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僧格林沁的話后,葉赫那拉氏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起來了。
“僧王,別忘記了大清對你的恩情,別忘記了愛新覺羅對你恩情。”葉赫那拉氏聲音微微發冷。
僧格林沁緩緩道:“是啊,愛新覺羅家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若不是兩代帝王,我只怕現在還在草原上放牧,哪里會有今日之榮華富貴。”
“但是……”
“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榮華富貴嗎?如果是的話,答應太后才是最正確的,是不是攝政王不好說,但是政事堂頭把交椅,執政親王是一定會給我的。我的權力會比現在更大,我的地位也會比現在更高。”
“但是,我不想讓這個江山社稷再回到從前了,八里橋之戰,京城守衛戰的失敗和恥辱,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愿意重演。”
葉赫那拉氏道:“你是說,如果皇上親政的話?八里橋之戰,就會重演?”
“一定會。”僧格林沁道。
葉赫那拉氏道:“動用了億萬兩國帑,訓練出幾十萬虎賁之師,接連打贏了這么多場戰爭,擊敗了列強,讓我大清成為世界強國。有這樣的虎賁之師,八里橋之戰如何重演?”
僧格林沁道:“這就是你們的問題,總覺得差不多了,就要停下來,就要開始享受,就要開始內耗,就要開始傾軋。”
“軍隊腐化墮落的速度有多快?我是最最清楚的,當年我帶著新軍去收復山東的時候,還威猛無比,等打到河南的時候,就已經腐化墮落了,僅僅不到一年時間而已。”
葉赫那拉氏道:“你是說,皇上親政了,我和皇上就只會讓國家腐化墮落是嗎?”
僧格林沁面孔微微一抽搐,沒有說出口。
葉赫那拉氏道:“你說啊。”
“是!”僧格林沁道。
葉赫那拉氏道:“你為何這樣說?你憑什么這樣說?”
僧格林沁道:“要是您有這個本事撥亂反正,匡扶社稷,也輪不到攝政王出手了。”
頓時間,葉赫那拉氏氣得渾身發抖。
“看來,愛新覺羅家對你的恩情,你確實是忘記得干干凈凈了。”
僧格林沁緩緩道:“只要是為了這個國家好,這個親王,這個榮華富貴,我倒也可以不要的。”
葉赫那拉氏怒道:“那先帝臨終的遺言,你也可以完全不管不顧了嗎?別忘記了,你的兒子算是死在蘇曳手中的。”
僧格林沁道:“先帝說出那幾句遺言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想著完成,否則他不會什么都不做便撒手人寰。另外伯彥是死在我們這群人手中,而不是攝政王手中。”
葉赫那拉氏不敢置信,這個大清最忠誠的僧格林沁,竟然被蘇曳洗腦得這么徹底。
她本來還想說一些什么,但最終面色柔和了起來,道:“僧王,我情切之下,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論和攝政王的關系,我比你更深,我更加期盼他吉人自有天相。”
僧格林沁道:“太后娘娘放心,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葉赫那拉氏臉色又稍稍難看了一些,而后離去。
回到長春宮之后。
“僧格林沁拒絕了。”葉赫那拉氏道:“我真的不知道,蘇曳究竟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了。”
說真的,慈禧已經有些后悔對僧格林沁說的那些話了。
真心話說得太多了,內心的企圖暴露得太多了。
萬一蘇曳沒有死呢?
那對于她而言,就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最后時刻,他又找補了幾句,但是連亡羊補牢都算不上了。
“我沒有想到,蘇曳消失了這么久,朝堂上的人竟然還這樣擁護他。”
榮祿道:“太后娘娘,不是擁護,而是害怕。這樣慘烈的先例太多了,誰也不愿意成為蘇曳的刀下之鬼。”
慈禧道:“那你呢?”
榮祿道:“奴才是太后娘娘的人,一切聽從您的旨意。”
慈禧道:“僧格林沁那邊不愿意站我們這邊,你還能調動你的第三師嗎?本宮給你下旨,皇上給你下旨。”
榮祿想了一會兒道:“奴才試試看。”
慈禧道:“那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按照你的想法。”
榮祿道:“先等等,只要蘇曳一日不出現,他們那邊的信心就逐漸崩潰了。而且讓皇上親政本就是天經地義的,從大義上任何人都不能抵擋。而且只要蘇曳死了,那他們永遠也出不了別的牌了。”
慈禧道:“按照他們的架勢,是想要推出蘇曳的兒子蘇澤。”
榮祿冷笑道:“這如何可能?蘇曳又不是皇帝,他如果真的死了,那他的親王要降為郡王,蘇澤繼承懿郡王還差不多,難道還想要扶蘇澤上位嗎?哪怕蘇曳麾下最狂熱的林厲也不敢這么想。”
“要小心的是反而是蘇曳派系直接學習英國人的君主立憲,直接讓政事堂執掌權力,進行虛君化。”
慈禧道:“有這個可能性嗎?”
