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術床上躺一下?
陶南歌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周震不是要給自己做手術,而是要給她做手術!
也就是說,精神出問題的周震,現在要當主刀醫生,而精神正常的她,反而要當病人?
雖然說她在之前,已經做好了各種配合的心理準備,但現在這個情況,還是過于離譜!
認真的想了想,陶南歌忽然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在玉欖隔離點拍攝下來的養殖區的照片,舉到周震面前,指著其中的一張照片問道:“照片里的這些家禽,都在吃什么?”
周震聞言,看了眼屏幕,照片里是一個圈舍,滿地打翻的飼料和流淌的清水,幾名全副武裝的人員個個神情焦灼,鏡頭最中間,是安毅軍,他滿頭是汗,正抓著手機,似乎在歇斯底里的打電話。
周震頓時說道:“這些是人,不是什么家禽。”
陶南歌微微點頭,周震現在的精神,是正常的。
確定周震這邊沒有問題,她立刻想到了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特別是剛才鏡子里,她的樣子……
于是,沒有怎么猶豫,她選擇相信周震,然后毫不耽擱的轉身回到消毒房,換了一身病號服。
再次進入手術室后,陶南歌直接走到手術床前躺好。
周震深吸口氣,立刻開始手術,他從旁邊的小柜子里,取出各種藥劑調配,為陶南歌掛上點滴。
緊接著,他又從四周那些造型各異的機器上,拉出五顏六色的線路,連接到陶南歌的身上。
這些準備工作做完后,周震一邊戴上手套,一邊打量著懸浮屏幕上的各項數據。
確定沒有遺漏后,他不再耽擱,迅速使用超頻干擾,對陶南歌進行標記。
周震的視野里,陶南歌很快變成了一團堆疊的黑白橫線。
但僅僅半秒鐘的功夫,黑白橫線消失,屬于人類血肉的軀殼再次出現。
對于這樣的情況,周震神情平靜,沒有感到意外。
陶南歌現在的“數字階梯”比他高了太多,超頻干擾很難影響對方的能量信號。
按照之前的計劃,他是需要進入陶南歌的教室,拿到所有人的作業本,把上面的名字,全部改掉,改成他標記的信號。
不過,由于“數字雨”的緣故,他一進教室,就會直接開始上課。
這導致他現在無法去改作業本上的名字……
思索間,周震拿出了一個分裝藥盒,這個藥盒出現之后,很快在他的視野里,變成了一只印著Q版草莓的可愛飯盒。
這是紀雪薰的“數字域”!
下一刻,周震的的視野里,陶南歌的樣貌快速變化,她整個人從當中豎著一分為二,左半邊身體,是有血有肉的人,右半邊身體,卻是密密麻麻的、蠕動著的數字匯聚而成。
左半邊呈現出人類特性的一側,并不穩定,時而是周震的模樣,時而又顯現出陶南歌自己的輪廓;
右半邊數字堆疊的一側,則始終都是無數數字。
然而,隨著周震注意力的集中,那數字描摹輪廓的右半張臉,開始浮現出一張張血肉面龐的輪廓。
有的面相憨厚、有的神情桀驁、有白胖女生、有皮膚偏黑的神情局促的男生、有倒瓜子臉的男生、有濃眉大眼的英俊男生、有孱弱女生、有紋身光頭、有混血……
望著這一幕,周震頓時明白,這具半人半數字的身體,是他自己的“數字”;陶南歌的輪廓,是陶南歌的“方程”;數字側不斷切換的九張人臉,則來自于陶南歌所在教室的其他九名同學,也是這具身體里,從來沒有出來過的其他九個人格!
紀雪薰的“數字域”,可以讓他直接看到一具軀殼里的所有精神體!
周震沒有遲疑,他維持著紀雪薰的“數字域”,然后通過臆想,對手術床上的血肉側、陶南歌的“方程”、以及其他人格,進行分別標記。
“方程分離手術”中,每次手術開始,都需要對病人進行標記。
讓病人的信號,變成“方程式”里的未知數。
標記的方法,是使用類似超頻干擾的“數字域”。
而紀雪薰的“數字域”,有著同樣的效果!
