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車站一路過來,唐植桐不僅看了景色,也特別留意了一下街邊的行人,窺一斑而知全豹,這邊的情況真的不容樂觀。
市局新換上的局長姓張,從車站接上眾人,一直陪著來到賓館,這邊也有各個支局的負責人在。
又是拎包又是幫著開門,熱情的不得了。
忙前忙后的,一點架子都沒有。
前任是怎么下去的,這幫人明白的很,也根本不敢拿架子。
有這邊的同志在,調查組分好房間,安排好住處,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就直接去了會議室。
說是歡迎儀式有點寒磣,但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張局長口頭表達了一下對調查組的歡迎,至于水果啥的,一概沒有,每人只有一杯開水。
口頭表達歡迎結束,黃瑞豐當著這邊同志的面,對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安排進行了明確部署,無外乎去武漢各個支局了解情況及郵編推廣工作的推廣。
“黃組長,各位同志,對不住,我們這的條件有限,讓大家受委屈了。”市局的負責人站起來,跟調查組打招呼。
口感一言難盡,但都是自己選的,含著淚也得吃完。
等黃瑞豐和張局長寒暄結束,調查組集體往宿舍走,身后市局的其他同志在目送調查組走后,繼續坐到桌前吃飯。
等饅頭吃到嘴里,唐植桐就決定明兒還是吃那水不拉幾的米飯吧,起碼里面全是米。
食堂的工作人員都這樣了,外面會是什么樣?
看到這里,唐植桐嘆了口氣。
標準的四菜一湯。
北面的巨人在我們建國那一年,搞了個“經互會”,在三四十年間逐漸壯大,東邊的鄰國也加入了。
加上沒有了樹木保持水土,一旦大雨,澇的比以前更厲害了!加上農民也得吃飯,玉米在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被餓急眼的農民偷偷掰了……
客隨主便,對于這邊的安排,調查組一行人并沒有提出異議。
所以那十年間出了不少“花燕子”,也就是流浪兒童。
他們有的是被遺棄的,有的是家里人已經死絕。
這讓唐植桐不禁想到了靠近安東的某個國家。
于是就形成了惡性循環,情況一年比一年差。
這會,趙鑫沒了剛才的糾結,利落了很多,從包里掏出點心,并不誠心的問道:“小唐,你吃嗎?”
趙鑫吃完去刷牙,唐植桐這邊聞著點心味,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話說回來,其實沒表態其實也是一種表態。
得益于工業品的高價值和廉價的能源供應,東邊這個國家是一年一個大臺階,小日子過的簡直不要太滋潤。
“吃飯吧。”對于組員的牢騷,黃瑞豐跟沒聽見似的,先動了筷子。
待工作人員放下小竹筐,轉過身后,手就抬了起來。
黃瑞豐少不得一番客氣,到了食堂這邊,分了兩桌。
菜不行,飯也不行,但由于黃瑞豐不吭聲,其他人也就不方便多說什么。
“艱苦奮斗,同甘共苦的精神不能丟。明天開始,我們就在大廳里吃飯,不搞特殊。”黃瑞豐轉過頭來,跟調查組的組員說道。
可能是為了照顧工作組的緣故,這邊上餐慢,調查組出來的時候,就餐還沒有結束。
起初工人每天有600克的定量,后來減少到300克,最后直接又減少到150克,但就這150克也不是每天都能發放到位。
一時間,房間內只有書頁翻動的嘩嘩聲和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至于湯,可能是白菜湯,寡淡的很,清澈見底,下面有點白菜幫子。
“張局長客氣了,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吃的非常好。以后不要讓食堂的同志單獨做飯,你們吃什么,我們就吃什么。”黃瑞豐握住張局長的手,搖了搖,說的很誠懇。
通過這項數據,可見一斑。
本想著田多了,糧食能多收個三五斗,怎奈天公不作美,除了澇就是旱。
食堂的饅頭、雙蒸飯比四九城水很多,壓根不頂餓,跑兩趟廁所,肚子就空了。
唐植桐和趙鑫一個房間,趙鑫在下午剛進房間的時候選了靠窗的位置,把靠近廁所的床位留給了唐植桐。
地方局一桌,調查組一桌。
種過田的都知道,無論是玉米、小麥還是大米,葉子可以再生,但果實不會。
刀魚與鰣魚、河豚一起被稱為“長江三鮮”,幾十年后由于味道鮮美、環境惡化,差點被吃到絕種,而人工養殖的道路一直很坎坷,雖有突破但距離大規模量產還有相當長的距離。
趙鑫在一旁,最終也拿出書,認真拜讀起來。
好歹也是從四九城下來的調查組,食堂這邊給安排了單間。
由于個人口味的關系,唐植桐交糧票的時候格外囑咐了大師傅,給自己上饅頭。
很難讓人相信這種行為不是故意的,但看那削瘦的背影、干枯的手指,又怎么去苛責呢?
