信,在信封上寫好收件人、寄件人地址,交由小王同學貼郵票、封口,唐植桐出去熬瀝青。
瀝青常溫狀態下跟煤塊似的,砸開自帶光澤,味道也不大,但一旦加熱,味道隔著三條街都能聞見。
因為瀝青中含有酚類、苯類等物質,對人體有害,在千禧年之后,已經禁止在牲畜屠宰過程中使用瀝青褪毛。
但眼下嘛,沒人講究這個,一年才吃幾回?
脫離劑量談危害就是耍流氓。
唐植桐先將瀝青放進鍋里加熱,等瀝青成為液體后,直接將豬頭摁在里面,然后等瀝青冷凝。
眼下戶外氣溫大概能有個零下十多度,一會的工夫就能凝固。
接下來就是撕毛,捏住瀝青的一角,用力一撕,嘖嘖,一片干凈的豬頭皮膚就露了出來,整個過程非常解壓。
為了防止鄰居聞見瀝青的味道,唐植桐一直開掛收著周圍的空氣,并打算一會煮豬頭的時候也這么干,能有個光明正大改善生活的機會不容易,自家人知道就行了,沒必要讓別人眼紅。
豬頭褪完毛,唐植桐并沒有立即開煮,因為豬頭被張桂芳拎走了。
這批豬頭都是緊著脖頸肉多的存的,張桂芳要先拿進屋將頸背切出一塊過年用。
唐植桐不敢有意見,將瀝青鍋端下來,盛了一桶水,拿出盆來,就著爐灰把豬大腸翻過來搓洗一遍。
前兩年的時候,豬大腸偶爾用生粉搓搓,頂多被說一句,但現在這么干,肯定媽見打。
四九城的供應,放眼全國都是最好的,眼下外面部分地區已經食用代食品。
所謂代食品,最先首選的農作物的秸稈、根、葉及殼類,如水稻、小麥、大麥、玉米、高粱等的葉、稈、根及玉米皮、玉米芯、稻谷殼等,以及薯類作物的葉、莖、根等。
第二類為野生代食品,是指野生植物的秸稈、根、葉、皮、果實等,如榆樹葉、樹皮、橡子、芭蕉芋、蘑芋、石蒜、土茯苓、大百合、野莧菜、洋槐葉、沙棗、鴨跖草之類。
總之一句話,以前牲畜吃的,現在有人用來充饑,以前牲畜不吃的,現在也有人用來充饑。
至于牲畜嘛,該死的都死了,該吃的也都吃了,剩下的都瘦骨嶙峋,人也差不多的樣子。
在外掛的掩護下,唐植桐將豬大腸、豬肺、豬心處理的干干凈凈。
“要不咱用蒸饅頭的大鍋煮?”張桂芳將豬脖子那塊肉全都剔下來,攥著豬耳朵,又重新將豬頭提了出來。
“行,我拿廂房煮吧,到時候把門關上,盡量不開,別走了味。”唐植桐明白張桂芳的擔憂,無非是怕鄰居聞見味,為了讓親媽放心,唐植桐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議。
“嗯,你把水燒上,咱先吃飯。等你煮完,晚上咱再煮豆腐。”張桂芳將今天的任務安排的明明白白,唐植桐只有聽著的份。
下午煮豬頭的時候,唐植桐也沒干等著,從地窖拿了幾塊白薯洗干凈。
京爺除了沖撞,在命名、歸類上也有一手。
地瓜無論是紅皮、黃皮,瓤無論是白的還是紅的、黃的,無論在其他地方叫啥,在四九城這片地界上統統稱之為“白薯”。
白薯在地窖里經過大半個冬天的糖化,現在吃起來比剛換到手的時候要甜上一個等級,用來烤著吃再合適不過。
將白薯扔進了爐膛,唐植桐打算烤好后,讓小王同學帶去椿樹胡同,給幾個小的加餐。
唐植桐小的時候,從11月份開始,路邊就有推著小車賣烀白薯的小商販。
所謂“烀”是四九城的方言,跟“餾”差不多,但還不一樣。
