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村莊中,鐘樓靜靜屹立。
“拾光”和“積羽”跳下鐘樓,重重的踩踏在地磚上,四周頓時騰起一股細微的煙塵。
他們一落地,正要繼續逃跑,很快發現不對,只見周圍都是半人高的磚砌扶欄,面前不遠處,則是一口造型古樸的青銅鐘,鐘錘不知去向,青銅鐘卻仍舊懸掛如初,伴隨著長風搖曳,發出嘆息般的細弱聲響。
在青銅鐘旁邊,赫然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周震!
他們剛剛跳下鐘樓,就又重新回到了鐘樓!
“拾光”和“積羽”立刻看向周震,周震此刻一動不動的站著,雙目直勾勾的望著前方,眼中一片茫然,扎在他脖頸上的記憶液,已經全部注射完畢,漆黑的針筒自動跌落在地。
很明顯,對方現在,正在消化記憶!
“拾光”沒有任何遲疑,立刻道:“克萊因瓶!快!”
“積羽”馬上拿出那塊玻璃碎片,碎片上血漬淋漓,寫著“周震”二字,他注視著這塊碎片,忽然眼睛一花,頓時發現手感不對,仔細一看,卻見手里拿著的,赫然是一封粉紅漸變、印著大紅桃心的情書!
他頓時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旁邊“拾光”一把搶過情書,然后拿出一個淺棕色的小瓶,類似于藥房用來存儲需要避光的藥物的那種瓶子,將情書直接塞了進去。
情書剛剛塞入小瓶,立刻重新變成了那塊古怪透明的玻璃碎片,正是克萊因瓶的碎片!
碎片之上,赤紅淋漓,有一個血寫的名字。
那個名字越來越亮,仿佛在灰蒙蒙的村莊里,點燃了一盞大功率的太陽燈,同一時間,周震周圍的空間,也開始一點點扭曲,但下一刻……
空間扭曲消失,站在原地的周震,沒有任何反應。
“拾光”和“積羽”頓時一怔,反應過來后,“積羽”頓時癲狂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居然關不住他!”
“這個能量……”
“這個能量太不可思議了!”
“拾光”沒時間廢話,簡短說道:“快逃!”
話音未落,駝色大衣一閃,她已經跳下鐘樓。
“積羽”跟著一躍而下。
兩人剛一落地,頓時感到精神開始恍惚,但沒有像剛才那樣,重新回到鐘樓的樓頂。
“拾光”使勁搖了搖頭,勉強恢復一絲清醒,確認自己現在正在鐘樓下的荒蕪園林里,地上原本鋪砌的鵝卵石,此刻深陷出一雙腳印。
她立刻看向手中的淺棕色小瓶,里面的克萊因瓶碎片,即使有淺棕色瓶身作為阻隔,也已經明亮到了灼目的程度,這種刺眼的明亮里,碎片之上,開始出現一道清晰的裂紋。
“拾光”沒有時間猶豫,當即選了一個方向,全速逃跑。
“積羽”只稍微慢了半步,迅速跟上。
風聲在耳畔呼嘯著后退,兩人用出所有手段,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鐘樓。
“拾光”手中淺棕色小瓶里的克萊因瓶碎片,越來越亮,仿佛是迷霧中的光芒,為他們照出前路。
與此同時,這塊碎片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明亮的光線沖淡了碎裂的紋路,只能聽到細碎的“咔嚓”聲不斷響起。
灰蒙蒙的天色下,這團光芒如同離弦之箭,很快就把鐘樓遠遠拋下,消失在視野之中。
兩人不敢停下,繼續全速狂奔,腳步重重的踩踏在原野上,騰起滾滾沙塵。
一直跑出去很長一段距離,繞過一座小土坡后,來到一座小鎮的廢墟里,“拾光”手中的淺棕色小瓶里,忽然傳來“啪”的一聲,那塊克萊因瓶碎片已經遍布裂紋,再也無法支持,當場爆裂成齏粉,在瓶中翻騰一瞬后,一點點落下。
“拾光”狂奔的身影戛然而止,“積羽”也跟著停下。
四周是坍塌到一半的建筑,罅隙里掙扎著長出色澤黯淡的雜草,到處落滿了厚厚的灰塵,看不到任何有人經過的痕跡。
這是一座荒僻的廢墟,對于他們兩個來說也是非常陌生。
“拾光”明顯松了口氣,迅速說道:“安全了!”
