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黑透了,還下起了雨,連個星星都看不見。
幾乎所有的車都關閉了車燈,導致整個堵車的區域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個時代的人,可沒有后世人肆意揮霍電力的習慣,沒有必要的話,手電筒都不會開,生怕浪費了電池,在關鍵時刻亮不起來。
汽車也是,蓄電池的電量是有限的,大家還不知道要在這里堵多久,如果到時候電力不足打不著火,可沒有隨身攜帶的應急電源。
就是車上的乘客,還有那些掃墓的親屬,也開始有節制的節省所有資源,李野發給他們的餅干點心都不舍得吃。
“我吃半個就行了,不餓就行,還有一兩千里地呢!得省著點兒吃.”
在李野看來,這個時代艱苦的經濟條件,讓人們養成了無底線節省的心態,忍耐力簡直強的驚人。
不過就在天黑后不久,堵車的后方就傳來了急促的喇叭響,然后幾束燈光快速的擠了上來。
李野趕緊招呼:“老楊,應該是來人了,你趕緊準備接待一下.”
“那個攝像師,開機了,別漏了鏡頭啊!”
楊玉民和幾個同事趕緊下車往后走,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在后面跟著。
楊玉民一邊走一邊道:“這么快就回來的話,那他們的駐地應該離這里不算遠。”
李野道:“當時堵車的時候,那輛卡車毫不猶豫的調頭,肯定在附近有駐地,要不然怎么著也要到前面來看一眼.”
車燈靠近,是一輛212吉普車和幾輛卡車。
對方看到楊玉民還有攝像機,立刻就知道了這邊的規格不低,立刻停車下來了幾個人。
楊玉民笑著走上前去打招呼,先是熱情的握手,然后亮工作證。
“您好您好,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車隊里老人太多,又開始下雨,所以我們希望能找個地方讓老人歇息”
“有地方有地方,走走走,都調頭跟我走,就十來公里,不遠.”
“那太好了太好了,這位同志怎么稱呼?”
方敏看到攝像師都懟到自己臉上了,哪里還不知道楊玉民這是給自己面子。
“我叫方敏,叫我老方就行走走走,咱到駐地去,我們已經點了爐火,這種天氣又冷又濕,老人身體弱,可千萬不能感冒嘍”
車隊開始依次調頭,跟著老方往來路方向駛去,走了十公里左右之后,拐彎下了國道,進入了一片隱蔽的駐地。
跟李野一輛車的小朱期待的道:“我喜歡吃大蝦,我喜歡吃鹵肉,但這會兒給我一張床,我什么都不換,憋在車上的滋味太難受了趕緊給我一張床吧!”
但是李野卻默默的搖頭,因為他發現這個駐地不算大,接待不了太多的人。
駐地里亮著燈光,營房里有人影忙碌,李野等人靠近了一看,竟然是戰士們在緊急搬遷,從磚瓦房里搬到野戰帳篷。
這明顯是給李野等人騰房子呢!
楊玉民等人推辭不得,但隨行的親屬卻不愿意了。
頭發都全白了的大爺連連擺手:“可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讓孩子們住帳篷?
應該我們住帳篷才對,我家好幾十畝地,秋收的時候我在地里經常住窩棚,很習慣哩.”
小腳的老太太舉起自己的包袱:“就是就是,俺們都習慣了,你看,我們帶了被褥,打地鋪就能睡的打呼嚕.”
所有的親屬,都拒絕搬入營房,那幾個穿中山裝的親屬更是嚴肅的表示“戰備是國家大事,不能因為私人耽誤。”
小朱訕訕的退到了李野身后,剛才他還盼著趕緊給他一張床呢!這會兒看到一群六十多歲的親屬都比他覺悟高,心里著實慚愧。
但親屬的覺悟高,另外一些人覺悟更高。
老方揮了揮手,所有的戰士都在雨中集結,整整齊齊的向著親屬們敬禮。
“我老方在這條路上待了大半輩子了,還沒見過這么多去掃墓的人,說真的,我這會兒心里熱啊!”
“因為這證明大家沒忘了他們,沒忘了那些永遠留在邊境線上的親人,我去過林芝和山南的陵園,那些墓碑被擦的很干凈,但我就是感覺孤零零的.”
“但現在他們的親人來了啊!他們的親人,就是我們的親人,他們的爹娘,就是我們的爹娘,天下哪有讓自己爹娘住帳篷,讓兒子住磚房的道理?”
