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2月6日,星期六。
調查組吃過早飯,并從食堂帶了午飯,開始了此次調研之旅。
每人一個片區,唐植桐被分到了長江大橋附近的片區。
為了方便開展調查工作,市局調撥了八輛自行車歸調查組暫時使用。
第一次去所負責的轄區,是各支局同志領過去的,昨天雖然接觸短暫,但大家已經與對接的支局同志相識。
與唐植桐對接的這位叫姜思遠。
這邊的天氣比四九城稍微暖和一點,唐植桐沒穿棉襖,里面開司米,外面一件外套。
路上,姜思遠跟唐植桐大概介紹了一下自己所在支局的日常工作內容。
別人稱呼攝影師為“照相的”,唐植桐稱呼他“攝影同志”,一個簡單地稱呼,讓攝影師臉上的笑容更甚。
正確內(容在六九書‘吧讀!{
姜所長,你也別老專員、專員的喊我,就我這級別,當不起專員二字,喊我小唐就行。”
武漢1929年就有了第一輛公交車,在八十年代末開啟了個人承包制,為了賺錢必須多拉快跑,武漢公交就成了傳說。
信件積壓的同時,每個片區的信件也會逐日增加,只要攢一周,就夠這個片區一上午的投遞量。
唐植桐以前買煙的時候,同樣的價格更喜歡去笑臉相迎的店。
“那真是太謝謝了!”姜思遠拉著唐植桐的手搖了起來。
唐植桐將姜思遠的飯盒還回去,然后逐一從其他人飯盒里往自己飯盒里撥飯,都是差不多的量。
說實話,看著你們吃這些,我卻吃這樣的窩頭,我吃不下去。”唐植桐不顧姜思遠的勸阻,每人一份都分了出去。
最恐怖的是,521碰到另一輛521。
“板馬日的,哪曉得要熬幾馬早去!”這位不滿的嘟囔了一句。
“瞎款么斯,想死莫連累勞資們!”姜思遠聽到后用方言回了一句。
投遞員雖然只投遞一上午,但并不意味著下午可以回家,還得整理新送來的信件,為第二天投遞做準備。
想來想去,唐植桐想了一個取巧的法子,打算回去以后試試。
專員在幾十年后爛大街,像什么行政專員、商務專員等等,都是低的不能再低的底層職位,但在眼下來說,專員妥妥的是干部專稱。
要我說呀,市局還是太客氣了,昨天黃組長都說了,不搞特殊,結果這窩頭還是比你們的好。
為此,唐植桐琢磨著怎么快速的提高這邊信件的合格率。
天上戰斗機,地上521。
有人吃的是摻了高粱米的雙蒸米飯,有人吃的是棒子面窩頭,但顏色比唐植桐飯盒里那份暗淡很多,還有人帶的干糧黑乎乎的,唐植桐沒看出是什么。
唐植桐在跟著投遞的時候,就跟轄區內百姓普及郵編的好處,并貼心的在各條胡同的墻上用粉筆寫上轄區的郵編。
長江大橋下方有個小廣場,唐植桐看到很多游客在下面拍照留念。
“就是,以前連這種地瓜面也沒有,我鄰居當時有吃觀音土漲死的,肚子跟個皮球似的,那么大。”端著黑乎乎干糧的那位說道。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什么年代都有能人。
百家飯并不好吃,吃到嘴里,唐植桐總算知道別人的棒子面窩頭為啥顏色暗淡了,是陳糧,有點發霉。
“姜所長,這是信件有積壓?”唐植桐翻看一下信件后,又將信件原樣放了回去。
“唐專員,這怎么好意思?我們這干糧可不好,跟你換,你就虧了。”姜思遠見狀,趕忙拒絕道。
姜思遠目送唐植桐遠去,心里松了一口氣,剛才自個支局的員工說話有些不太合適,他希望唐植桐是真的沒聽懂。
輪子都跑著火了,扶手都能給拉彎嘍。
唐植桐不知道姜思遠的想法,還以為單純的只是推介自己去看看“江大橋”。
得益于曾經做過投遞員,唐植桐對那一套并不陌生,來到支局后上手也很快。
下午的時候,唐植桐就待在了支局。
據說熱干面以前是湯面,但由于湯湯水水涼的慢,沒空吃,就改成了干面。
這年頭出一趟差不容易,工作之余游覽一下當地的特色景點,也是眾人約定成俗但不敢聲張的做法。