餾是有一層篦子架在水面之上,烀是跟水接觸,但不跟鍋底接觸。
為了防止巴底煳鍋,商販會在大鍋底下放一個直徑有一尺多的圓形石片,石片上均勻地鉆出幾十個圓洞,不僅白薯不會接觸到鍋底,還能有效傳遞熱量。
鍋下面用文火慢煮,通常來說得煮三個鐘往上,這時候的白薯已經烀透,鍋里的湯汁也充分吸入了白薯的糖分,變的濃稠起來,就跟蜜一般。
到了人多的街口,商販將車子支好,掀開鍋蓋,那小味立馬四散而去,惹的一眾饕餮循著味就找上來。
白薯本來就便宜,而烀白薯選用的又是白薯扭扭,沒法切片曬成干的那種細長條,價格自然格外便宜,所以烀白薯的價格也份外親民。
唐家當初即便不富裕,這口還是能吃的起的。
賣烀白薯的小販會在車上放一摞小碟子,賣白薯的時候,用刀尖將白薯插起來,碼在碟子上,然后用一個跟拂塵差不多的家什,從鍋里蘸上湯汁,淋在白薯上。
顧客則站在另一邊,從竹簽桶里拿根竹簽挑著吃。
在唐植桐的印象里,烀熟的白薯吸足了水分,表皮會呈現出閃閃發亮的棕紅色,瓤是綿軟的,一口咬下去,簡直就像含了一口蜜,即便是燙嘴,也舍不得吐掉。
白薯不用去皮,也不用咀嚼,咬進嘴里后,用舌頭往上膛一頂,立馬就能散開。
在嘴里用舌頭倒兩圈,那特有的濃郁香甜,很是回味無窮。
這東西由于價格便宜,不僅孩子喜歡,老人也愛,尤其受牙口不好老人的鐘愛,用皺巴巴的唇往嘴里一嘬,嘿,地道!
有些老餮追求地道,獨愛鍋底那一口,哪怕來得早,也會把位置讓給別人,就等著商販賣個差不多的時候,吃鍋底的烀白薯。
鍋底的白薯格外軟爛,不用淋湯汁,本身就粘著一層,吃起來比上面的更有滋味。
買鍋底的烀白薯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多跟商販要點湯汁。
唐植桐吃過一回鍋底,碟子底兒舔的那叫一個干凈,都省的刷了。
雖然好吃,但在前幾年的時候,烀白薯就慢慢的退出了四九城人的視線,采用烤的方式售賣白薯的越來越多。
但今年白搭了,賣烤白薯的也找不出幾個來。
比起烤白薯來,烀白薯重量損失更少一些,興許有些黑市里還會出現烀白薯的身影。
歸根結底還是定量卡的嚴了。
對此,很多人發牢騷,以前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這么多憑票了?
唐植桐對此有所耳聞,但對這種是非不分的人,通常是懶得搭理。
憑票是對大多數弱者的保護,如果不憑票,得多少人吃不上飯?
他們根本不去考慮這個問題,只是一味的指責,發泄著心里的不滿。
白薯烤好后,唐植桐用報紙包好,交給小王同學帶到椿樹胡同。
張桂芳也將單獨切出來的肉分了一半出來,同樣用報紙包裹住,纏了好幾層,比起不被發現來,肉上粘點紙就粘吧,反正用水一泡就沒了。
唐植桐估摸著親媽得切出來了十斤肉,也可得虧切出來了,家里這口大鍋才能盛的下,沒有去馬大爺那借鍋。
唐植桐自己蹲屋里看鍋,一邊開掛防止走了味,一邊琢磨晚上吃點啥。
除了豬頭、豬下水,此次帶回來的還有一塊軟嘟嘟的豬血,要不辣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