老方并沒有說多少話,但是說的很動情。
而那些淋在雨中的人也很堅持,好多烈士親屬勸他們離開,但他們站的筆直,一動不動。
李野吐了一口氣,心情非常復雜。
如果是在上輩子年輕的時候,他對于這種“列隊歡迎”的儀式化行為,可能還有所抵觸。
因為年輕那會兒,好多人都覺得這些人心眼兒好傻,行事作風也傻。
但等到李野年齡大了之后,卻理解了他們這個群體的一些特殊行為習慣。
他們不是傻,他們只是在用一整套特殊的行為準則,保持著一種特殊的“勁兒”。
這種勁兒在平時看起來好像沒必要,但當危難來臨的時候,卻能派上“大用場”。
當洪水來臨時候,當地動山搖的時候,當各種不懷好意的蒼蠅“嗡嗡嗡”的時候,這種勁兒,就成了必勝的利器。
此時此刻,老方給李野的感覺,就是在執著的維護一個群體的榮譽感。
李野湊到楊玉民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楊玉民點點頭,跟老方溝通道:“要不先讓我們的人做飯,讓大家先吃口熱乎的,待會兒再說。”
“我已經讓炊事班做飯了,全體都有,帶著我們的親人去吃飯”
李野對于老方的這個命令有些不解,怎么吃飯還需要這么多人帶路?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
駐地的食堂不大,所以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領著烈士親屬打飯之后,就帶著他們去宿舍吃飯,然后行李什么的都給拿到宿舍去了。
那估摸著吃完飯之后,親屬也就在宿舍休息了,老方既然下了任務,那必須要把自己的親人照顧好。
“小朱,你帶人卸一部分食品到食堂,說話委婉一點,別讓人覺得咱們瞧不起人.”
“好勒,這事兒我會辦。”
李野等人當然不能吃白食,測試車隊的貨車上帶著許多罐頭之類的食品,但該怎么給人家卸下來,也是一門學問。
等到了吃飯的時候,老方端起酒杯對著李野笑道:“李廠長你這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啊!吃個飯你還付飯錢,讓我這個老哥哥都臉紅了.”
李野先把酒給干了,然后說道:“我爺爺干過倭兵,我父親守過北疆,咱們都是一家人,要是這點東西都算客氣,那您就太見外了.”
“是嗎?”
老方驚訝的道:“那您爺爺今年得七十多了吧?”
李野搖搖頭道:“沒有,我爺爺十五歲跟著隊伍走的,是娃娃兵,現在身體還硬朗著呢!”
“那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得拜訪拜訪咱爺爺,李同志咱倆再喝一杯.”
老方很敞亮,一杯到底,李野也不慫,酒到杯干。
兩杯酒下肚,場面就熱絡起來了。
李野試探著問道:“方同志,我看你們這里的生活條件挺艱苦的”
“不艱苦,”
老方不等李野說完就打斷道:“現在的條件很好了,我剛參軍到這地方的時候,那才叫艱苦呢!有時候一個星期都見不到青菜,現在條件好的不得了.”
李野抿了抿嘴,感覺不太好接話了。
駐地內的情況他看了,營房都好多年了,八十年代正是大幅度削減開支的時候,想要改善到后世那種環境舒適的住宿水平,還不知道要多少年。
姐姐李悅是個場面人,當即笑著道:“方同志,是這樣的,我們單位有擁軍計劃,
咱們今天遇到了也是緣分,回頭我讓人過來跟你們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建一棟宿舍樓,
當然您別想岔了啊!我公公埋在林芝烈士陵園呢!以后我們可能要時不時的去掃墓,那宿舍樓建好了,下次來起碼不讓戰士們住帳篷”
老方愣了愣,驚訝的道:“李經理,您說您的公公在林芝?”
李悅點點頭,指了指楊玉民,說道:“我丈夫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這也是第一次來掃墓,但以后只要有機會,我們會常來的”
其實這一次是因為要拍宣傳片,所以李悅、楊玉民選擇走318,以后大概率會直飛日光城,然后反向去林芝,可以節省一截路程,但送禮也要講究方法,必須要讓人家覺得理所當然才行。
老方怔怔的看了楊玉民幾秒,端起酒杯對著楊玉民道:“楊處長,什么也別說了,我必須敬你一杯。”
跟楊玉民喝了之后,老方又單獨敬了姐姐李悅一杯,感謝她的和好意。
“那個,李經理,你們是哪個單位呀?”
“我們是風華服裝的.”
“哦哦哦,我知道,大單位”
老方徹底放下了心來,風華服裝這些年滿天飛,大小城市都有專賣店,一件衣裳賣的老貴,肯定是有錢單位,所以李悅說一棟宿舍樓,絕對不是吹牛。
心里高興,喝酒就多,老方酒量不錯,但礙不住今天高興,喝到最后臉色也是紅撲撲的,話有點多了,跟李野這個“軍人后代”都開始稱兄道弟了。
他跟李野喝了一個之后,后知后覺的問道:“跟兄弟你喝了半天,迷迷糊糊的還沒仔細問兄弟你是哪個單位的,你是哪個汽車廠來著?”
李野笑了笑道:“老哥您就別問我哪個單位的了,您直接說咱們這兒缺什么,兄弟我也愿意盡一份心意。”
老方愣了半天,問道:“兄弟,你們單位也有擁軍計劃?”
“有,必須有!”
老方砸吧砸吧嘴,搖搖頭倔強的道:“不缺了,兄弟你這份情誼我真的記下了,但我們真的什么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