榮祿道:“要警惕,但是沒有這個可能性,蘇曳若死了,那對方根本沒有一個足夠分量的領袖,他們自己連君主立憲都搞不明白,更何談進行君主立憲改革。”
“所以只要蘇曳死了,時間就在皇上這邊,就在我們這邊。”
“現在我們雙管齊下,奴才想盡辦法把第三師軍隊掉到皇宮周圍戍衛,當然這支軍隊盡量不要用上。但如果到了關鍵時刻,這支軍隊也可以一舉定乾坤。”
“另外一方面,依舊要爭取母后皇太后。在所有人眼中,東太后是能代表蘇曳的很大意志的,只要她開口讓皇上親政,那蘇曳派系的大員,也很難反對。”
慈禧道:“皇上已經去過了,被她拒絕了。”
榮祿道:“那是因為她還心存幻想,覺得蘇曳肯定沒有死,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幻想會漸漸幻滅了。屆時她就要思考一個現實問題了,她怎么辦?尤其是她生的一對兒女怎么辦?所以您只要重點放在她的一對兒女身上,保證兩個孩子的安全,前途,還有榮華富貴,東太后會漸漸松口的。”
“為母則剛,東太后是至情之人,更是憐惜子女之人。”
慈禧點了點頭,覺得榮祿說得非常有理。
次日,慈禧親自來探望慈安。
這次,依舊被拒在門口,隔著一扇薄門說話。
慈禧忍不住,直接沖了進去。
結果發現慈安一臉病容,雙眸通紅,竟然是虛弱之極,病重之態。
甚至臉色也是完全不正常的。
“好姐姐,你是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呀?”慈禧忍不住撲上前去哭道。
慈安搖了搖頭,淚水滑落,沒有說話。
慈禧道:“叫太醫了沒有?叫了九江的大夫沒有?”
慈安道:“叫了,沒用。”
慈禧哭道:“姐姐用情如此之深,是……是妹妹的不是,之前還總是腹誹姐姐。”
接著,慈禧握著慈安的手道:“好姐姐,這十幾二十年時光,我們姐妹相處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啊,我們才是半輩子的親人啊。”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姐姐。先帝給姐姐密旨,要求妹妹在做出有損江山社稷之事時,用密旨鏟除掉妹妹。”
“甚至先帝擔心我和蘇曳勾結,禍害大清的江山社稷,所以還讓顧命大臣配合姐姐鏟除我。”
“但是,姐姐疼我,從來都否認有那樣一道密旨,從來都不想要傷害我。”
“我這個人是有一些權欲熏心,但唯獨對姐姐是真心的。”
接下來,慈禧幾乎每天都來探望慈安,眼看著東太后的氣色越來越差了。
但她非常聰明,始終沒有說你留下的三個孩子交給我照顧,我一定會保護她們的。
托孤,一定要對方主動。
就這樣又過了十來天,蘇曳依舊沒有回來,甚至也沒有任何消息。
很多人心中更加絕望了。
又或者很多人心中更加慶幸了。
而慈安太后這邊仿佛也越來越絕望了,和慈禧這邊也越來越交心了。
最終有一天,她把三個孩子叫了出來。
正式向慈禧托孤。
希望未來能夠好好保護這三個孩子,未必需要榮華富貴,位高權重。
只要讓三個孩子平平安安一輩子就夠了。
慈禧先抱住了自己的女兒,大哭道:“妞兒,額涅對不住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額涅。”
接著,她將三個孩子都抱住了。
“三個乖乖,我也是你們的親額涅。”
當天晚上,慈禧就把同治皇帝叫到慈安的面前,讓他跪下立誓。
一輩子把慈安太后當成親生母親,世世代代如此。
用盡一切力量,保護三個弟弟妹妹。
若有違背此誓言,讓他天打雷劈。
接著,皇帝向慈安叩首道:“母后,滿朝文武都想您了,這個特殊時刻,整個朝堂都人心惶惶的,請母后明日降臨朝堂。”
慈安太后點了點頭道:“好,我明天去。”
頓時,慈禧和小皇帝長長舒了一口氣。
長春宮。
慈禧再一次秘密召見了榮祿。
“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榮祿道:“第三師兩萬多人,已經進入位置,并且將皇宮包圍了。但是皇宮之內的戍衛力量很多還是蘇曳的嫡系,還有很多情報局的人,無法完成替換。”
慈禧道:“不要緊,關鍵時刻,宮里情報局的這些人根本擋不住第三師的兩萬精銳。”
榮祿道:“京城中還有兩個守備師,也是蘇曳的嫡系。”
慈禧道:“關鍵時刻,他們敢殺入皇宮嗎?”