時間快到八點半的時候,趙鑫頂不住了。
唐植桐就著湯,一口一口全塞下了肚,來到困難年代,多少也得體驗一把,省的等老了以后,一幫老頭子吹起牛來,自己都不知道飯的味道,那就說不過去了。
臨了,去吃飯的時候,市局的張局長給調查組打了個預防針:“各位領導同志,我們對調查組是非常歡迎的,也會盡量在飲食方面照顧大家,讓大家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但條件有限,萬一有哪做得不到位,還請多多包涵。”
黃瑞豐有自己的考慮,人家當地的同志天天這么吃,自己帶著調查組過來卻受到了特殊招待,這事傳回部里,恐怕調查報告的可信度都會大打折扣,更不用說一些風言風語了。
米飯是明顯的雙蒸飯,而且是水敞開了放的那種。
桌子上擺著菜和主食,并不是四菜一湯的標準,只有兩個咸菜,一個雪菜,一個咸菜條。
開荒是最基本的操作,那邊山多,于是山上的樹木遭了殃,幾乎被砍伐殆盡。
雙蒸過的窩頭壓根拿不起來,一拿就碎,所以市局的同志都在把頭埋低,埋頭干飯。
看著眼前桌子上的伙食,黃瑞豐這才明白為何這邊給調查組單獨開個包間。
無論是從言辭還是表情上,都讓人看不出任何虛假、偽裝的痕跡。
好家伙,濃煙PM2.5爆表,坐在后面車斗的敞篷里,若有實質的砸在臉上。
工業受到了很大波及,沒了石油,一些以汽油、柴油為動力的機械就成了擺設。
經互會內部有明確的分工,誰誰負責種植糧食,誰誰生產工業品,然后大家內部互通有無。
“不了,你吃吧。”唐植桐笑著搖搖頭,讓人是有技巧的,真想跟別人分享不會這么問,而是直接遞過去。
黃色的是玉米面不假,但是帶著玉米芯一塊粉碎的,那些顆粒狀的白是玉米芯。
“辛苦了,謝謝。”黃瑞豐看到這幅場景,沒有任何不快,反倒是跟服務員客客氣氣的道了謝。
“是,黃組長。”在房間里說大米個頭大的那人先開口表態,其他人接著也跟上,紛紛點頭。
等調查組吃完,食堂工作人員前來收拾餐具。
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很多設備基于現有條件進行了魔改,卡車就是其中一項,從燒柴油改成了燒木柴。
“那不行,大老遠的跑這么遠,我們盡力招待。”張局長搖頭道。
除了工業基礎回到解放前,糧食也沒好到哪里去。
飯已經都沒了,菜盤子里還有些湯湯水水的,食堂工作人員當著眾人的面,直接端起來干掉了。
即便這次不能讓調查組組員各個升職,但起碼也不能遭受非議。
經過國際協商,部分國家也伸出了援助之手,但對于龐大的人口來說,糧食杯水車薪。
好在我們這邊經過及時調整,時間不會那么久,平均身高下降的并不明顯。
借著食堂不算明亮的燈光,能看出市局的同志正在對付棒子面窩頭。
唐植桐同樣沒說話,剛才食堂的工作人員端上飯來的時候,他不僅注意到了工作人員的身形,還留意到了工作人員的小動作。
干掉后,才發覺有不妥,訕笑道:“倒了浪費,進了肚子保險。”
趙鑫聽到唐植桐說不吃后,暗自松了一口氣,這年頭糧食珍貴,點心尤甚。
糧食減產,最遭殃的是百姓,于是開始了十年的行軍,苦難的那種。
特意拖延上飯也罷,故意讓調查組看到也好,這副吃相,不像是臨時編排,只有天天吃,才更加知道如何珍惜糧食。
調查組八人,地方市局也有八個人。
