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年三月初三,農歷正月十六。
過完了元宵節的輕汽公司職工在上班的時候,突然發現公告欄里貼出了一份公告,然后幾千人就炸了鍋。
一分廠終于又從總廠調人了,一次性調整了八百工人過去,充實正在調整安裝的生產線。
“有我,名單上有我,哈哈哈哈,我下個星期就到一分廠去上班了”
“窩草憑啥你被選上了?你老實交代,是給誰送了禮?”
被選中調整到一分廠的人,都接受了身邊朋友的羨慕嫉妒恨,而那些沒被調整的,就不可避免的暴躁了。
“八百人?為什么只有八百人?他們現在就生產一款130就三千多人,又引進了兩個先進技術項目,怎么著不得用個五六千人的?”
“不會是又跟去年一樣,要社會招工一部分,再添一些本廠子弟吧?”
“那也不對啊!三一三十一,也得從咱們這邊調整兩千人呢!怎么就只有八百人?”
“我看也不對,如果招收本廠子弟,那怎么一點風聲都沒有?這次不會要‘肥水流了外人田’吧?”
“走,咱們去人事科問問去,大家伙兒一起去問,法不責眾,他們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老子為單位奉獻了二十八年,天天說好日子在后頭,現在好日子就在前頭,憑什么就讓給外人了?”
大廠長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著公告欄那邊的人流,忽然轉向朝著辦公樓涌過來,心里實在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是別的單位發生這種“挖自家墻角”的事情,那必然要惹得一群正義的老師傅暴怒不滿,
但是看現在的樣子,猜也能猜出這些沒有被選中調整到一分廠的工人,對現在的總廠有多么厭惡,有多么嫌棄。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呵呵呵呵,先讓你富起來,再讓你花個百八十塊把人心給收買過去?真是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啊!
大廠長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一分廠是先富起來了,但他們卻不愿意幫助生它養它的總廠,不愿意幫助最需要輸血的總廠,只愿意把工人接過去,榨取他們的血汗。
可大廠長卻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先富起來了,是不是愿意給那些一個汗珠子摔八瓣兒的工人,多開上一兩百的工資,而只是怨恨李野和陸知章這種白眼狼,為什么不知恩圖報,不折不扣的聽從他的安排。
除夕夜的時候,大廠長屈尊紆貴去跟陸知章和李野談了話,做出了共同研發1041潛力的決定。
春節過后,一分廠同意了大廠長的方案,愿意調配技術力量,幫助總廠調整1041的生產線,不過也提出了一個小要求——從總廠借調兩千老職工過去協助新生產線的安裝生產。
大廠長哪里能答應這種要求?
一分廠現在平均工資都破兩百奔著三百去了,總廠才一百出頭,這要是把人借調過去,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所以大廠長就將計就計,只給了李野八百人的限額,而且任由李野和陸知章指名道姓的挑選。
因為他很清楚,李野和陸知章喜歡踏實肯干的工人,不喜歡機靈圓滑的工人,
踏實肯干的工人確實能干,但他們除了能干不會干別的,而機靈圓滑的工人才會各種鬧騰,才會各種使絆子呢!
大廠長離開窗戶,把自己辦公室的門反鎖,然后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摸起電話撥打了出去。
工人們肯定去人事科吵鬧,待會兒他們打電話過來,自己還是占線的好。
“喂,老曹啊!年過完了吧,呵呵呵呵,咱爸咱媽都好吧不不不,我不是急著問工作調動的事兒,這種事我想急也急不來呀”
“嗨,老曹你還不知道我嗎?別管什么閑職不閑職的,只要能在我爸媽身前盡孝,就是降職我也不是不能考慮哇.”
大廠長跟電話那頭的朋友聊了很久,一直等到辦公樓里的嘈雜都平息了之后才放下了電話。
狡兔都有三窟,人怎么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他已經做了兩手準備,要么勝,要么走。
沒有被分配到一分廠的人在總廠人事科得到了消息,那八百人都是一分廠親自挑選的,而且一分廠這一次從社會上招收了至少三四千待業青年。
這一下子可充分轉移了矛盾,那些沒有得到高薪工作機會的工人,又烏央烏央的找到了一分廠這邊。
“我說陸廠長,咱們一分廠從總廠調人,為什么沒有我?咱們都認識十幾年了,您掰著指頭數一數,全廠四個鉚焊車間里,誰還比我慶二資格更老?”
“慶二啊!我知道你是老師傅,但你的級別太高啊!你是以工代干的副主任,我們這邊沒有那么多干部崗位.”
“不是,怎么就沒有干部崗位了?您給我掛個副主任不就完了嗎?我又不跟正主任奪權”
“慶師傅,我們一分廠是部里指定的管理改革實驗排頭兵,一個車間就兩個科級干部的配置,所以你的情況實在無法安排.”
慶二懵了,以前各種好事兒都是先緊著他這種人來,怎么現在自己的身份竟然成了累贅,還不如那些笨頭笨腦的工人優先了?
不過就在慶二仗著資格老,還有身后眾多工人給他撐腰,想要跟陸知章理論理論的時候,陸知章卻拋出了一份名單。
“慶師傅,你應該知道一分廠剛籌建時候的光景,總廠批了近千人,后來只來了三百多人,那些人都自己放棄了,
可你看看現在,一分廠馬上就要七八千人了,所以眼睛要往前看,以后的機會多著呢!”
慶二拿過陸知章的名單仔細看了一遍,心里頓時沒了脾氣。
陸知章這是在說以后機會多多嗎?不,他是在威脅慶二呢!
當初管良是管理改革小組的負責人,所以給一分廠定了一千人的規模,后來陸知章和李野“鴆占鵲巢”,所以這一千多人里就有很多人“抗旨”不來。
后來,這些人還有他們的子女,全都被一分廠拉入了黑名單。
那么現在如果慶二帶著這些暫時沒分配過來的工人鬧事,那肯定也上黑名單了吧?
一分廠只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從三百人擴充到了大幾千人,那么以后把總廠全部“收編”了好像不是難事欸!
形勢比人強,不能跟陸知章鬧下去了。
跟總廠的人拍桌子,他能把你開除嗎?肯定不能!
但惹了陸知章
不行,得服軟,得巴結!
“陸廠長,您的話我記下了,下次有機會,一定通知我一聲,我愿意跟所有人競爭上崗!”
競爭上崗這個詞,是剛剛從一分廠流傳出來的。
據說春季剛過,總廠裝配四車間的黃琪就過來跟一分廠的所有裝配工筆試了一場,最后被破格提拔成工段長了。
我慶二這些年巴結來巴結去,不曾想最后還要靠手藝吃飯啊!
像慶二這樣有手藝的管理干部還算好的,但是某些人卻完全相反。
這要是讓一分廠把總廠吞并了,那還得了?別人競爭上崗以工代干,我難不成要.以干代工?
于是,在八百多人調整崗位后不久,文慶盛突然親自找到了李野。
“李野,部里要派人過來跟你談話,今天下午就到,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李野納悶了,自己一不貪二不黑,三不亂搞男女關系,怎么總有人覺得自己不是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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