“還行,哈哈哈。我媽常說沒有吃不了的苦,我小時候伙食還不如這個呢。我聽我媽說她小的時候,餓得吃三合面,里面摻了鋸末的那種。”唐植桐自然不會拿兩個城市的伙食作對比,因為說出來不利于團結。
對于這種情況,唐植桐也沒有責怪,就八個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百姓跟市局職工差不多,也都吃不飽,這時候強制要求他們去填寫郵編,似乎有些小題大做,還容易引起不滿。
物流量大,處理就得及時,否則容易積壓,勞工被催的跟陀螺似的。
因為上面不提倡,甚至反對,所以一個個都不聲張,這也正是唐植桐不說去長江大橋,而說去“走訪”的原因。
這人吶,不滿情緒壓到一定程度,是非常容易炸的。
像這種情況,就只能轉移一下話題,比如“憶苦思甜”。
姜思遠將具體的操作方法大概給唐植桐介紹了一下。
投遞工作只進行了一上午,回到支局后唐植桐看了一眼積壓的信件,從郵戳上看,有幾天前到的。
上午,跟著投遞員投遞,由于定量降低的緣故,投遞員騎行的并不快。
“熬一熬,困難只是暫時的,總會過去的。”唐植桐單薄的說道。
武漢長江大橋是武漢人的驕傲,也是國人的驕傲。
“我們肯定是要投遞到位的,要不然對不起身上穿的這身制服。
來都來了,唐植桐打算拍個照留念。
唐植桐不會多要這邊同事的口糧,但是生怕他們多給了,自己有儲備,但他們沒有啊!“再多點,再多點。”姜思遠看唐植桐就撥了一點,明顯比他給自己的窩頭少,督促道。
武漢自古以來有“九省通衢”的稱呼,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是以前的物流集散中心。
“那就去片區走訪走訪。”唐植桐樂呵呵的應了,正好沒吃飽,出去找機會再填補一下肚子。
唐植桐在前臺接待顧客,發現很多群眾都沒有寫郵編的習慣。
看過了穿山越嶺的高架,再看長江大橋,確實有些樸素,但這座橋相當結實,幾十年后依舊毫無損壞,讓那些豆腐渣汗顏。
“什么虧不虧的,都是咱自己的同志。
中午吃飯是在支局吃的,各人吃各人的。
“你們討論啥?聽不懂,聽不懂。”唐植桐反應也快,笑著搖了搖頭。
從鄉科級到地委的領導,都是可以用“專員”來稱呼的。
食堂今天沒有再給調查組往棒子面里摻面粉,純棒子面的窩頭,但比昨天干爽了很多。
笑臉笑語,這是投資最少,見效最快,回報最高的行為,但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往往都耷拉著個臉。
“不行,不行,讓真專員聽到了,我這工作也就做到頭了。”唐植桐笑呵呵的端著百家飯,說道。
既然是調查,唐植桐也沒有偷著瞧支局各位同志的伙食,而是光明正大的跟他們坐在一起,仔細打量起來。
有部分群眾會問及自己關心的某地點的郵編,唐植桐也耐心的用對照表一一查詢并告知。
“別,別,我自己來。”這回換唐植桐攔著了,把姜思遠的飯盒接了過去。
從臉上的笑容和神色來看,有些游客餓的并不嚴重。
唐植桐不想自己來到這邊一趟,卻當一回導火索。
“唉,那……我也分你一些。”姜思遠看勸不動,拿起自己的飯盒,就要往唐植桐飯盒里撥。
“唐調研,這棒子面比四九城差吧?還能吃的習慣嗎?”唐植桐不讓稱呼“專員”,但支局的同志也沒有直呼小唐,而是變通了一下。
唐植桐將自行車寄存,然后步行瀏覽長江大橋。
“唐調研,這邊離長江大橋不遠,你來一趟武漢,不過去看看?”過來辦業務的人并不算多,姜思遠看唐植桐待在這邊愣神,主動建議道。
空口白牙,姜思遠一點表示都沒有,但唐植桐依舊愿意如實寫,無它,太難了。
唐植桐在一旁點點頭,表示了理解,但追問了一句:“時效性不能保證,準確性能保證吧?”