“積羽”整理著領口的蝴蝶結領帶,臉上仍舊保持著夸張的笑容:“克萊因瓶的碎片,也沒了!”
“怪不得‘醫生’對癸卯十四號一直極為重視!”
“剛才那個能量強度,就算我們再讓癸卯十四號在克萊因瓶碎片上留一次‘數字’,也沒有用。”
注視著淺棕色小瓶里還在一點點沉淀的粉末,“拾光”微微搖頭,平靜的說道:“確實沒用。”
“不過,癸卯十四號,不一定知道!”
“我們這次能夠逃出來,就不算完全的失敗。”
“積羽”笑著說道:“沒錯!我們這次,運氣很好。”
“癸卯十四號那個可怕的人格,一直沒有出來!”
廢棄村莊中央,鐘樓,樓頂。
周震一動不動的站著,眼神渙散。
恍惚間,他看到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座密封的手術艙,出現在一間寬敞的實驗室里。
他穿著白大褂,站在一座實驗臺前,實驗臺上收拾得干干凈凈,放著一個圓形的培養皿,培養皿里充斥著一種淡白色的氣體,類似于夏日清晨的霧。
在霧氣中,浸泡著一顆灰白色的大腦,大腦表層微微蠕動,顯然還有活性。
這顆大腦不算完整,有好幾處明顯的破損痕跡。
周震看到,自己戴上一雙手套后,調動實驗臺周圍的儀器,不斷為培養皿中注射各種藥劑,混合出來的深灰色液體一點點上漲,以無比柔和的方式,浸潤著大腦。
隨著時間的流逝,大腦上那些創口,開始緩慢的修復……
似乎眨了一下眼,周震又看到,他站在一間全新的手術室里,周圍立著醫用屏風,看不到外面的門窗墻壁,頭頂無影燈已然打開,照出手術床上一名怪誕的病人。
對方長著兩顆腦袋,一顆腦袋跟正常人一模一樣;另外一顆腦袋,則長在了脖頸的側面,如同分叉的枝丫,一正一歪,連接處平滑光潔,就好像生來如此,顯得無比詭異。
此刻這兩顆腦袋全部剃光了頭發,整個頭連同脖頸,都涂滿了淡褐色的消毒藥水。
兩顆腦袋里生長位置正常的那顆腦袋,臉上有一道疤痕,正在不斷叫喊著:“我不治了!放我出去!”
“我不想失去我另一顆腦袋!”
“快!”
“快放開我!”
而歪在一側的那顆不正常的腦袋,皮膚光潔,閉著眼,正在呼呼大睡。
周震看到自己站在手術床邊,慢條斯理的檢查著儀器,聽到病人的叫喚后,頓時發出一陣電流雜音般的“呲呲呲”,緊接著,用非常熟悉的語聲回道:“我要分離的,不是你旁邊的那顆腦袋,而是你這顆腦袋!”
“你這顆腦袋,才是外來者!”
話音落下,那顆生長位置正常的腦袋,頓時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叫罵:“我才是原主!!!”
“你這個庸醫!”
“我要殺了你全家!”
“你他媽的敢碰老子一下試試!!”
“操你媽!”
“你他媽的!”
“艸你媽!”
周震看到自己沒有一點情緒波動,確定準備工作無誤后,拿起一把手術刀,平靜的開始手術。
記憶之中,場景又一次變幻。
周震看到自己坐在一間冰冷空曠的辦公室里,一名穿著護士的年輕女孩敲門而入,她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夾,走到辦公桌前,非常恭敬的介紹道:“醫生,這次的病人,是人格分裂患者。”
周震聽見自己淡淡開口:“這個的難度,是最高的。”
“病人一共有幾重人格?”