唐植桐磨磨唧唧的走在隊伍最后面,臨近拐彎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點心是有限的,趙鑫不敢一氣全吃完,打算零打碎敲騙騙肚子。
沒了大哥的支援,東邊失去了能源和化肥的來源,糧食產量一落千丈。
“這米飯看著倒是挺潤的,米粒個頭也大。”另一個組員說話就比趙鑫委婉了很多,指著端上來的一盆米飯說道。
北面大哥的各種礦產、石油源源不斷的運了過去。
不一會的工夫,食堂大師傅就做好菜,讓工作人員給端了上來。
“就拿這個招待?還不如火車上的盒飯呢。”待工作人員出去后,趙鑫撇了撇嘴,名義上是四菜一湯,但量都不大,連個油花都看不到。
趙鑫剛見識了這邊的飲食水平,后面還要降檔供應,更重要的是還有好幾天,趙鑫覺得這種日子有點難熬,手里的點心成了慰藉。
一個煮藕片、一個雪菜咸菜、一個蘿卜干、一個燉魚。
唐植桐從后面看,很明顯是把手放在了嘴邊。
唐植桐也不挑,靠窗并不一定是好事,武漢可是沒有暖氣的,等晚上溫度降下來,冷氣會通過窗戶往里鉆,靠窗的床鋪首當其沖,那滋味不大好受。
這種方法不能說不好,但得依靠強有力的執行。
每個組員分別負責一個支局。
但好景不長,北面的巨人突然宣布放棄抵抗,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經互會名存實亡,沒過兩年更是直接解散。
東邊那個國家在建國之初,既吃到了我們的援助,也吃到了經互會的紅利,被分配負責生產工業品。
與此相比,暫時吃的差一點是可以接受的。
情況,不容樂觀啊!
工作人員手端著盛饅頭的小竹筐,大拇指貼著饅頭的外表面,放的時候,拇指上沾了點饅頭皮。
黑色的看上去是麩皮,黃色的應該是玉米面。
唐植桐拿著饅頭細細打量,饅頭的顏色不對,不是純白,又黃又黑的表面夾雜了一些顆粒狀的白。
農村更慘,但人的生存欲望是很強烈的,沒有吃的,農民就會自己去找吃的。
主食也不是雙蒸米飯和饅頭,而是軟趴趴的棒子面窩頭,帶著玉米芯粉碎的那種棒子面。
趙鑫一回到房間,糾結就擺在了臉上,唐植桐在一旁不管不問,自顧自的倒了一杯水,然后翻出新華字典,坐在書桌前繼續趕工自己未完成的事業。
只有那個魚,唐植桐覺得還不錯,雖然個頭小了點,但看上去很像長江刀魚。
出了包廂的門,幾位當地的同志也是一桌,在離食堂門口不遠的一張桌子上用餐。
盡管當局想把花燕子收容進育兒院、愛育園等保育設施,但因為這些設施環境惡劣,管理過于嚴格,很多孩子都不想去。這十年有多難呢,北邊處于青春發育期的兒童比南邊同齡兒童平均身高矮了17厘米!
房間內比較簡陋,兩張床,兩套桌椅,其他的就沒了,暖瓶都是服務員打滿開水給送過來。
人高馬大,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在供應緊張的定量年代會比其他人更容易挨餓。
唐植桐合上書本,起身拉開房門,往樓下走去。
街上很安靜,半圓的月亮掛在西邊,街上一個路燈都無。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唐植桐躲進個黑暗的角落,從空間里薅出以前存的饅頭,就著在鴨綠江上做的菜,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