“對,定量降的厲害,市局關心職工,降低了投遞時長。”姜思遠沒瞞著,苦笑著承認了,但這不是他個人的鍋。
其他支局都是這種情況。”
“這地瓜面窩頭雖然苦了點,但比那個強。”其實是難以下咽的,但唐植桐看人家吃起來一點都不為難,也就都咽了。
直到2017年,在各種先進科技裝備的監控制約下,才徹底掰了過來。
“嘿,還真是。以前碰到災年,別說陳糧,就連湖里的荷葉都能給薅了吃,真是逮啥吃啥,一點都不敢挑剔。我小時候餓得皮包骨頭,肋條根根分明。”一說到以前,姜思遠也來了興致。
“夠了,夠了,差不多得了。咱都按這個標準來。
長此以往,武漢這邊的百姓,性子就急了起來。
“不錯啊,自力更生。”唐植桐給攝影師豎了個大拇指,就人家的這操作方法,不僅工作比谷漫蒼理發輕快,而且賺的還多,是個有腦子的。
只要公交一加油門,就是武漢的風。
“其實我也不想吃,但沒辦法。我家人口多,孩子還小,只能拿棒子面去市場上換地瓜面,能多換點糊弄肚子。”也許是注意到了唐植桐的視線和表情,這位吃地瓜面的仁兄跟唐植桐解釋了一嘴。
交了錢、拍了照,留下了學校的地址,攝影師在得知唐植桐是大學生后,更加熱情了:“我也是大學生,放假沒回家,借同學的相機出來賺點零花錢補貼一下家里。”
唐植桐也嘗出來了,味道并不好,黑是因為發霉了。地瓜面也叫白薯面、紅薯粉,各地的叫法不同,這玩意在九十年代時農村拿來喂豬,等不讓養豬了,就成了粉條、粉皮的淀粉來源,但不能是“東北雨姐”家的,因為她不舍得給家人們用紅薯。
“來,我嘗嘗大家的伙食。”唐植桐將自己飯盒里的窩頭盡量均勻的掰成了好幾份。
公交車會漂移,你敢信?
信件多了,而且都在一個片區,投遞起來不用多跑冤枉路。
拍照的有好幾個,唐植桐選了一個臉上帶著笑臉的攝影師,并談好了價格。
這算不上缺點,等下半年挨餓高峰,就連四九城也是這副做派。
一旁的投遞員并沒有參與的意思,連話都不想說,盡量節省力氣。
“姜所長,我也是投遞員出身,我對咱們這邊的困難感同身受,我會實事求是的如實匯報。”唐植桐沒有直接答應下來,說的四平八穩,但言外之意很明確。
“唐專員,你看寫報告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抬抬手?我們這實在是太難了。”姜思遠說完,懇求道。
這些都是當年風靡武漢的俏皮話,實事求是的講,極速飆車,生死急速,在武漢521公交車面前弱爆了!
上面通汽車和行人,下面通火車,而且是雙向四車軌的,放眼下可謂是配置豪華。
為了兼顧節省體力與投遞到位,我們將支局的轄區化劃成了幾個小的片區,,每天去一個片區,幾個片區輪流投遞。
“嘿,專員聽著多威風。”唐植桐不占便宜、不仗勢壓人的做派一下子贏得了支局里所有工作人員的喜歡,他們說話也親密了起來。
最能代表武漢人性格的是武漢公交。
算下來,其實工作量并沒有降低太多,但能節省體力。
“嗐,沒辦法,誰讓現在吃不飽呢,都是糧食逼的。”攝影師大方的笑笑,指著長江大橋,給唐植桐作了一番介紹,有點導游的意思。
就憑人家這番做派,生意好不是沒道理的。
來這邊之前,唐植桐在小學課本里學過《NJ市長江大橋》的課文,眼下南京的還沒建成,也不知為何這第一座大橋沒能上課本,第二座反而出名了,也許是因為這座是援建?通過兼職攝影師的介紹,唐植桐了解到,大橋局職工對能參加大橋建設而驕傲,近兩年他們不少給自己孩子取名叫“建橋”、“漢橋”、“建成”的。
重名率比較高,派出所都出面去勸阻過,但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