榮祿道:“不敢,因為他們無人可立。”
慈禧道:“那就明日辦事。”
榮祿道:“為何不再拖一段時間,時間每過去一天,蘇曳之死就更加確定了,他的派系就更加絕望,更無心反抗。”
慈禧道:“等不及了。”
為何會等不及?
但是慈禧沒有說。
榮祿道:“是,是東太后那邊支撐不住了嗎?”
慈禧道:“對,蘇曳的死對東邊那個打擊太大了,所以時日無多了。而皇上親政之事,我說了權威性還不夠,需要她的金口玉言,而且她下了懿旨之后,蘇曳的嫡系也不好反對,因為一直以來她代表的就是蘇曳。”
榮祿道:“如此一來,真的不能再拖了。”
“那就明日辦大事。”
次日朝會上。
慈安太后終于再一次出現在朝堂之上了,和慈禧二人垂簾聽政。
整個過程中,慈禧都牽著慈安的手。
兩個人坐定之后,慈禧甚至還朝著慈安的后背放了一個靠枕。
而后,見到慈安的目光一直落在蘇曳的那張皇父攝政王的座位上,慈禧柔聲道:“好姐姐別看了,睹物思人太傷神了。”
小皇帝道:“來人啊,將這個座位暫時搬走,放在一邊。”
朝堂上的人臉色微微一變。
這是什么意思?就要把攝政王的椅子挪開了嗎?
太監安德海上前,指揮著兩個太監將蘇曳攝政王之座搬到了大殿的角落上。
“有本奏來。”大太監安德海道。
增祿又一次下位了,理由非常充分,就是讓他盡心照料慈安太后,所以總管太監之位就由安德海暫代了。
惇親王奕誴再一次出列道:“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醇親王奕譞出列道:“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很多人看在眼中,覺得又是這一出了。
沒有想到,接著恭親王奕讠斤站了出來,跪下道:“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所有人嘩然,恭王啊,你終于肯站出來了啊。
皇帝的三個叔叔,全部站出來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怡親王載垣經過了深深的掙扎和猶豫,也站了出來。
“奴才,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眾人徹底嘩然。
怡親王?!
十年前你就歸順了蘇曳,這才免死。
沒有想到啊,你在這個時候,終究還是站出來了,還是站在了皇上這邊了。
果真是愛新覺羅的人啊。
這一下子,支持皇帝親政的派系聲勢大壯了。
然后,一個接著一個人站了出來,跪下道:“臣奏請皇上親政。”
“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密密麻麻,一個接著一個。
最終,朝堂之上超過半數人都出列,懇請皇帝親政。
但是……政事堂依舊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足足好一會兒,陸軍部大臣榮祿出列道:“奴才懇請皇上親政。”
所有人知道,站隊結束了。
榮祿也終于亮出了自己的立場。
此人長期都被認為是二號蘇曳,被先帝超常擢升的。
十幾年前,他的位置就超過了蘇曳。
但很了不起的一點,他從來都沒有和蘇曳翻臉過,他也從來都沒有表現出反對蘇曳的立場。
蘇曳執政之后,榮祿的官職就再也沒有升過,爵位也沒有升過。
他也仿佛表現得無怨無悔,作為慈禧太后唯一的嫡系,十幾年時間,他始終執掌第三師。
但是,也僅僅只掌握第三師。
這個時候,他終于站出來了。
接著,榮祿緩緩道:“兩宮太后請下懿旨,請皇上親政。”
慈禧道:“皇帝,這一幕你看到了嗎?”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面向兩宮太后道:“兒臣看到了。”
慈禧道:“有何感想啊?”
皇帝道:“兒臣只感覺到如履薄冰,有千鈞重擔,害怕自己做不到。”
慈禧道:“如果真的讓你親政了,你打算怎么做啊?”
皇帝道:“兒臣天資一般,只會蕭規曹隨。攝政王之前怎么定的,兒臣就怎么做。”
很多人發現,小皇帝神情仿佛有些亢奮,臉色潮紅,雙眼通紅,身子微微顫抖。
這是喝酒了嗎?
還是吸大煙了?