護士看著文件夾里的資料,認真的回道:“四重人格,分別是爸爸、媽媽、她自己,還有她的弟弟。”
周震聽見自己語氣平淡的說道:“她自己,不一定是她自己。”
“真正的她,也許是媽媽,甚至可能是爸爸和弟弟。”
“不過,既然委托我們做手術的是她,那就把她的爸爸、媽媽和弟弟,全部分離出去。”
護士立刻回道:“好的,醫生。”
“病人還要求,分離出來的爸爸、媽媽和弟弟,可以直接當成垃圾‘數字’丟棄,不需要使用容器儲存。”
周震聽見自己淡淡回道:“可以。”
畫面又一次變化,周震看到自己出現在一間布滿了各種復雜儀器的實驗室中。
無影燈點亮,照出一張雪白的實驗臺。
實驗臺下方伸出密密麻麻的金屬手臂,伴隨著一陣清脆的“咔嚓”聲,一頭奇形怪狀的感染者,被牢牢的束縛住,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它的形狀還保持著人類的輪廓,脊柱已經完全扭曲拉長,渾身長滿鋼針般的粗毛,瞳孔的形狀也開始向豎瞳發展,粗看起來類似于傳說中的狼人。
在這名“狼人”的胸口,猶如天生般,有一張無比清晰的人臉……
洪流般的記憶在周震腦海中交替浮現,拉扯成一片光怪陸離。
一直過了不知道多久,四周的一切,忽然化作鋪天蓋地的數字、符號、公式、圖形……它們變幻重組,一點點清晰起來,很快化作了一張平平無奇的黑板,眨眼間,熟悉的教室出現在面前。
穿著發黃白襯衫、灰色西裝褲的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教鞭,不斷抽打黑板,同時寫下一個個復雜的字符,聲嘶力竭的講授著知識點。
粉筆灰紛紛揚揚而落,整個班級處處都是記錄筆記的沙沙聲。
環顧四周,周震猛然回過神來,記憶移植結束,他回到了教室!
周震馬上看向自己的課桌,上次收到的那一摞情書,現在還用那本課本壓著,但桌子上,又多出了一封一模一樣的情書!
他立刻把這封情書推到角落里,用那本課本一起壓住。
緊接著,正準備整理一下剛剛移植來的記憶,周圍的一切,忽然再次坍塌動蕩,化作漫天數字、公式、定理、圖形……
就好像無數細小的像素再次排列組合一樣,灰撲撲的鐘樓,古香古色的青銅鐘,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正在不斷叫著他的名字……
“周震!周震……”
周震立時清醒過來,迅速朝旁邊看去,就看到陶南歌站在他身旁,目光越過陶南歌身后的磚砌欄桿,下面荒蕪的園林里,軍用皮卡旁邊,還停著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
南姐……
南姐怎么來了!?
周震心中一驚,快速游目四顧。
鐘樓周圍,是一座廢棄的古典園林,花草樹木,都已經枯死成渣,荷花池、假山,也是枯涸的枯涸,坍塌的坍塌,原本鑲嵌成吉祥圖案的鵝卵石小徑,由于長年無人維護,坑洼滑膩,黏附著斑駁的苔蘚與落葉,到處充滿了敗落的痕跡。
再外面就是村莊,布滿污垢的低矮建筑群安安靜靜,沒有半點動靜。
到處都沒有“拾光”和“積羽”的身影。
“灰燼秩序”的人,已經逃了!
糟了!
他當時的思維被移植來的記憶接管,沒法去追“拾光”和“積羽”!
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副人格出來,有沒有奪回克萊因瓶的碎片……
“你在找什么?”這個時候,陶南歌注意到他的眼神徘徊,立刻問道。
周震頓時回過神來,他不敢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南姐。
南姐在那間教室里的標簽,是“偏執正義”!
任何跟犯罪組織沾邊的事情,對方都不會允許!
一旦讓南姐知道他為了得到“方程分離手術”,加入了“灰燼秩序”;又或者讓南姐知道,“方程分離手術”來自“灰燼秩序”……南姐絕對會拒絕手術!
根據他剛剛移植到的記憶,這個“方程分離手術”,就是“灰燼醫生”親自操刀,都不見得每次都能成功!
在成功率本來就已經很低的情況下,南姐要是再不配合,這手術直接就沒得玩了!
想到這里,周震馬上說道:“我在找一只大白鵝,還有一只很肥的鴨子。”
聞言,陶南歌臉色一變,她本來是有很多的問題要問的,但聽到這個很不正常的回答,立刻改口道:“馬上回去!”
“我來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