他之前一直把活人當成蔬菜水果和牲口,就是這個緣故。
很快,周震完成了標記,在他的眼里,手術床上的軀體,變成了一大堆分門別類的未知數。
這些未知數主要由X組成,其中左側匯聚著大量的X1,它們非常活躍,蠕動的幅度,也明顯加大;右側部分,則是X2~X10,相比之下,更加平穩。
標記完成,周震馬上打開了高維聲波轉換器,呲呲……呲呲呲……電流雜音只稍微響了幾下,高維的聲波便震蕩在整個手術室中。
所有物質界的景象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數字、圖形、公式、定理……
周震拿出手術刀,開始正式手術。
高三(7)班,講臺上空蕩蕩的,空氣中有粉筆灰在靜靜飄蕩。
班里很安靜,稀稀拉拉的同學們,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渾渾噩噩,非常不清醒。
陶南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四周。
這是一間看起來千篇一律的高中教室,唯一有問題的是,四周都是毫無花哨的墻壁,沒有窗,沒有門,白熾燈靜靜的照耀下,電風扇掀起有氣無力的風。
即使老師不在,班里也是一片死寂。
就好像是一座墳場。
陶南歌心中急速的思索著,她似乎重新回到了教室?
現在,應該是課間休息……
正想著,坐在教室中間位置的鄭鳴,課桌上原本堆疊了好幾摞的書本,就好像被雨水沖刷的水彩畫一樣,開始一點點的淡卻、消失。
很快,鄭鳴的所有課本、作業本、課堂筆記煙消云散,他的課桌也似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一點點擦去,然后是椅子……沒多久,鄭鳴雙手空空,獨自站在了空蕩蕩的原地。
當座椅的最后一點痕跡不見蹤影后,鄭鳴好像忽然清醒過來了一樣,他立刻移動腳步,緩緩走向教室原本“門”的位置。
他很快也跟他的書本、桌椅一樣,消弭無蹤。
高三(7)班的氣氛,似有剎那的凝滯與沉重,原本的10名學生,此刻,只剩下9人。
緊接著,晁勝霆面前的課本,也開始淡卻、消失。
跟鄭鳴一樣,他在教室里的所有物全部煙消云散之后,也立刻離開教室,消失不見。
接下來,是那名皮膚晶瑩剔透的矮胖女生、神情局促似乎條件不好的男生、濃眉大眼英俊倜儻的男生……
班里仍舊很安靜,人卻越來越少。
片刻后,坐在陶南歌旁邊的麥克·阮,面前的課本、桌椅跟著消失,麥克·阮的眼神依舊迷惘,腳下卻沒有半點遲疑,也走出了教室。
空蕩蕩的屋子里,只剩下陶南歌獨自一人。
陶南歌漸漸明白了什么,接下來,應該輪到自己了……
這個時候,教室四面的墻壁上,開始出現皸裂的痕跡,混凝土混合著石灰簌簌而落,就好像整個教室即將開始坍塌。
那些空無一人的桌椅,也在無聲無息的消失,黑板淡卻,燈具明滅,原本亮若白晝的光照,迅速暗淡下來。
整個班級很快變得空空蕩蕩,黑暗侵蝕,光線收縮,僅存的正常照明的白熾燈懸掛在陶南歌上方,就好像冥冥之中的上空,打下了一束射燈,照出方寸的圓。
圓圈中心,陶南歌一人一桌一椅,獨自坐在這片局促的明亮里,四周是快速降臨的陰影。
她看到不遠處的一面墻壁,在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后開始一點點不見,就好像虛無中有一張大嘴,將其一口口啃食殆盡。
陶南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靜靜的等待。
不一會兒,頭頂的天花板開始消失,黯淡的白熾燈一盞盞沒入暗影,漸次消失。
這一切看上去詭異無比,卻沒有半點聲息,如果閉上眼睛,好像教室里風平浪靜,什么變故都沒有。
陶南歌繼續等待著,越來越多的皸裂痕跡,布滿了這間教室,甚至從四壁、天花板以及地面延伸進了教室的空氣中。
仿佛要徹底將這間教室瓦解、粉碎、抹除。
然而,就在教室坍塌到一半的時候,一道模糊的身影,忽然從已經坍塌的虛無之中,一步步走了出來。
踏、踏、踏……
白色珍珠絲帶高跟鞋踩出清脆的響聲,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靜。
鞋子上方,是一雙白皙修長,弧線優美的小腿,不急不慢的擺動間,沒入薄荷綠雪紡連衣裙的裙擺里。
寬大的裙擺,行走時像是一朵綻放的綠色薔薇花,在腰肢處,收束出一道纖細裊娜的剪影。
腰肢以上的部分,籠罩在坍塌的世界中看不清楚。
陶南歌頓時察覺到了什么,馬上轉頭,看向忽然出現的這道身影。
就在她視線觸及到那抹薄荷綠連衣裙的剎那,一段信息,突兀的出現在她腦海里:紀雪薰,校花,成績非常優秀,行為矛盾,渴望愛情,但厭惡談情說愛;素食主義者,喜歡吃肉;享受萬眾矚目,忌諱被偷看……
是紀雪薰!
