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廠在春節過后，就迅速的忙碌了起來。
總廠迫不及待的把吉大碩士鄭強給調到了一分廠，然后就不斷的催促一分廠，要求盡快幫助總廠完成1041汽車的擴產。
而從日笨引進的兩條生產線也陸續抵達，隨同而來的還有燈塔三菱工廠的那個德裔工程師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一到一分廠，立刻就引起了群眾的圍觀，就算是李野和陸知章嚴厲的呵斥，也阻止不了大家“看西洋景”的熱情，不讓靠近了看，就遠遠的看。
這也不能說一分廠的小伙子們沒禮貌，實在是這年頭來內地的外國人不說跟三條腿的蛤蟆一樣稀有吧，但也絕對跟大熊貓一般少見，看上幾眼，回頭就有了跟小伙伴吹噓的資本不是？
“嗨，你知不知道，我們廠有個歪果工程師，黃頭發、大鼻梁，倒春寒的天氣就穿一個襯衣，胸口毛茸茸的真抗凍.”
“你們知道嗎？他以前是西德人，就是在那個桑塔納的廠子里干活，后來又到燈塔去了，真是奇了怪了，以前不就是燈塔把他們給打敗的嗎？”
路德維希剛剛抵達內地的日子里，其實是非常不適應的，任誰整天被人這么圍觀，也會焦躁不安。
但是當他跟工人們一起整理設備，一起生產線，尤其是一起喝酒之后，這個沉默寡言的古板西德人，卻慢慢的喜歡上了這些一看見他就笑的種花人。
他們，都很善良。
這就是路德維希跟李野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而路德維希說的最多的第二句話，是“漲工資”。
這天，路德維希和一分廠的技術團隊完成了一波技術論證之后，就帶著臨時給他充當翻譯的鄭強再次找到李野，
一見面，這家伙就直言不諱的道：“李先生，你們這家汽車廠的生產條件，遠遠低于我之前跟您確認過的標準，
所以我必須要付出十倍的工作量，才能讓他達到正常生產的程度，我的薪水必須上調，這是我們彼此間的尊重.”
李野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路德維希在心里吐槽。
特么的，不是說德國人都是古板、嚴謹的理工男嗎？怎么這個家伙這么花花腸子呢？
一分廠的生產環節和生產條件，肯定沒辦法跟西德大眾和日笨三菱比，但在內地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
而且秉著學習的態度，趙教授牽頭給李野組建了優秀的技術團隊，大部分的活兒都讓內地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干了，路德維希這個總工絕對不需要付出什么“十倍的工作量”。
所以李野等著路德維希嘚啵嘚啵的講了一大通自己的辛苦之后，就一針見血的問道：“路德維希先生，據我所知你現在每天只工作八個小時，如果你要付出十倍的工作量，是每天工作八十個小時嗎？”
鄭強看了李野一眼，嘴角忍不住的抽抽了一下。
這幾天內地的技術人員和工人為了兩條生產線的落地，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但是路德維希卻按照合同，古板的堅持八小時工作制。
所以這會兒李野噴了對方這一句，鄭強覺得心里非常解氣。
但是不曾想路德維希都沒有猶豫，就對李野說道：“李先生，腦力勞動的強度是看不見的，但如果您給我加薪，我愿意承受跟鄭工程師一樣的工作時間”
你特喵的是故意搗亂呢？還是直腸子說話不會拐彎？
李野又氣又笑，守著鄭強本人，你說只要給你漲工資，就跟人家一樣的工作時長，那鄭強才拿幾個工資？連你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好吧？
不過想想李野第一次見路德維希的時候，對方被他的同事集體冷落，好像也就不難理解對方的職場情商了。
“路德維希，我們是有合同的，前面幾個月你只是在日笨工作了二十天，我們依然給了你滿額的薪水，所以你來告訴我，是什么原因，讓你突然間變得這么貪婪？”
路德維希愣了一下，好似沒料到一向好脾氣的李野，怎么突然間變得這么凌厲。
這時候他突然回想起當初自己跳樓的時候，李野拉著他的胳膊跟他談條件的場景，
當時他要了一個每月一萬美元的高價，李野當即就要把他扔下去——那你還是去死吧！
所以后來他才要了每月七千美元的價錢。
現在看李野的樣子，路德維希忽然有些慌亂。
他不會再把我給扔了吧？
于是，路德維希終于紅著臉實話實說道：“我當時只要了最低生活費，我欠了三十五萬美元，每年的利息都要四萬多.
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老婆和孩子也要有最基本的住所，我不能讓他們去大街上流浪.”
李野繃著臉，冷冷的道：“你錢不夠花，就直說錢不夠花，為什么要說什么十倍的勞動量？說什么我們這里落后？如果我們這里不是落后，還要你做什么？”
“你來了這里之后，每天就工作八小時，照這個樣子，我這兩條生產線什么時候能運轉起來？我沒有收益，拿什么給你漲薪水？”
李野的一通諷刺加數落，把路德維希給弄了個大紅臉，讓旁邊的翻譯鄭強都有些可憐這個西德佬了，
畢竟是舍家撇業過來工作的國際友人，挺不容易的。
于是他操著并不算流利的英語對路德維希說道：“你可以把你的家人接到我們種花家來，我們這里的物價低，而且也有專門針對歪果仁的子弟學校”
路德維希苦澀的搖了搖頭：“鄭，謝謝你，我知道的.”
鄭強有些不解，他認為路德維希把老婆孩子接到內地，七千美元的工資即使還掉債務利息之后，也可以過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李野輕輕一笑，對鄭強解釋道：“你以為燈塔的銀行家都是大善人嗎？你以為他們跟內地似的，你欠了銀行的錢不還，他也不能宰了你？”
李野一句話讓鄭強理解了自由世界的黑暗之后，還是給了路德維希一個機會。
“路德維希，你如果能學好中文，并且讓兩條生產線順利投產，我們就會考慮在年末的時候，給你一筆獎金。”
失落的路德維希立刻問李野：“這筆獎金有多少？”
李野認真的道：“最低五萬美元，如果你工作出色的話.最高沒有上限。”
“歐尅，我會學好中文，也會出色的工作的！”
剛才還頗為沮喪的路德維希立刻有了干勁兒，爽快的答應了李野的條件。
學一門外語很難嗎？努力工作很難嗎？
都比應付那些銀行家的催款賬單容易十倍！
就算李野只多給他五萬美元，也可以讓欠債的本金減少一大截，剩下的欠債就會越變越少，而不是利滾利的越變越多。
不過李野的這兩個條件，卻讓鄭強有些失落，因為他作為路德維希的翻譯，可以學到第一手的經驗，如果以后不需要自己這個翻譯了，他鄭強在一群副研究員、研究員里面可就排不上號了。
李野覺察到了鄭強的異樣，就把他留下來問道：“怎么了鄭強，是不是因為路德維希的工資太高，所以心理不平衡了？”
“不不不，我們沒有心理不平衡，路德維希確實有著我們從未見過的本事，我只是疑惑.你為什么逼他學好中文？”
“這還不簡單？”
李野笑著道：“給他配上翻譯，會讓他認為自己是‘貴客’，但他學會中文之后，他就跟咱們一樣都是一分廠的工人，”
“如果他總是倚靠翻譯，萬一工作出了問題，很容易在語言不通上扯皮，”
“但他如果懂中文，哪怕我給他說的是西川話，聽不懂也是他的責任！”
鄭強懵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在工人心中“無比善良”的李野，竟然也有如此促狹陰險的一面。
怪不得有人說他像資本家，原來不是沒有道理呸呸呸，這樣的資本家越多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