慈禧道:“這江山社稷是祖宗打下來的,傳到今天不容易啊。十幾年前英法聯軍打進京城,那一幕歷歷在目,如今整個國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切都是攝政王之功勞。皇帝假如你親政之后,不要自作聰明,一切按照攝政王意志辦,知否?”
皇帝道:“兒臣知道了。”
慈禧當然是聰明的,知道在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否定蘇曳的政策。
多爾袞死了之后,順治皇帝都還沒有翻臉呢,還知道先將多爾袞追封為皇帝,等到大權穩固之后,才開始徹底否定多爾袞。
慈禧道:“那攝政王提拔起來的這些臣子呢?”
皇帝道:“這些都是江山社稷之能臣,兒臣當然依舊好好重用,凡事不決,先問政事堂和軍機處。”
慈禧道:“這還不夠,你年紀還輕,還需要請幾個大臣訓政的。”
皇帝道:“那是應當的。”
慈禧道:“如此的話,哀家便也同意你的親政。”
“下懿旨,讓皇帝親政。”
皇帝跪下道:“是,圣母皇太后。”
慈禧終于說出了這句話,終于單方面下了這份懿旨。
然后,她目光望向旁邊的慈安太后,柔聲道:“姐姐,您看如何呢?”
她覺得這就是一個流程了,她和慈安太后已經談妥了。
慈安時日無多了,她保護慈安生的兩個孩子,作為慈安支持皇帝親政的條件。
慈安是正宮皇太后,在這件事情確實有一言定乾坤之權。
深深吸一口氣,慈安太后緩緩道:“不行!”
這話一出,慈禧臉色劇變。
皇帝身體猛地一顫,原本酡紅的面孔,變得更加紅透了。
雙眸,露出了震驚和瘋狂之色。
慈禧驚怒,明明已經是說好之事,為何又不行了?
你究竟在鬧什么?
小皇帝低聲道:“母后,為何不行?”
慈安太后道:“攝政王不在,這件事情不能定。”
小皇帝再也忍不住道:“攝政王已經死了!”
慈安太后怒道:“誰告訴你攝政王已經死了?”
小皇帝道:“外面都這么說,法國人這么說,美國人這么說,俄國人也這么說,三國海軍假扮海盜,劫殺了攝政王的船隊,劫殺了攝政王。”
“他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說完之后,小皇帝也隱約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但是,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機深層之人,城府也不深,本就是任性的。
又被蘇曳壓制了這么多年,心中更加憤怒,此時原本覺得大權已經到手,忽然被慈安太后反悔,心中之話再也忍不住,直接脫口而出。
慈安太后道:“皇帝,美國人,法國人,俄國人親口和你說,攝政王已經死了嗎?”
皇帝道:“對,他們親口說的。”
慈安太后緩緩道:“你剛才說是這三國海軍假扮海盜劫殺攝政王,現在這三國又親自來告訴你,攝政王已經死了。”
“那么這三國海軍劫殺攝政王,事先你知不知情?”
皇帝道:“朕,朕當然不知情?”
慈安太后怒道:“就算不知情,你難道不該討伐法,美,俄三國嗎?你口口聲聲說這三國殺了攝政王,難道不該報仇雪恨,不該宣戰嗎?”
接著,慈安太后從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個碗,緩緩道:“皇帝,這是你親自送給我的吧。”
小皇帝朝著慈禧望去一眼,道:“對,半年之前,朕親自送給母后的,在菩薩面前念了三天的經文,然后再送給母后的。”
慈安太后緩緩道:“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或許命不久矣了,你送給我的碗有毒,你這是要謀殺嫡母。”
這話一出,全場徹底色變。
很多人覺得一股涼氣直接從腳底傳到了頭頂。
竟然……竟然還有此事?
而慈禧則是身體一顫,臉色瞬間煞白。
皇帝道:“母后,你從哪里聽來的謠言,這就是一只普通的金碗而已,怎么可能有毒。分明是蘇曳死了,你傷心過度,這才病重的,與朕送的金碗又有何干?”
慈禧寒聲道:“姐姐,你思念過度,魂魄有失,所以說出這等之言語。這金碗有沒有毒,一驗便知。”
“來人啊,驗明此金碗!”
“另外我想要說一句,姐姐你終究是愛新覺羅的妻子,你終究是大清的母后皇太后。”
“前面這個皇帝,終究是你的嫡子。”
慈安太后冷道:“這樣弒母的嫡子,不要也罷。這樣弒母的嫡子,還有什么顏面繼承大統?還有什么資格坐這個龍椅?”
全場所有人再一次顫栗。
這,這是要廢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