陶南歌迅速站起身,她在上上節課的時候,告過對方的狀!
對方的處罰時間結束了!
這個時候,紀雪薰邁著輕快的步伐,直接走出了坍塌世界,進入了高三(7)班,她的容貌,也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僅存的光線里。
那是一張毫無瑕疵,美得傾城脫俗的一張面孔,肌膚白皙細膩,如同剛剛剝出來的荔枝果肉,晶瑩剔透,瑩然生輝,濃密的長發如瀑垂落,嘴唇鮮紅似血,她沒有任何裝飾,最天然的黑白紅彼此映襯,仿佛自帶光暈一般,照亮了已經越來越晦暗的教室。
此刻,紀雪薰嘴角微勾,臉上掛著一抹病態的笑容,眼神奇異,沒有絲毫善意,卻一點無損于她的美貌,反而有一種難以描繪的沖擊力與稀少的風情。
抬頭望去,陶南歌不由微微一怔,盡管知道自己現在處境糟糕,但看清楚紀雪薰面龐的這一剎那,她腦海之中,還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兩個字:“好美!”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陶南歌瞬間恢復冷靜,她沒有任何遲疑,也不抱任何僥幸,立刻朝著跟紀雪薰出現時相反的坍塌世界逃去!
陶南歌速度飛快,轉眼之際,一下沖進了那片坍塌的世界,她眼前景象轟然變化,看到自己站在教學樓的樓梯口,身后是落滿厚厚塵埃、印著幾道新鮮腳印的樓梯,面前的走廊昏暗死寂,扔在地上的文具書本,都蒙著塵灰,如同被遺忘在光陰里的死角,偶爾有雨后草木的清氣絲絲縷縷滲入。
游目四顧,陶南歌的記憶忽然開始錯亂。
她記得自己跟056號、041號以及080號這三名幽靈同事一同進入了這座荒廢已久的郊區學校,尋找周震的蹤影。
然后,他們到了7樓的時候,按照訓練要求,先蟄伏在樓梯口戒備,觀察沒有問題后,080第一個沖進了這一層,056號第二個,041號第三個,她是最后一個……
但她進入第7層的時候,056號、041號、080號就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是了,她想起來了……
她正在執行任務!
尋找周震!
想到這里,陶南歌立刻發現,自己重新穿上了那套幽靈戰衣,她朝面前的空氣中一伸手,一把銀白色的手槍頓時出現,手槍落入她掌心的剎那,立刻數字化,變幻重組,轉眼變成一挺重型狙擊槍,懸浮半空。
陶南歌環顧四周,謹慎的往前走去。
沒走幾步,就看到幾道熟悉的身影,從一間掛著高三(8)班的教室里走了出來。
056號背上背著周震,041號以及080號在旁戒備,小心翼翼的前進著。
望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陶南歌立刻反應了過來,目標已經找到,他們現在,要立刻離開這座學校!
于是,陶南歌落后兩步,綴在了隊伍后面,一面警戒,一面朝樓下走去。
高三(7)班,教室坍塌了一半,殘存的部分塵灰彌漫,黯淡無光。
陶南歌的桌椅孤零零的擺放在空地上,似乎是聚光燈唯一的重點。
紀雪薰還在不緊不慢的往前走,她臉上仍舊帶著那種病態的笑容,漂亮的眼睛猶如無瑕的黑曜石,浸潤在冰泉的泉眼里,顧盼間熠熠生輝。
踏、踏、踏……
很快,她來到陶南歌的桌椅旁,一拂裙擺,在陶南歌的座位上坐下。
嘩啦。
紀雪薰翻開桌子上的課本,臉上病態的笑容越來越濃郁。